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老鬼”话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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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逍遥游毕亚丁

肖廉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才好。他没有官职,没有职称,甚至没有公职因而也就没有单位。但称呼他什么的都有:老毕,老师,教授,历史学家,地理学家,人文学家,旅游学家……他最近一次应邀参加一个会议,他面前桌上摆的牌子上赫然写的是“新疆大学教授(因为他的确给新疆大学讲课)”。他赶紧声明:“我不是新疆大学的,更不是教授。叫我‘叫兽’,我倒可以承认——我只是一只会叫唤的野兽。”立刻获得个满堂喝彩!参会者的精神为之一振,马上全神贯注地听他“叫唤”起来。

他忙得很,整天到处(包括外省区)讲课,参加评审、论证等会议。主要是讲课。但你又不能说他是教书匠,有书的教书匠谁都会当,而他讲的课没有现成的课本,甚至他也没有像样的讲稿。他所讲的内容都在他脑子里装着,讲什么因听课人的需求而定,全靠临场发挥。他讲的时候口若悬河,听得人目瞪口呆,这么鲜活、这么生动、这么引人入胜的课,没有一句空话、套话、废话、官话;他的课中不仅有从来没听说过的知识,还有很多典故,笑话。

他讲的内容都与旅游有关。

我们可以说“旅游无学”,因为这是一种新兴的行业,中国人听说“旅游”这个词不过20多年的时间,根本就不大可能形成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所以说“无学”。旅游这个行当所涉及的学科范围极其广泛:地理,历史,考古,民族,民俗,宗教,名胜古迹,风土人情,逸闻趣事,风味美食……人类学所涉及到的它都能涉及到;人类学所涉及不到的它也能涉及到。比如,人类学大概不研究喀纳斯国家级森林公园里西伯利亚泰加林中动植物的种类、库车神秘大峡谷的成因之类的问题,但一个好的导游你得给游客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懂了吧?找毕亚丁啊!我敢说,对于新疆的旅游资源,没有人比毕亚丁了解得更清楚。所有开放的景点以及没有正式开放的景点他不仅仅都去过、看过,而且都研究过。所以,有的大学要开设旅游专业就请毕亚丁当客座教授;有的旅游公司要培训导游员就要邀请毕亚丁去讲课。因为他没有竞争对手。他是稀缺的甚至是唯一的人才。

但我更愿意称他是个鬼才。比如,人家都讲“新疆是个好地方”,他不。他给人家讲课的题目是《新疆是个“鬼”地方》。然后逐一列出新疆“鬼”在何处。“鬼”就它的本意来说是个令人恐怖的贬义词,但它还有多层意思,比如聪明过人、智慧超群、不同凡响、与众不同等。毕亚丁本人具有前两层意思,而他讲的新疆旅游资源课又的确是后两层意思。

我与毕亚丁可以说是忘年交。他小我16岁,但我们长久以来无话不谈。初识毕亚丁是在30多年前。他从中央财政金融学院毕业先是在奇台农场接受再教育,然后分到乌鲁木齐一所中学当语文教师。刚好我从另一个农场劳动改造回来也在那个中学当语文教师。那所中学很大,有19个语文教师。本来领导上决定让他当教研组长,这是他的才干、人缘儿以及学历等条件决定的。但此君是个既不愿意接受别人领导又不肯领导别人的人,他死活不干,于是这个差事就落到了我的头上。教研组长,是我这匹骆驼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挂掌(长)”,是我这辈子当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官儿。起因皆是这个“可恶的”毕亚丁。

我那时还不到44岁,他就开始叫我老太太了。也难怪,我刚从农场回来,脸晒得黢黑粗糙,两手皴裂,穿一身灰不溜秋的列宁装,脚上是我自己亲手缝制的黑条绒松紧懒汉鞋,活脱脱是个庄户家老年妇女。毕亚丁一叫我老太太,立刻得到全体教师的积极响应,甚至有的学生在背地里也叫我老太太。这一叫就是30多年,你说我怎么能不老!

那时他很年轻,和高中生一起打篮球、排球,你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老师,哪个是学生。

他给人的最初印象并不好,嘻嘻哈哈,大大咧咧,极不严肃,没个正形儿。由于他身材伟岸,仪表堂堂,还给人个花花公子的感觉。

时间长了才知道,这人很正派。由于他风趣幽默,笑口常开,似乎生来不知愁滋味,所以大家都愿意接近他。据我所知,当时最少有3位美女为之神魂颠倒。但他却不为所动,一味地装傻充愣,仿佛是个情窦未开的大男孩儿。不好色,不贪财,为他赢得了好名声。我想起了马克思那句名言:“严肃是掩盖灵魂缺陷的一种伪装。”一个灵魂没有缺陷的人要那么严肃干什么呢?

其实他就是个天真烂漫的乐天派。即使在奇台农场那种物质与精神生活极其贫困,足以使人沮丧、消沉乃至抑郁的环境中,他也能找到乐子。他和伙伴们收养了一只小黑狗,起了个日本式的名字:犬养黑男。此黑男虽为“犬养”,但却对主人很忠诚。此其一。

其二。农场的老鼠(应该是田鼠)硕大凶猛。他抓来一只,放进煤池里,又找来三只猫,也放进煤池里。结果那一只老鼠把三只猫咬得嗷嗷乱叫又无处逃窜。旁观者们就围着煤池哈哈大笑。这种恶作剧虽然残酷了些,但三只猫败在一只老鼠手下,的确是创造了一大新闻。若干年后他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依旧笑得非常开心,像个几岁的孩子。这个毕亚丁,总能给人带来快乐!

后来我落实政策回到了报社,他也被调到了新成立的旅游局当了一名宣传干事,整天在各旅游景点转悠,拍拍照片,写写文章,很是得意了一阵子。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爱上了旅游这个行当。但他还觉得所处的环境不理想,不自由,不能充分发挥他的潜能。于是辞职到一家旅游公司当经理。他从在旅游局供职到自己当经理这段时间里,出版了好几本书(有的与人合作),如《全新新疆游》(香港版)、《纵横新疆游》(台湾版)、《走遍新疆》、《游遍新疆》等,因此人气大增,很多人到新疆旅游都先买本毕亚丁的书来当导游。于是区内外旅游界不断有人请他讲课。干脆,他经理也不当了,当个名副其实的自由职业者,写书,讲课,讲课,写书,岂不逍遥?

他自己说,这辈子干得最出色的就是讲课。我说他是“狗掀门帘子——全靠那张嘴”,就叫他“嘴力劳动者”。

毕亚丁最大的特权就是自由。他就像大草原上的一棵草,自由自在地生长,开他所想开的花,结他所想结的果,活得那叫一个潇洒!

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就叫他逍遥游毕亚丁吧!

注:

本文原载于2006年4月20日《新疆日报》第九版。

作者肖廉,新疆日报资深记者,新疆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