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飞见容若语气诚挚,略一思索,方道:“实不相瞒,边境军士确有染指卫国女子,但大多是卫国女子自愿的。”
容若一愣:“怎么可能?”
风振宇也讶然道:“怎会有女子自愿被辱?”
宋远书冷冷道:“陈将军不肯说,就是因为知道没有人相信,与其说了自取其辱,不如由着你们冤枉吧!”
他盯了风振宇一眼:“你亲眼见过楚兵强奸卫国女子吗?也无非是道听途说,你又怎知内情。”
陈逸飞轻叹一声,慢慢道:“自古以来,边境军队处于苦寒之地,远离繁华之都,士卒郁闷,有时是需要发泄的,而与邻国冲突,甚至奸淫掳掠的事,确也时常发生。末将不才,治军也还算严谨,断不容有这种事发生,以前也有过几起****民女、抢掠民财之事,都被末将行以军法。只是,卫国民女自己来求与士兵亲热,却实非我所能阻的。”
风振宇大笑出声:“真是可笑,人家好端端的女子,为何要自寻其辱。陈将军,你素称名将,何以如此敢做不敢当。”
“你是心虚不敢让我们说下去,还是真的那么天真,根本什么也不懂。”宋远书冷冷道:“衣食足方可知伦理,在生与死的界限上挣扎的人,你对他们再说什么礼法规矩、贞节道德,那和用钢刀杀人一样残忍。”
容若若有所悟:“宋大人,你是指……”
“最开始,大胆来找楚国士兵的女人,是想求活命的。卫国人贫困,长期的饥饿和繁重的劳役,使卫国人的生命很短,很容易积劳成疾,而卫国人缺少药物,也没有买药的钱,有的女人,为了救自己的丈夫或孩子,甘愿付出一切。她们寻找边境的士兵做交易,希望能够得到钱和药。然后,渐渐也有人,只是光为得到钱而来,只要有钱,她们可以多吃几顿饱饭。人要能吃饱了不饿,什么贞操节烈、道学夫子的东西,对她们都没有意义。”
容若深深震惊:“竟然是这样?”
风振宇眼中有隐隐的火焰:“所以,你们就任凭这种事情发生,而不加阻止?”
“阻止什么?”宋远书冷笑:“让陈将军下令,士兵们不许接受这些卫国女子的挑逗?让卫国的女子因为得不到钱和药,而眼看着家人死去?”
“你们可以……”
“可以什么?无偿救他们?这里是边关,是最无情、最残酷的地方,边境军队所有的钱粮医药都是有配给份额的,可以随便白送人的吗?军士们耐不住寂寞愿意把自己名下的钱和药送给女人以换取欢娱,这是他们的自由,难道还要我们主将下令,让他们把可以在战斗时用来救命的药,还有出生入死当兵得来的军饷无偿送给别人?”宋远书语气之间,满是讥嘲。
风振宇唯有默然不语。
陈逸飞轻声道:“不瞒公子说,末将这样做,也是有私心的。边关驻防的将士有几万人,全都是年轻的汉子,他们远离故土,来到边城,不比国内的军队,可以换期轮班,可以有休息的时候去自找乐子,他们只能长年累月留在这荒凉的边城,满眼都是苍凉景色,边民本来就少,其中女子更少。那都是精壮的汉子,长年精力不得发泄,苦闷难当,军中也一样会有骚乱的。说是什么治军严谨,但治军也要顺乎人性,只可通,不能堵,否则必生兵变。但末将也知,如此决定,有失仁厚,所以公子有责,末将无以推托。”
容若长久地沉默着,不言不语。
风振宇脸色铁青,也是一语不发。
宋远书目光在几个人之间扫过,慢慢地道:“有失仁厚,不念贞德吗?这些条条框框,都是那些繁华之都、衣食无忧之地的人,才能讲究的。比如兄弟同妻,被人视做无耻,可是在极北荒凉之地,女少男多,为了生命的延续,往往兄弟几个,只有一个妻子,世人都视为平常,绝无羞耻之念,只因为,活下去,让生命继续下去,本身就高于一切。现在的卫国就是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说到欺压卫国人,真正做过的,只有我。其实我对卫王所施的压,全是站在楚国的利益上,为了不让秦国夺得更大的利益,所以必须把楚国的利益最大化。至于欺侮楚国百姓的事,我没有做过,但我手下的人做过,我知道,却也没有去管。他们同样远离故土,长驻异乡,只拿微薄的银子,若是没有别的补偿,他们如何安心,又如何甘心。而且楚国已逼卫国过甚,就算再对卫国小施仁义,卫国人的仇恨也不会减轻,倒不如以强凌之,以势压之,让卫国人惧楚远甚惧秦。公子若认为我做得不对,回京之后,自与摄政王商议,尽可将我夺官去职。只是陈将军却从未做过欺辱无辜之事,公子岂可错怪于他。”
他至此又冷笑一声:“如今事情前因后果,已尽告公子,要如何决断,任凭公子吧!”
