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怨不得老玄。华夏素以“礼仪之邦”自居,对“礼”自然格外注重。
在所有的礼仪中,最为庄严、神圣、隆重、严格与不可“冒犯”的,当属觐见皇上之礼。
然而,过往历史中,外国使臣最终也是靠着坚船利炮叩开了天青帝国的大门,逼得帝国政府被迫接受他们不跪、驻使、通商。
更何况,如今的帝国国力正盛。
从外交方面,老玄是可以接受双赢互利的通商、驻使,却如何也接受不了使臣对自己不行大礼?
洛冰鸾理了理思路,反问道:“皇上,我朝也要派使常驻他国。那我朝的使臣在他国面见其君王时,是不是也该行我朝的跪拜之礼呢?”
“自然不可!”老玄几乎不假思索的答道。
洛冰鸾不接话,只是趴在炕桌上笑着凝望老玄。
但,老玄依旧执迷,干咳了两声,淡淡言道:“正所谓入境问禁,入国问俗。外国驻华使节在我朝则行我朝之礼,我朝出使之臣,在外国则行外国之礼。”
‘得,跟我开始拽文,看来老玄心里这个疙瘩不是一般的大啊。’洛冰鸾闻言不由心下感叹。
思量了一下,洛冰鸾又道:“皇上,在欧洲,他们的双膝只跪上帝,也就是他们所信仰及宣扬的神,即使是朝见君王,最隆重的礼节也不过是单膝点地之礼。更何况,您也明白,西方诸国与我朝远隔重洋,并非我朝属国,自不可能向我朝行属国的跪拜之礼。”
老玄眉头挑起,声音有些低沉,“接着说。”
洛冰鸾也不惧怕,接着言道:“鸾儿明白,此事毕竟事关重大,朝中有些反对者甚至将其上升到事关‘国体’、‘乾纲’的地位。”
“不过,正如八爷折子所言的,现在近十个国家在各通商口岸驻有使节,‘实为数千年一大变局。不但列祖列宗无此定制,即载籍以来,古代的圣贤们也没有著有此情况的礼仪。一切交接仪文,没有古典可以作为依据。”
“而各国使臣都遵守自己国家的礼仪,不愿改从华夏礼仪,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其他国家的人也不傻,都知道跪下就是认输!若凡事都按华夏礼节,耗时耗力在这上面值得吗?难道就为了跪与不跪,就置帝国和万民利益于不顾?”
洛冰鸾一边说,一边观察老玄的神色,想来这些理由老玄不知听了多少次,表面丝毫不为之动容。
语气顿了顿,洛冰鸾脸上换上极其痛楚的表情,对洛冰鸾道:“在鸾儿曾经所在的那个时空里,在帝国最繁盛的时段里,曾经有两次绝好的,可以使帝国不至闭关锁国、腐朽衰败的机会。两次,都发生在您身后的一百年内。
那时候,帝国因为您的睿智与下一代帝王的勤勉,正值盛世顶端,帝都也是当时全球数一数二的繁华都市,美名远播。当时,欧洲已经建立其现代教学体系,科技日渐发达,英法等国面积虽小,海外殖民地却是相已庞大,国力可以说与帝国不相上下,甚至超过日渐腐朽的帝国。
可惜啊,目光局限于帝国一隅的帝王将相们,坐井观天,上上下下没有一人认识到这件事情背后的重要与意义,反而满心欢喜地以为这是‘吾皇’天威远播,使远在天边的英国与其他藩属一样,因仰慕华夏文明、诚乞教化而远涉重洋来为皇帝纳贡祝寿。”
脑海中那些过往的片段浮现上来,洛冰鸾的腔调不觉悲凉,“两次英国使臣来华要求通商、互派使节,本为帝国稍敞大门,与外部世界广泛接触提供了一次难得的机会。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一历史机遇却被丧失。这种“礼仪”之争背后却潜藏着两种不同文明的碰撞冲突。
英吉利当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其文化建立在现代科学与经济制度之上,因此最先进,是人类历史进步的代表;帝国则认为自己永居万古不变的宇宙秩序中心,处于“万邦来朝”的地位,自己的文化最完美,由此派生的礼仪是文明基础,理所当然负有将这些海外的愚民教化的责任。
在这种思想中,两国的“对话”实际便无法翻译、沟通,一次历史机遇就此擦肩而过。”
低头,洛冰鸾有些哽咽,“最终,‘世界最强’的国家终于按捺不住,悍然发动鸦片战争,用坚船利炮同天青帝国对话,迫使帝国一点点屈服于西方,华夏大陆终于在血与火中被强行纳入一个新的世界体系。当然,这个过程是曲折而痛苦的,每一步,都夹杂着血泪和屈辱。”
“正是如此,朕才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你能同意这种要求。如今的天青帝国,不是那个受列强欺辱的帝国!”老玄面容和声音有些激动。
洛冰鸾闻言,顾不得泪眼迷蒙,抬眼看着老玄,原来,原来您是为了一雪前耻啊!
“扑哧!”洛冰鸾忍不住笑了。
依旧愤慨的老玄白了洛冰鸾一眼,将手边的苏绣帕子扔过来,嗔怒道:“又哭又笑的,也不知羞!”
洛冰鸾乖乖的接过帕子,一边在抽噎,一边在笑道:“我那不是激动吗。能遇到像您这样睿智、开明、学通古今中外的的不世圣君!”
龙屁一拍,老玄脸色立马和缓了些,
坐起身子,老玄叹了口气,缓缓言道:“老八折子里写的那些,朕何尝不知!可是,朕只要一想起那毁于一旦的万园之园,朕就恨不得灭了他们!”
原来,理智的君王也有感性、血性的一面。
洛冰鸾笑了,接口道:“不瞒您说,鸾儿曾经有个心愿,就是烧掉英吉利的白金汉宫、法国的凡尔赛宫,一雪国耻!可,”
说到这里,洛冰鸾自嘲的笑了笑,继续道:“渐渐的,那个心愿也淡去了。不是不爱国,不是不耻辱,不是不心痛,而是,不想因一时的冲动导致罪恶的轮回。我可以回来,他们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