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灵异江门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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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要你生不如死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百灵儿说,妙笔生也知道了:“那只叫忘尘的小蛇便是经你诱惑走上邪路的了。”

“嘻嘻,”百灵儿吃吃笑道:“一想起那些和尚的痴傻模样就觉得好笑,我跟他说是佛祖的指引,他便信了,真真没脑子!”

妙笔生想起他将《白蛇报恩图》送与苦禅大师的那一天,无比悔恨:“我将《白蛇报恩图》托付给苦禅大师,原是想感化这只小蛇,让它远离‘生花’的影响,能够心存善念,不想他仍是被你引入了歧途,你真是造孽啊!”

“造孽?”百灵儿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也是托你的福呢妙笔生。”

妙笔生叹了口气,问道:“你就这么恨我么?”

百灵儿站起身来,走到妙笔生面前,俯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恨你是便宜了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那样才有趣呢!”

妙笔生的目光黯淡下来了:“你若恨我,直接找我就是,何必牵扯些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哪里不相干?‘八珍图’是你用‘生花’画出来的,如何不相干?我就是要看着你画出来的那些生灵如我一般尝尽人间的悲苦,爱情既是我的奢望,也该是他们的,这样才显得公平,不是么?至于他们的主人,都与你交好,凡是与你有关系的人,我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的,妙笔生,别怪我,谁让你太过狠心了呢?”

妙笔生着实想不通:“我们本不是好好的么,为何你突然如此恨我?”

百灵儿注视着满地散乱的碎片,道:“我本以为在你心中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可是我错了,你的心中有苏媚娘,有‘八珍图’,有‘生花’笔,你的心太大了,留给我的位置微不足道,叫我如何不恨你?”

妙笔生觉得不可思议:“我只当媚娘是朋友,从未对她有过非分之想。我虽用‘生花’画了‘八珍图’,可也是为了提升技艺所作,画成之后便将它们送了人,惟独将有你的《盛世花鸟图》留在身边,我对你的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百灵儿冷笑道:“妙笔生,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笨丫头,会相信你的鬼话么?”

妙笔生仰头望着这个美丽得让人心碎的女子,苦笑道:“如今我说什么都无用了,”他指了指胸口,道:“我的心,你看不到。”

百灵儿弯下腰来,在妙笔生耳边低声道:“你怎知我我看不到?你的小童子死到临头还执着着说信你,我倒想看看,他最信任的先生的心是什么模样的。是红的?黑的?还是压根儿就没有呢?”

她在妙笔生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娇声道:“妙笔哥哥,让灵儿为你唱首小曲儿吧!”

她眼波流转,宛若盛了一泓秋水,白莲般清澈的笑靥荡漾在唇边,让人看了不禁心神荡漾,她的声音清脆如莺啼,婉转道出来了女儿家的相思:“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砦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清澈的妙音如袅袅青烟,绕上房梁,偷偷瞧着下面恩怨纠缠的二人,怡然自得。妙笔生望着百灵儿深邃的眼眸,里面的自己竟如此渺小,宛如一个孩童。歌声如泉水在耳边叮咚作响,他仿佛看到了故乡山中那条永远雀跃流淌的小溪,那个会变戏法的老头儿,于溪边拈笔而立,言笑晏晏,藏在皱纹里的神秘笑容对于妙笔生来说是彻彻底底的诱惑,他举手投足间的仙风道骨引得妙笔生心甘情愿凑了过去,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扯出了师徒一生的情意。

“老爷爷,你是在画这条溪流……”还是个小孩子的妙笔生轻快地道。

“胡说!”老头用毛笔狠狠地敲了一下妙笔生的脑袋,气呼呼地道:“谁说我在画这条溪流的,明明这条溪流是被我画出来的。”

妙笔生看着眼前的老头儿,已过而立的面颊上,竟流下泪来。

“师傅……”妙笔生轻声叫道。

管城子摸了一把胡须,咧嘴冲妙笔生笑了,他挥了挥手中的‘生花’,身后的山林及溪水如在笔洗中涮去的墨汁,丝丝缕缕飘散在空气中,百灵儿俏生生的脸庞便从这一团墨渍中浮现了出来。

“妙笔哥哥,来,我们去看看你的心。”

她笑了。

那一季山花开得太过绚烂,青冥峰处处鸟语花香,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是妙笔生修行的所在。百灵儿漫步在花丛中,轻嗅着花香,看着鸟儿从头顶飞过,不由也被这地方的美景所陶醉,都快忘记了她现在是行走在妙笔生的心中。

前方有一间草庐,百灵儿正要过去,一个弱冠少年恰开了门出来,正是年轻的妙笔生,他在草庐外支了张画几,摆好了笔墨纸砚,目光从百灵儿所在处掠过,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停在漫山遍野的花朵上,流连了许久,唇边才终于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容,提笔饱蘸了墨汁,在纸上尽情挥洒了起来。

