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打量着关雎鸟,忽然明白了,笑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弟,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正缺一位贴己的王妃,你心中可有中意的,说来听听,朕即刻便为你们拟制赐婚。”
“这……”端木笙有些为难:“启禀皇上,臣弟暂时还不想纳王妃。”
皇帝盯着他:“理由呢?”
端木笙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正室之位,臣弟想留给一位特别的女子。”
“那你倒说说,何为特别?”
端木笙道:“臣弟方才在林中,遇见一老者,他摸了我的骨,说我此生会遇见一位名字里带月字的女子,王妃之位,非她莫属。因此,臣弟想等她。”
皇帝觉得好笑:“简直是无稽之谈,一山林疯癫老汉说的话也能当真的吗?”
端木笙道:“一开始臣弟也不相信,可在那之后不久,这只关雎鸟便飞了过来,所以,臣弟信了。”
皇帝沉默了半晌,忽转头问身边的公公:“这林中怎会有关雎鸟的?”
他这一问,众大臣也都若有所思,他们随皇帝在这林中围猎多次,从没有见过关雎鸟,如今端木笙遇见了关雎鸟,仿佛天赐。
于是,皇帝下令搜山,一整日过去,都没有找到端木笙口中所说的老者。
众人啧啧称奇。
皇帝也觉得或许这真是姻缘注定,便再不提让端木笙娶正室之事,而关雎鸟为端木笙衔来姻缘之事,也被传得神乎其神,一时间,成为美谈。
美谈远流长,众人都不约而同将其中的一个细节忽略了,这就是,那个端木笙命中注定名字里带月的女子,还不知在天涯何处呢。
“那女子,后来出现了吗?”霁月听完故事,心中莫名激动起来。
喜鹊看着她,笑而不语。
霁月急了:“你笑什么,快说啊,她出现了吗?”
喜鹊意味深长地点头:“当然出现了。”
霁月眸中闪烁的光芒忽然间黯淡了下来:“是么……”
喜鹊见她失望的样子,忽然扑哧一笑:“姑娘,那名字中带月字的女子,可不就是你嘛!”
霁月脸上飞红,啐道:“臭丫头,这话不能乱说的。”
“喜鹊才没有瞎说呢,王爷对姑娘情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姑娘就等着做王妃吧!”
霁月脸上更羞,慌忙把她赶了出去:“快去厨房看看我让他们给王爷煲的汤准备好了没有,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怪烦的。”
喜鹊捂着嘴偷笑着跑了出去,霁月脸上的红潮却如何也无法褪却。她想起来救端木笙的那一日,端木笙发着高烧昏迷不醒,口中胡话不断,不停念叨着的名字,叫阿月。她还想起来,端木笙醒来时听说了她的名字,便忘情地将她拥住,说的那句话是:“阿月,我总算找到你了。”
原来,端木笙之所以喜欢她,是因为她叫霁月,名字中,恰有那命中注定的一个字。
霁月想,她是该庆幸呢,还是该哀伤呢?
心中思绪万千,越想越乱,她迫切需要些其他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想到给端木笙新做的衣裳上的刺绣还未绣好,便走到绣架前,想要绣一会儿花样。
针线盒在左手侧,她随手拿起,忽然,“啪”地一声,针线盒掉落在地,绣线纷纷洒落,而她则捂着手腕疼得蹲了下去。
她那只腕骨碎裂的左手,在一切风波初定之后,终于恶狠狠地疼了。
“阿月,你怎么了?”端木笙的声音自门口响起,霁月抬头想对他微笑,可笑容行至嘴边,却扯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颓然倒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身后托住。
“阿月,快告诉我,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端木笙的声音急切,那慌张模样,霁月还是头一次看到。
“疼!”霁月眉头痛苦地绞在了一起:“笙哥,我的手腕好疼。”
“不怕,我在这儿呢,我让人给你请大夫,你坚持一下。”端木笙安慰着她,冲门外大喊:“来人,快去请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向霁月问清了受伤因由,诊治完后无奈摇了摇头:“王爷,姑娘腕上骨头已碎裂,若是当时就及时治疗,骨头兴许还能长好,可如今已过去了这么久,就是华佗在世,也没办法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端木笙一把抓起太医的领子,怒道:“什么叫没办法了?”
太医吓得浑身发抖:“王,王爷息怒,姑娘这手确实已残疾,无法可医了。”
“胡说!”端木笙怒视着他:“明明是你医术不精,什么叫无法可医?我就偏不信了,太医苑里的百十位太医难道还治不好月儿的手?”
