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风把人刮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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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坡上的村子

我对元兴宫村没有多少记忆。这个靠近天山的村庄建在一个大斜坡上,一下雨地上哗哗地淌着水,淌得迅急。雨一停水便不知流到哪儿去了。

东西掉在地上也会滚。这里的东西都像长了腿似的,稍不留神就会再也找不见。

那年秋天村里去了个卖西瓜的,拉了一车西瓜,卸到地上准备卖。等他一转身,西瓜动了起来,开始滚动得慢,接着越滚越快。元兴宫人从不种西瓜,种也白种,瓜蛋子稍长大些便开始滚动,把秧拉得细长细长。再长大些秧便拉不住,或被扯断或连根拔起。不管瓜熟不熟,长到时候都会顺坡滚下去。有的中途撞到石头上,碰个稀巴烂,有的在滚动中逐渐熟透。太阳晒热的荒坡将所有经过它的东西烘熟烘热。元兴宫人也想过办法,在每个西瓜下挖一个坑。可是,锨头大的小坑显然没多少阻力。尤其刮起下山风,连人都会滚。谁能挡住谁呢!

卖西瓜的是个瘦老头,直嗓子大喊大叫。村里出来许多人帮着追西瓜。狗也帮着追,猪和牛也撒着欢追。到后来,没追回几个,一车西瓜几乎全滚到十几里外的坡下村。

元兴宫人丢了东西都到坡下村去找。

村里很少有圆东西,连石头都是扁的,筐全是方的,木头用墙或木桩挡着。可能滚动的物件上都有一根绳子,不用时拴牛一样拴在木桩上。到地里干活,首先在歇脚处打个木桩,车用绳拴上,石磙子用铁丝拴上。

那是个留不住东西的村庄。它建在坡上。

我们家在元兴宫只住了五年。父亲不习惯种坡地,他在那个大斜坡上使锨挥锄都觉得不对劲。不像黄沙梁的地,平躺着的,顺顺展展,咋侍弄咋舒服。元兴宫的地像墙一样斜立着,不让人过去。

最难干的活是浇地,水像从天上下来的,沿坡地漫漶而下,简直没法收拾。没挨地皮便飞逝过去,地皮还干着水已淌得不见。有时水在地里冲条沟,水全从沟里跑了,两旁的庄稼却干看着渴死。

那一次,父亲半夜回到家,气得一句话不说。天刚黑时大哥出去迎过他一次,我们以为车陷进渠沟里了。大哥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路上没有的,啥都看不见。我爬到地上听了一阵,也没听见车轱辘声。”

“会不会走糊涂了,车赶到别的庄子里去了。”

母亲让我上房顶喊几声。我爬上梯子,夜空黑黑的,只有两三颗星星,又高又远。村子里一片寂静,什么都看不见,偶尔从谁家烟囱冒出些火星,一晃就不见了。我鼓足力气正要喊,突然觉得这地方那么陌生。我喊不出来,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是我不熟悉的这个地方的气。我愣愣地站了好一阵,原下来了。

将近半夜时狗把我们叫醒。听到车马声,母亲开门出去。屋里灯一直亮着,餐桌上摆着一只碗一双筷子。我们跟着爬起来。马车已进了院子。黑暗中父亲解开套具,气哼哼的。我接过缰绳,牵马进圈棚,拍了拍马背,全是汗水。

第二天我们才知道,父亲拉草回来时,右边车轱辘滚珠烂了,咯咯直响。父亲把车停好,用几块石头垫起车轴,卸下轱辘准备修一修,结果一松手,那只轱辘滚了起来,他赶紧追,就没追上。跟着跑了几百米,眼看轱辘越滚越快,才想起来应该骑着马追。赶回来卸了套具,车拴好,上马追去。跑了十几公里,才在一丛红柳中找到它。幸亏被红柳挡住,要不然就没尽头地滚下去了,直滚到太平渠都说不定呢。轱辘平躺在红柳丛里,轮胎被石头碰烂几处。

本来中途快追上了。坡上有个放羊的看见了,想帮忙拦住。飞滚下来的车轱辘惊散了羊群。放羊的似乎很有经验,他候在那里,轱辘飞奔而过时,一脚蹬去,轱辘倒地了。一躺倒它便滚不成了。可惜他蹬得过猛,轱辘倒地后蹦了两下,又立起来跑了。

放羊的只好看着它滚去,对随后骑马奔来的父亲做副无奈的样子。

父亲费了很大劲,才把那个车轱辘弄回来。从半下午到天黑、天更黑,马驮着一只轱辘,父亲牵着马,一路上坡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