百灵儿好奇地走进细看,只这几步路的距离,一朵娇艳的牡丹便已跃然纸上,花瓣还只慵懒地轻搭在纸上,花蕊却已破纸而出,似是已到了百灵儿眼前,百灵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指尖竟真的触碰到了那纤细的花蕊,她吓了一跳,忙缩回手去,牡丹花在风中舒展了一下筋骨,身子轻颤着,像是嘲笑起了百灵儿的少见多怪。

原来他那时就已将牡丹画得这样好了,百灵儿心想。

这一愣神儿的功夫,一幅《牡丹图》便已大功告成了,百灵儿还在为画纸上的牡丹惊叹,面前的土地上,牡丹已生长出了一片花海,将百灵儿和妙笔生团团围在其中,不时有蝴蝶停在他二人肩头,要携了他们一同舞蹈,百灵儿望着眼前盛放的美景,心中的仇恨好像也被黄土掩埋,盈盈开出了花朵,令她顿觉轻松,不禁开怀地笑出声来。

“我学成的那一天,是师傅的忌日,”妙笔生的声音划破苍穹而来,开始在百灵儿耳边悠悠诉说起了在他心中尘封已久的往事:“我想,他其实已撑了很久,只是想看到我学成的那一刻,当那一刻终于来临的时候,师傅心满意足,便放心地去了。我自小没了爹娘,被叔叔婶婶养着,爹疼娘爱的感觉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吃饱穿暖便该知足了,除此之外,我不敢再有什么奢望。

遇见师傅的那天,他在山中画出了一条溪流,还为我画了一头小鹿,我哪见过这样奇妙的事情,画中的事物能成了真,当时,我以为师傅是从天上下凡的神仙。我真心羡慕他能有那样超凡的技艺,若一只平凡的画笔能勾勒出天地间万生万象,是不是随意挥霍间,我的爹娘也能回来了?

我带着这份希冀,认了师傅,随他回到了青冥峰,十几年的没日没夜的勤学苦练都在师傅逝去的那一天开了花结了果,想来是件多么悲凉的事情,所以,我从来不觉得我的技艺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因为我始终认为,这是用师傅的生命换来的。

十几年,我日日祈盼学成的那一日,可是当那一日真正来临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日夜祈盼赖以生存的信仰竟然只是奢望,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画出活生生的人来,如此逆天的事情,师傅做不来,何况我呢?

可是,人总是自不量力,如我那时年轻张狂,不愿就此任命,我想要爹娘和师傅复活,穷我毕生精力,只要能让他们复活,哪怕吃多少苦我都愿意。

师傅去世前曾给我留下了一支笔,名为‘生花’,生花妙笔,腐朽化作神奇,我隐隐知道,这支笔能给我想要的。

可是,我迟迟未敢用它,只因它太过邪佞,制‘生花’的人没有种下善的因,这支笔也不会结出善的果,因果循环,这是定数。我听了师傅的话,将‘生花’笔锁了起来,从不曾用它,我以为,只要我努力修炼,终有一天,我的技艺能带来我想要的。所以,我离开了青冥峰,四处游历,我将名山大川尽数走遍,看透了人间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心境竟忽然变了,因为我知道了,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你再强求,不过自讨苦吃。斯人已逝,我若将擅自主张将他们拉回着悲苦的人世间,他们真的会感激我吗?

于是,我放弃了自己的执念,决定找处地方安顿下来,那一刻,我想到了春熙城。

回春熙城的路上,我第一次遇见了她。那时,她还只是只小小的百灵鸟,却不怕生,在林中围着我飞来飞去,她身上羽毛的触感让我忽然间响起了我的娘亲,记忆中,娘亲的手也如她的羽毛一般柔软,那一瞬间,我好像回到了记忆还未形成的孩童岁月,娘亲的抚摸让我进入了舒适的梦乡,那久违的温暖,我竟从这个小东西身上体会到了,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啊!原来,我想要的东西,并不在我心心所向的那一幅幅冰冷的画中,我想要的,是一颗有力跳动的心,如这只小小的百灵鸟一般,能承载我所有泛滥的情感,就如现在一般,我虽不说,可是她懂。

那时,我已经有多日作不出一幅完整的画来了,我想将这只百灵儿画出来,可是,我的笔再描绘不出我的想法了,它像是对我曾经的妄想作出了惩罚,我们恩断义绝了。

于是,我想到了‘生花’,我用‘生花’画出了那只小百灵鸟,‘生花’好像懂我的心思,送给了我一个活生生的人,逆了天的事情,‘生花’替我尽数做了。

我知道,在我第一眼看见她那双懵懂天真的眼眸时,我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生花’给我惹了个大麻烦,逆天而为,必遭天谴,可是怎么办,我太过爱她,我愿意倾尽我所有去爱她,疯癫就疯癫了吧,天塌下来我替她扛着,粉身碎骨也罢,我想要她……”

粉身碎骨也罢,我想要她……

百灵儿愣住了,如此不要命的誓言,他竟从来没有开口说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