书城小说六人自杀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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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问有钱人借钱(1)

“要么叫儿子回来,要么问马正权借钱。”夜里我跟老婆商量。

“要是叫儿子回来,前面花掉的钱全白花了?”

“可能连回来的盘缠都要借。”我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全世界就你一个人有儿子。”老婆又开始埋怨我。

其实儿子去马来西亚读书是老婆先同意的。儿子想去,我当着儿子的面问老婆让不让他去,老婆不敢伤儿子的心,只说家里的钱是留给儿子以后讨媳妇的。儿子说现在读书要紧,讨媳妇的事以后再说。中介公司跟我们讲,去马来西亚读书便宜,读四年顶多花十六万人民币。当时家里的存款勉强够这个数。我父亲从来就是葛朗台那样的吝啬老人,可偏偏这时候甩出两万块钱,说是给长孙出国读书用。结果出去了才知道,连衣食住行,买电脑买手机,付考试费付上网费等等全算在里面,再拿十六万出来也不够。

马正权有多少钱我不知道。他跟人家喝酒的时候,经常把我叫过去。就像现在的漂亮女人喜欢找一个不漂亮的陪她逛街,叫街上的人更容易注意她一样,马正权的富有和富态,就是拿我的寒酸和拘谨衬托出来的。我至少一百遍听到他指着我对人家说:“我叫安济民从图书馆出来,我给他一百万随他搞什么,一百万搞光了再给一百万,就算没搞出什么名堂来,也比一辈子躲在图书馆里当蛀书虫好,对不对?”

我老婆不敢叫我问马正权借钱,怕以后还不起。

我说我们拿房子作抵押。

“没了房子你住哪?”老婆问。

“租房子住。”我狠心道。

黑夜里老婆忧心忡忡,一把拿开我的手,没兴趣跟我亲热。

次日上午我找到马正权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里给一位漂亮女孩口授一封商务函,并叫那女孩把那封信译成英文,拿传真机传到南非去。这是我头一回来他公司找他。这屋里的豪华和讲究,看得我眼花缭乱。

“这儿所有黄颜色的东西都是贴了金箔的。”他一面吸雪茄,一面朝我夸耀道,“前年我去俄罗斯,发觉人家俄罗斯人连房顶都贴金箔,这蛮有意思。”

“马正权……”我犹豫起来。

“啥事你说。”

“想跟你借点钱。”

“借多少?”

“二十万。”

“买房子用?”

“不。”我摇摇头。“儿子在外面读书钱不够花。”

“你儿子就不该出去。”马正权又说我了。“他从小就吊儿郎当,哪会一出去就变好了,就会有心思读书了,还不是替你多花掉几个钱。”

“现在他能用英语给我写email。”

“我想你自己的英语也不咋的,是不是安济民?”

“要是……”我说,“你手头不方便,只当我安济民啥也没说。”

“哈哈,哈哈。”马正权突然笑起来。这家伙块头很大,笑起来像打雷一样响亮。“要是你问我借两百万,我可能会考虑一两天答复你。”

“是二十万。”

“我说安济民啊,你小瞧你老同学了。这点钱算啥?我指头缝里漏掉的也不止这个数。”

“想来想去,只有找你马正权才借得到钱。”

“明天就拿给你,而且……”他顿了顿道,“以后不用你还,也不用写纸条。”

接着马正权跟我一起回忆我们穿开档裤时候的童年往事。以前我们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小学,一起上中学,后来我读大学的时候,马正权开始卖日本过来的本装衣服,掘到第一桶金。

除了卖房子我老婆还想出一个还钱办法。

啥办法?

卖肾。

她说反正她已经下岗在家,不做重生活了,少一个肾不要紧。假如只从经济角度讲,卖掉她一个肾,确实比卖房子合算。

其实我和我老婆只是嘴上这么讲讲,心里都有小算盘,不过谁也不曾挑明。人家说小孩若拿到马来西亚文凭,移民澳大利亚就容易得多。又说澳大利亚挣钱容易,闭着眼睛也能一年挣十万块钱。假如儿子顺利拿到马来西亚文凭,又顺利到了澳大利亚,那我就不用卖房子了,我老婆也不用卖肾了。所以,我才底气十足地跟马正权保证,五年内一定还清借款,而且连本带息。

人家有金山银山跟你没关系。即使人家不在乎你借了钱还不还,你也不能厚着脸皮,拿人家的钱办自己的事还只当没事一样对不对?晚上我跟我老婆讲,马正权又请我陪客人吃饭喝酒。而且又跟客人讲,他肯出两个一百万,叫我辞了图书馆的事下海挣钱。

我老婆今晚心情不错,建议我不妨考虑马正权的意见。她说你拿他的钱挣到钱,就能还掉他借给你的钱。假如,我想,我有一个一百万或两个一百万,我会开一家本市最大的私人书店。社会上的其它事情我不大懂,可对买书卖书的事还是知道的,不然白读了几年图书馆专业,白待了二十几年图书馆,也白买了几千册书对不对?自己开书店的话,我又想,不但自己买书方便,而且老婆也有事干。假如幸运的话,说不定一年就能还掉借马正权的钱。至于马正权垫给我的一个一百万或两个一百万,我将逐年连本带息还给他。等还清这笔钱的时候,书店就是我自己的了,是不是?

条条大路通罗马,现在我才发觉这句话并非毫无道理。

次日我和我老婆从早上七点起,就开始等马正权打电话来;我老婆在家里等。我在单位上等。在别人看来,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因为我们林馆长在大会上当着全馆工作人员的面,正式任命我安济民为图书馆古籍部正主任。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可我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假如十年前就把我从副主任提为正主任,林馆长就不会如此气定神闲。他知道全图书馆就我一个人对他有威胁,有取而代之的重大嫌疑,所以直到我快四十五岁了,过了竞争馆长职务的年龄了,才让我升半级。

有时候我真想马上甩手不干。但今天只想另一件事。到下午四点半钟快下班的时候,马正权那边还没动静。我老婆可没我沉得住气,一下午给我打了七八个电话,问我有没有消息。在骑车回家的路上我暗自琢磨,马正权可能忘了这件事了,也可能只是信口开河,像逗蟋蟀一样逗我一回。

马正权说话比我随便,经常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该当真才对。

晚饭吃完了电话也没响。我和我老婆一句话也不说,生怕电话铃响起来听不到。我在厨房间洗碗的时候,我老婆关了客厅里的灯,站在我旁边打毛衣。就在我洗完最后一只脏碗时,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我老婆扔下毛衣,赶快跑去接电话,这时我也跟了过去。老婆挨着我的耳朵低声说,是马正权。我来不及擦掉手上的洗碗水就接过话筒。马正权问我吃没吃饭,叫我打的去一家酒店一起喝酒,打的的钱他来付。

我和我老婆都不知道那家酒店在哪里。不知道打的过去要多少钱。这时我老婆突然爽快起来,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一百块的纸币塞给我,催我赶紧去里屋穿出门衣服。我给我的衬衫打领带时,我老婆替我擦皮鞋,擦得贼亮贼亮,照得出她脸上的皱纹来。

我想计程车司机是应该知道那家酒店的。果然我一说出口,那个女司机就掉转车头往郊外开。在外面我不大跟陌生人说话,女司机也寡言少语,所以车子里气氛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