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重利轻名之念形成于大一统的明清,此时的山西政治气候冷漠沉寂,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商贸异常活跃繁荣,人才济济,群贤毕至。尤其是清代道光年间平遥人雷履泰天才般地创立票号以后,晋商在全国呼风唤雨,汇通天下。以至后世俊秀,争相攀效,多入商界发展,三晋由此成为海内最富。
晋地大儒刘大鹏在《退想斋日记》中慨叹:“近十年吾乡风气大坏,视读书甚轻,视为商甚重,才华香美之子弟,率皆出门为商,而读书者寥寥无几,甚至有既游庠序,竟弃儒道而就商者,亦谓读书之士多受饥寒,曷若为商之多得银钱,俾家道之丰裕也。当此之时,为商者十八九,读书者十一二,余见读书之士,往往羡慕商人,以为吾等读书,皆穷困无聊,不能得志以行其道,每至归咎读书。”由此可以看出,晋地重商的风习既浓厚又普遍,“是以应考之童不敷额数之县,晋省居多”,令这位大儒扼腕痛惜。
明代山西商人王文显说:“商与士,异术而同心。故善商者,处财货之场,而修高明之行,是故虽利而不污……故利以义制,名经清修,各守其业,天之鉴也。”由于这种观念上的独特与前瞻,山西人在行动上就显得坦荡而自信。
比如山西介休侯氏的侯培余,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考中副榜,精明练达,颇有才华,弃儒就商,开始创造了侯氏的辉煌。侯培余开设带有“蔚”字的蔚泰厚、蔚丰厚、蔚盛长商号。道光初年,侯培余又适应市场变化,把蔚字号均改为票号,又经过其子侯荫昌的大力经营,业务飞速发展,使蔚字号成为国内著名的票号。
生意兴旺的同时,侯培余在旧堡东门路北和新堡又修建了三处宅院,个个巍峨华丽,前庭后院,过厅书房,富丽堂皇。新堡新院过厅有一副对联:“读书好经商亦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成亦难知难不难”。这副对联形象地道出了培余读书治家理财的才能,也反映了山西人在两“好”之间的取舍标准。于是,一批又一批三晋才俊之士毅然决然地弃儒就商,走出了一条新型的人生之路。无论是已入国子监就读的监生,还是已在府、州、县学考取的庠生或诸生,皆义无反顾地弃文经商了。那些尚未入学的孩子,也把经商视为成才之路,而非读书做官这一条途径。
山西榆次富商常氏,世世代代把家族中最优秀的子弟投入商海。常氏家族弃儒经商、弃官经商的子弟很多。如十三世常维丰,幼年从师就读,词章粹美,识者器重。长大后放弃科举,赴张家口经商。常维丰极具才能,办事干练,尤精用人、通变之道,凡事一经裁酌,立即决断,为同仁所不及。
常氏十四世常旭春,是清末举人,曾任晚清法部员外,书法艺术名冠三晋,诗词也做得很好,时人称他是“书宗李北海,诗步王渔洋”。但他最热衷的还是经营商业。常氏一改“学而优则仕”为“学而优则商”,能数代集中优秀人才锐意经营商业,从而形成了一个具有相当文化的商人群体。由于他们把儒家教育的诚信、仁义、忠恕精神引入商界,从而有了常氏商业之繁盛。
可见,把商业作为一项终身的崇高的事业来对待,正是晋商经商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在长达500余年商业活动中,究竟有多少山西人涉身商场,今天已无法确切地统计,但在明清时期山西因商而富甲一方则是有史料依据的。著名思想家龚自珍就曾以“海内最富”四字来指称山西,咸丰初年山西晋中地区家产逾百万者多达数十家,时人估算其额过亿两,比清政府的国库库存量还多。
商学互补,重商不轻学