太医无奈摇头:“王爷就算是让所有太医都来给姑娘诊治,答案也只有这一个,若王爷不信,可以试试。”
端木笙气得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吓得太医连连后退,霁月见房中气氛紧张,赶忙喊住了他:“笙哥,别为难太医了,是我自个儿疏忽,怨不得旁人。”
太医见状,忙告辞退了出去。端木笙如今知道霁月腕上的伤是因自己而起,肠子都悔青了,抱起她连声说着对不起。
霁月在他怀中虚弱一笑:“是我不小心伤着,你道歉做什么?何况惨的是左手,不常用,不碍事。”
霁月兀自宽慰着端木笙,却忽觉脖子上一凉,摸上去湿了一片,抬眼看去,端木笙的眼睛果然已湿润,霁月忙替他擦去泪水,喉头哽咽:“笙哥,我没事,真的。”
端木笙轻轻抚摸着霁月的桃花胎记,眼底一片疼惜:“阿月,我明日便向皇上请旨赐婚,我要娶你。”
霁月愣住:“笙哥,你说什么?”
端木笙吻着她的额头:“我说,我要娶你,阿月,你将是我的王妃。”
于是,这一刻终于来临,关雎鸟为端木笙衔来的姻缘如今终于开始开花,开的,恰是一朵桃花。
端木笙和霁月大婚那天,皇帝特来为他们主持婚礼,如此浩荡的隆恩,全京城的女子都没有得到过,霁月是被他眷顾的第一人。
霁月已不记得整个成亲的过程是什么,她只记得自己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前厅,拜了天地高堂,夫妻对拜的那一刻,她看到以后将被自己成为夫君的那个人的鞋尖,头脑中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端木笙娶她,是因为怜悯她残疾的手,还是因为,纯粹爱她?
她很想知道,可是,却又不想追问,作为一个天生自卑的丑姑娘,她没有追问的勇气。幸福来之不易,她不傻,要珍惜。
她在大婚之日晃神,再清醒过来时,已被端木笙牵着手步入了洞房,他用一杆金秤挑开了霁月的盖头,从此往后,称心如意。
一室喜娘奴婢笑盈盈退去,端木笙痴迷地看着她,凤冠之下,有桃花盛开的面颊,酡红羞赧。
所谓面若桃花,不过如此。
端木笙只来得及在她的桃花胎记上落上亲亲一吻,便匆匆离去,皇帝还在前厅,他要去招呼。
霁月一人乖乖端坐于喜床之上,一动也不敢动,待端木笙再次回来,已喝得酩酊大醉,大醉的他蹒跚走至霁月面前,勾起她的下巴:“阿月,你好美!”
霁月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竟脱口而出:“笙哥,你真的爱我吗?”
“你说呢?”端木笙笑着,扯开了她腰间系带,她身上的衣衫顺势滑落,与之一同落下的,是床边新挂上的鸳鸯戏水帐帏。鸳鸯戏水,如他二人。
帐外,一对喜烛悠悠熄灭,多好的兆头,喜烛燃尽,相守白头。
这便是长乐所有的梦境。
“我想,这不应是噩梦,对不对?”长乐靠在金千邑的怀里,小声呢喃。
金千邑抚弄着她的头发,修长的手指拨弄,将一束发丝绕于指尖:“听你这么讲述,不像是噩梦,应该很美好。”
“可是,我为什么会觉得可怖呢?”长乐回味着梦中场景:“我总觉得本不应这么美好,梦里流淌着暖意,可我为什么觉得霁月的心很哀伤呢?”
“幸福突如其来时,人们常常惶恐,就拿霁月来说,她天生自卑,被人换做丑姑娘,这使她不相信自己会有幸福的可能。但突然有一日,她遇上了端木笙,端木笙能许她一个好未来,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权势地位在一夜之间被霁月握在手里,她便惶恐了。所以,即便是回味着从前的美好,她也难以抑制心头的哀伤,这便叫做患得患失。”金千邑静静地道。
“千邑,你说,端木笙真的爱她吗?”长乐仰头问他。
金千邑笑笑:“或许吧,可我看来,端木笙爱的是名字中带月字的女子,这女子是谁,不重要。”
长乐叹了口气,搂紧了他:“还好,我没有看到故事的结局,他们成亲了,用这作结局就已很好。”
金千邑揉揉她的脑袋:“既是如此,就快睡吧,绀香一直盼着见你,我可不希望她明日见到你时,你眼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多丑。”
长乐捶了他一拳,乖乖闭上了眼睛。金千邑又想起来了什么,在她耳边轻声道:“长乐……”
“嗯?”长乐的声音已有些疲倦。
“这几日就先在我这里住着,可好?”
“好啊。”长乐答应着,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金千邑搂着她,却是没有睡去,脑中一直回响着那个名字:端木笙。他依稀记得,多年前是有一段关雎衔姻缘的佳话,那之后过了几年,端木笙确实娶了一位王妃,叫什么名字金千邑不知道,可听闻她的名字中确实带着一个月字,想来应是霁月了。这段往事发生的时候,长乐还只是个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小姑娘,自然不记得这些。
可是,金千邑总觉得不对劲,长乐怎么会突然间梦到这一段真实的往事,更何况,她从未见过端木笙,怎么会梦得不差分毫?
不管有何因由,金千邑的好奇心被完完全全勾了出来,皇家之事向来曲折,修饰过的被写入史书,真相则随风而逝,而金千邑的嗜好,便是让真相长生。
更何况,这件事牵扯到长乐,他不想让长乐无故受到伤害,所以,他定要将这个梦查得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