容若神色黯然,欲言又止。
宋远书却是步步逼人:“我知道公子仍觉得此事大不仁厚,乃非道之事,那公子大可让陈将军下令,从此楚军不可再接近卫国女子,且看卫国女子,是感激容公子救了她们的贞操,还是痛恨容公子毁了她们最后一丝希望。”
一声长叹,倏然响起。
风振宇深深叹息,摇了摇头,望了望厅中众人,这才道:“你们不要过份为难他,这都是我的错,他只是太热心了。”
他没再说话,扭头离去,连身影,都似乎是黯淡的。
容若快步追出去:“风大哥,你去哪?”
风振宇没有回头:“我无法责怪陈将军,但我也同样无法接受这些士兵所做的事,尽管似乎真的你情我愿,若是硬要阻止,还会惹来所有人的埋怨,但是,我想,我还是不能留在这里,不能对一切视若无睹,所以我要走了。”
容若轻声道:“风大哥,你就不能在我这里做客几天才走吗?”
风振宇摇头:“年少之时,总是热血激昂,总以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年事渐长,江湖历练,才知道,原来,世事大多一片灰色,人也很难真正分清好坏。原以为,自己心境眼界都成熟了,到如今才知道,依然又是错,原来一个普通人,再怎么人情通达,他看事情的眼光,与君王,与宰相,与治一国治一军的名臣重将,还是完全不同的,原来世间,竟真有分不清对错之事。”
容若激动地叫了起来:“不,不是这样的,世事再复杂,都还有一个基本的原则道德在其中,不可违反,不能狡辩,总有分清对错是非的那一刻,只是现在,他们还不明白,只是现在,还没有一种简单、有效、容易分辨,并为所有人接受的道德共存于诸国。”
风振宇叹息:“这些太深奥了,我不明白,也已不想明白。你我虽是陌路相交,却也相知相重,也曾互救过对方。我跟过来,只想确定你安全,现在既知你是楚国贵人,安全必然无虑,我也就放心了。这飞雪关,我是不能再待,我也不想留在这些口口声声,并无失德,让人难以反驳的楚国兵将身边,就此告别了。”
“风大哥,你去哪,卫国吗?”容若急切地问。
“我在卫国三年,黯然度日,现今出手结怨,想必再难回复旧时平静生活了。而且,因为你,我竟发现,我的血还没有冷透,心也没有真的死掉,我想再去走走看看,天下之大,总有容我这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之处。”
风振宇说话间,袍袖微拂,已是飘然掠起。
容若在原地大声道:“风大哥,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风振宇的声音随风传来,却又转眼逝去:“有缘自会相见。”
容若静静望着风振宇渐渐远去的身影,良久,才回头看向陈逸飞和宋远书:“陈将军,今日之事,是我太蛮撞失礼,冤枉你了。虽然,我并不认为卫国女子和大楚军士的这种交易是正确的,但也只得承认,在目前的困境中,这是无法避免的。在无法有效改变目前僵局的情况下,我不会要求你下任何死命令。”
他再转头面对宋远书:“宋大人,无论你有多少理由,我仍然认为,欺凌没有反抗之力的弱小,是非常卑鄙的行为,不过我也知道,你对我的敬意,并没有大到可以让你服从我的命令,只要你还是大楚驻卫使臣,你就会按照你的想法来做。但是,我也一定会把我的想法告诉摄政王,如何取舍,将是他的事。”
陈逸飞脸色始终沉重,宋远书则是安之若素。
容若轻轻叹息一声,只觉精神无比疲惫:“我累了。”
陈逸飞会意:“公子房间的房门坏了,请容末将为公子另外安排房间。”
楚韵如一直保持着沉默,沉默地看着大厅里的争执、说明,沉默地看风振宇怅然而去、容若黯然神伤,沉默地跟着容若到了房间,看着容若坐下来发呆,眼神一片悲凉。
她依然没有开口劝说他,只是静静走到他身旁,轻轻牵起容若的手。
容若感觉到她掌中的温暖,微微抬头,看到她眼中的关怀,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真的是很没用,我无法做到任何事,我不能让楚国不威逼卫国,我也不能制止卫国女子以身体来换取药品和金钱,我真的太没用了。”