白手起家,富如王侯,需要有雄才大略;审时度势,把握市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需要有超群的智慧;从南国海滨到塞外朔方,万里逐利而动,经营诚信有笃,需要有非凡的才干才行。此外还要能够读写精算,了解各地的地理及人文风习,具备强烈的市场意识和信息资源,能对时局及时进行准确的预测,擅长有效的公关交际……做到这些,商人必须是人中之强者、智者。这些经商素质,仅有勤劳和俭朴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厚重的知识底蕴来支撑。
山西榆次常家“世兼儒贾为业”,重商不轻学,重学为经商,恪守“吾家世资商业为生计”的祖训,走出了一条商学互补的路子,不断为其商号培养出了德才兼备的子孙。继承祖业,或弃官,或弃文,皆以商为本,200多年竟长盛不衰。
常氏尊师重教,为子弟提供了优越的学习条件,其目的不是“学而优则仕”,而是为常氏经商活动培养人才。九世常万已、常万达兄弟在就学时,学习成绩优良,但学成立后未去参加科考,而是随父亲常威到张家口经商。由于常氏兄弟有文化,经商多谋略,后来常万已创立“十大德”,人称“南常”;常万达创立“十大玉”商号,人称“北常”,一南一北成为晋商中一支劲旅。他俩的堂兄弟常万育,读书时“用力甚勤,人皆许其能远,母独命学陶朱术”,他经商20年,很有成就。
即使已取得功名的常氏子弟,仍以经商为荣。十二世常麒麟,已选拔贡,需赴京入国子监,但他弃儒为商。其子常继丰,少年就学时,词章粹美,但他考入国子监,后又实授“游击”之职,仍然弃官经商。常氏子弟恪守“吾家世资商业为生计”的祖训,坚持以学保商,对商业的发展起了积极的作用。
常氏十二世常立教学贯经史,有经世之志,参与著名的公车上书,一腔报国热情不减;常运衡虽为袁世凯管过钱袋子,却不醉心于此;常立训曾被推为晋商领袖,他“盖不以一时之致富为可矜”,面对“千古未有之变局”,他接受了学以致用的新思想,走上了实业救国的新路子,久为晋商之楷模。
像常家这样的“儒商”在晋商中不在少数。又如祁县乔家“在中堂”,也一贯重视子弟的读书,至今留有“读书滋味长”、“百年树人”的门额。在“映字辈”乔映霞主家期间,改变了传统私塾只教四书五经的习惯,增设了实用的数理化及文史,还有英语等课程,不仅其子弟可上学,乔家的媳妇也可听课。待完成中学学业后,便外出上大学、留学。乔氏子弟的文化程度都相当高,仅映字辈就出了两名大学生,下一辈大学生就更多了。这些子弟学成后,大多依然继承祖业,从事经商。为“在中堂”的发展倾心尽力,是其读书的真正目的。
晋商普遍注重子弟的书本知识学习,更注重其经商才能的培养。他们一般在子弟学习了一定的书本知识后,便让其涉足经商,在商海中,让其增长知识。他们深知,书本知识,尤其是那些只注重修身养性、内心感悟的内容,是难以产生真正的效益的。商海无涯,对知识和智慧的需求是无限的,仅仅从书本上,是不能学到致富的知识的。只有直接面对市场,才能把握和造就市场。因此,晋商子弟,早早就“弃仕而就商”,“挟资运游”了。他们以先辈为榜样,在市场这所大学校经数十年的砺炼,具备了继承和发展祖业的才干,并承担着培养接班人的重任。
总的来看,晋商家族虽然重商,但也不轻学,他们是商学结合,学中有商,商中有学,因而商人中不乏有学问之士。就连举人出身、任教20余年,自命不凡的刘大鹏在其《退想斋日记》中也承认:“余于近日晋接周旋了几个商人,胜余十倍,如所谓鱼盐中有大隐,货殖内有高贤,信非虚也。自今以后,愈不敢轻视天下人矣。”
学而优则商,造就了一个个世商巨贾,也造就了精明、诚信的晋商群体。在官本位的社会中,学而优则商是叛逆更是突破,是异类更是新生。当重商成为时代的强者的时候,财富时代就来临了。晋商之所以能500年雄霸商界,无疑有“学而优则商”之功。以商为本,以商选人,晋商岂有不兴之理?
有学识,有谋略,眼界广,善决断,可以很有效地拉近自己与成功的距离,在生意场上少走弯路。一个学识粗浅、见闻狭隘的商人,他既不懂得怎样设置场面,创造气氛,也不知道怎样招揽顾客,更不知道怎样树立自己的信誉,衣饰粗俗,出口粗话,这样,顾客未进门也许就给吓跑了,还能赚什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