楚韵如轻轻道:“你不要太勉强自己,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什么人可以胜天呢?我以前也从不知人世间,有这么多悲凉苦难,是跟你出来,才能真正张眼看这个世界,是和董姑娘在一起,才能真正接触贫穷的百姓。我觉得,对于苦难的他们来说,不能用道德礼法来约束,而陈将军的做法,也并没有太大失德之处。”
容若摇摇头:“韵如,你不明白,或者,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人能明白。是的,用大多数人的道德观来看,陈逸飞能约束士兵,不去烧杀掳掠、强抢民女,就已是非常了不起了,的确,别的将军还屠城滥杀呢!陈逸飞是一位多么仁厚的将军,但真正的道德,不该是这样的。或者,对于秦楚两国对卫国的逼迫,局外人,也不过说一句天下大势,怀金其罪,叹息两声就罢了,在乱世中,怎能指望,站在国家立场的人能讲仁义道德。但不对就是不对,不能因为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以强凌弱是正常的,就可以抹杀他的错误。可是,我的想法,无法和别人沟通,无法得到任何人的认同。那些帝王将相,坏的,残忍好杀,好的,也不过如萧逸能善待自己的百姓,却绝不怜悯别人的百姓;将军们,心狠的,杀人屠城等闲事,心善的,也只是关爱自己的士卒,同样不会把太多的同情心,给予他国的百姓。自然,为将者心太狠,和心太软,都不是好事,只是,在这个世界上,谁能明白,什么是基本的人权,什么是人生而平等,什么是国家之间的平等,哪怕是国境只有方圆两里的国家,在理论上,也并不比万里大国更卑微,这里没有一个统一的公认的准则,约束大多数国家,在这里,弱肉强食,国与国之间的吞并,是太平常的事,无论出师是否有名,无论行为是否失德都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我没有能力,就算我有能力,只强行纠正楚国一个国家的行事方针,反而会陷楚国本身于险地。”
楚韵如越听越是糊涂:“我不明白。”
容若轻叹,如果性德在这里该多好。无论他和楚韵如多么深爱,但是,在这个太虚的世界里,能在思想价值观与他直接沟通,能够完全理解他的想法,不需要他过多解释的,只有性德一人。
可是性德至今,还生死不知,他却困在这飞雪关,明知有无数不幸,却救不了任何人。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上古时代,国家林立,也有许多纷争,人们经历过许多痛苦,明悟了很多道理,于是建立了一个联合国,以联系各国,用所有人都认同的行为准则约束各国行动,人们相信,人类生而平等,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都不存在上下之分。人们坚持人有生存权,有享受幸福的权力,即使以国家的名义,也不能轻易剥夺任何人的权力,所以禁止上位者凌虐下位者,禁止军人凌虐俘获,禁止无端侵略别的国家,如果有国家胆敢如此,往往会成为世界公敌。当然,人性也是自私的,因为各个国家执政者的许多想法不同,规定的条文不是全部都能实施。很多时候,也会发生不公平、不道德的事,但,一般来说,各国还是颇受约束,并且不敢任意妄为的,因为你的行为一旦过份,就会被全世界所指责,哪怕是一个普通百姓,也可以毫不惧怕地出来指责一国的最高当政者。”
楚韵如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有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国家?”
“有的。那个时候,领导国家的人,不再是君王,而是人民选出来的执政官,而且这并不是终身的,各国的最高执政官任期由四年到十年不等。执政官在任期内做得好,百姓对你满意,那么下一期也会选你;如果做得不好,就算你今天权倾天下,明天到了大选的时候,就会立刻成为一个普通人。因此,没有人敢肆意享受特权而不为百姓谋福利。他们不能一人享用全国百姓的贡奉,他们不能一人选天下美女为秀,哪怕一点点以权谋私都会被百姓指责、官员弹劾,哪怕是在妻子之外和任何女子有染都会威信大失。”
“竟有这种事。”楚韵如惊叹不止。
“没有强制劳役,不允许有酷刑,即使有战争,也有许多惨无人道的手段,被禁止使用。捉住了俘虏,不能肆意打杀,对监狱里的犯人也不能随便凌辱。”
“难道,贫穷困苦的国家,就不会被大国欺凌吗?”
“大国根本不会占有过份贫穷的国家,因为强制发动战争的结果,是必须由你来养那些穷人。而坐在金山上的小国,只要自己不犯大的错误,那别的国家再大,也不能抢走你的财富。”
“那贫穷国家的人,会一直贫苦下去吗?”
“有的国家,自然条件恶劣,国内资源贫乏,政府官员混乱,百姓十分贫困,还有疫病流行,那其他的国家就会尽量给与这些国家一些人道援助,帮助百姓生活下去。就是民间人士,也会有许多人,只凭着想要帮助人的信念,而舍弃非常优越的生活,深入到贫穷困苦的地方,去救人助人。在那个时代,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演员……”
“演员?”
“是以演戏为职业,但又和我们这里的戏子不同的人,他们深受人们尊敬和爱戴,有的时候,他们比国家最高的官员还受百姓欢迎,那个演员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演的角色为无数人喜爱,他可以过非常好的生活,但是他却放弃了那光亮夺目的工作,而去往一个极度贫苦的国度。他在那个国家一待就是几十年,他倾家荡产帮助贫苦的人,也四处去寻找志愿者与他合作,去寻求别人捐钱给贫穷国度,他看着那个国家一点点在贫困下挣扎,一点点向更好的生活迈进,步伐虽然缓慢,却毕竟在前进。”
楚韵如感叹道:“等到那个国家富强起来,国人们一定会非常感激他,给他很高的地位。”
容若微微一笑:“他说,他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天,这个国家的官员来到他的面前对他说,你在这个国家几十年,你为我们做过的事,我们都记得,但是,现在,我们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楚韵如难掩震惊之色,低低“啊”了一声。
“是的,对他来说,只要那个国家能富强得不再需要别人来救济、帮助,已是至大的心愿。”容若深深一叹:“可是,在我们这里,贫弱的小国活该被吞并,而拥有金山的国家,只能被压榨。人们用贞操换取金钱和药物,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在那个遥远的世界,有一个伊国,因为最高官员的失策,而给国家带来了灾难,另一个国家的军队占领了那里,而百姓们也过得十分贫困。那里贫穷、混乱,有许多死亡和杀戮,可是,还是有来自各个国家的人,义务来救援救助他们。也有穷人为了药而委身别国军队的军人,事情传出来之后,人们一致指责军队的过错,并且要求全世界更加关心这个国度,能多为他们做些事,不要再让女人用身体去换取药品。”
楚韵如凝视容若,脸上本来的惊叹,竟渐渐变做悲悯之色:“这都是真实的吗?真有这样的国度,这样的世界吗?为什么我自小读书,涉猎甚广,却从来没有听过呢?”
容若轻轻摇头,默然无言。
楚韵如低声道:“是你的愿望吧!你希望能有这样的国度,你盼望着能够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欺压,甚至人人平等相待,没有君王与百姓之分。”
容若轻叹,仍然不说话。
楚韵如沉默了下去,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说:“人人平等,没有君王,我不能想像这样的世界,也不知道这样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必须经过怎样的努力,才会有这样的世界,但是……若要天下没有杀戮,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容若一怔:“你知道?”
楚韵如点了点头,目光既深沉也明亮。
容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是什么法子?”
楚韵如一字字道:“一统天下。”
容若猛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楚韵如徐徐道:“我从小就被教导如何当一个皇后,对于天下大势,也要学会分析,只是从来无心于此。随你出宫之后,与你一般,轻看富贵,那些争权夺利、杀戮争斗,在我看来,只如小丑跳梁,不堪一提,只要能和你安然一生共渡,哪管他天下兴亡。可是,这段日子,我和董姑娘一起,四处追寻你的下落,没有了高高在上的身分,没有人服侍照料,很多时候,混迹于民间,?解了许多百姓的疾苦,楚国的百姓,大多安乐知足,说起楚国之外的纷争,无不庆幸身在楚国,无不庆幸当年萧逸征服诸国,给了他们安乐的生活。后来,到了卫国境内,也亲眼看到卫国人生活的困苦,只觉触目惊心,董姑娘还告诉我,卫国人还不是最可怜的,因为卫国境内至少还没有打仗,如果到那些常常发生战乱的国度去看,才会真正明白,什么是人间地狱。那时,我只有悲悯之心,却没有任何可以救助苍生的办法,直到刚才风振宇对你说出,要救卫国,先灭卫国。”
她慢慢抬起头,深深凝视容若:“天下纷争一日不休,世间百姓就一日不能摆脱杀戮和苦难,帝王将相,只关心自己的权位名望、盖世奇功。就算是讲再多的仁义道德,他们也不会停止争杀。若要予之,必先取之。只有平定天下,建立一个广阔的国度,有一个强有力的君主,让国家长治久安,才能给百姓真正的安宁。否则纵强如秦楚,在四面强敌环伺之下,也只是依赖一两个英豪明君支持,一旦换了君主,一朝天子一朝臣,也许不过数年,便将国家败落掉了,到那时,今日卫国百姓的苦难,便是我楚国百姓明日的结局。”
容若叹口气:“你说的确有道理,可是当今天下,又有什么人,能够扫平各国,统一天下呢?”
楚韵如只是静静凝视他,久久无言。
容若渐渐感觉不对,忽的叫了起来:“等等,你该不会……”
楚韵如微笑起来了。
容若深吸一口气,用不能置信的声音问:“你该不会是说……”
他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表情有些滑稽:“我吧!”
楚韵如含笑点头:“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呢?”
容若只觉头大如斗:“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楚韵如摇摇头,神色安宁:“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要扫平诸国,必须有强有力的军队,而你是天下七强之一的大楚国皇帝,这一点,不是其他人所能相比的。”
容若苦笑:“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没有萧逸的同意,我调不动一兵一卒。”
“我知道萧逸对你虽有些疑忌之意,但有更多感激之心,还有长辈对晚辈的怜爱。他不会生子,早就决定,平定一切纷乱,再把一个安定的江山传给你。这种情况下,你若将大志与他坦承,他必然也是欢喜的。能一统天下,于他个人的功业,于楚国的将来,都是好的。当今七强,除了庆国之外,又有哪一国,不想踏平天下呢?若你与萧逸合作,我相信,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对抗。”
容若摇头:“天啊!我知道萧逸的才能是很好,可是,你是不是也太高估他了。”
楚韵如笑道:“我不是高估他,我只是对你有信心。”
“什么?”
“论到权谋兵法政略,萧逸的确世间少有,但是,有这种才能的,天下也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而你的才能,却无人可以相比。”
容若摸摸鼻子,感觉不可思议:“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当日你离宫之时,曾和萧逸说过很多话,你说得很散,但却震动了身为摄政王的他,我在旁边听了也觉得很震惊。你总是对什么都无所谓,你总是心无大志,可是你知不知道,很多时候,你能看到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到的角落,你清楚人性,却还相信人性,你知道人心,却从不对人心失望。你自以为平常,却总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以心服人。苏良和赵仪原本恨得你要死,到最后却愿用性命保护你。他们是孩子,还好打动,可是三哥是什么样的人,心冷如铁,残忍刻毒,在看到你被杀之后,也为你难过了很久。日月堂的人都是杀手,冷心冷情,但却有人甘愿为救你而死。你来到边城,只淡淡一席话,就感动得让陈逸飞对你拜倒。你觉得一切平常,但你有所有枭雄都没有的优点,你能以真心待人,却从不苛求人性完美而肯顺应人心,而且对于治国治军,还有其他方面,你总有你的一套,别人无法想到的方式。如果有一个世界,可以让你尽情施展,我总想,到那时,必能创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国度来。”
看着有些惶恐得坐立不安的容若,楚韵如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你心地善良,你能真正的怜悯百姓,真正地站在别人的角度为他们着想。当今天下,英雄倍出,有机会统一天下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但是,你曾说过,朝代更替,也无非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个穷兵黩武的人,就算统一天下,对百姓就是福吗?一个夺国灭族,一路成功的人,不免得意忘形,不免自骄自矜于军功,将来,又有多少机会可以搜罗天下财富美人以己用,劳民伤财以悦己呢?又或者在征战之中,不惜用屠城手段来取胜呢?而这些,你都不会做。你不会为了打一场胜仗,牺牲更多的人,你不会因为成为君王,就漠视你的子民,你不会因为战事结束,就杀戮功臣,你不会遍选美人,你不会加重赋税,你可以成为明君仁君,你甚至能……以身为君王的权力,推行你的理想,也许很多很多年之后,你心中的那个美好的世界,会成为真实。”
楚韵如一口气不断,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下来,听得容若目瞪口呆,良久良久才凝望楚韵如,深深地问:“这是你的愿望吗?让我统一天下,让我创下不世功业,让我成为盖世英雄,成为一个前所未有强大国度的开国帝王,这是你的愿望吗?”
楚韵如摇摇头:“不,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我的愿望,只是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君王也罢,平民也罢,皆不分离,只是因为,我经历了这么多事,看到了这么多困苦灾难,所以希望世人都可以过得和我一样幸福快乐,如果有一个人能够给天下带来安宁,我希望那个人能够是你,也相信你可以做到。但这,仅仅只是一个想法。我知道你喜欢随性自在的生活,你若不愿意,也无需勉强,不必为了怕我失望而痛苦。”
她轻轻笑起来,眼中是海一样深的感情:“我怜悯世人,但我更在乎你,你快乐,我才可以快乐,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介意天下将会有怎样的变动。”
容若听出她语中的似海深情,大为动容,情不自禁,抱她入怀,良久才说:“韵如,我的心很乱,在你说这些之前,我从不曾想过这方面的事,你让我好好考虑,好吗?”
楚韵如柔顺地把身体交到他的怀中,轻声道:“没有关系,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都不要紧。那些话,我也是兴致来了,胡说罢了,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容若不说话,只是静静抱紧她,过了很久很久,才喃喃道:“让我想一想,韵如,让我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