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把房门一关,对着性德就问:“你真的一点事也没有吗?”
性德点点头,不说话。
容若这才真正安下心来:“你说过,你现在的能力,应付普通高手可以,碰上像董嫣然那样水准的就要麻烦了,你又说过苏侠舞不在董嫣然之下,我刚才,可真是担心坏了。”
“如果不是因为苏侠舞受了伤,我现在只怕不能这样自在地和你说话了。”
“受了伤还这么厉害,无量界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容若叹息一声:“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谁伤了她。”
“估算起来,能伤得了她的,如今济州之内,只有两个人。不过,其中一个如若出手,必分生死,只怕她是活不下来的,那就只有另一个人──董嫣然了。这两天董嫣然没有现身,明知你身边危机四伏,也不与我联络,估计她自己也受了伤,找地方疗伤去了。”
容若听得头大如斗:“你说的另一个可是那个雪衣人,连苏侠舞这么厉害,也打不过他吗?他要出手,必分生死,那找你决斗时,你可怎么办?”
“我的一月之期还没有到,你的麻烦就在眼前,居然还有心情顾着我?”
容若神色微微一黯,默然半晌,才道:“你认为眼前的变数,苏侠舞会加入其中吗?”
“苏侠舞本人不会。她与董嫣然交手,已经受了伤,是强行压制住的。这一次,为了试探我,所以故意乘我身体没好的时候对我动手,方才那一舞,已竭尽了她的心力智慧,对她本身造成极大的伤害。她以音律加内功来攻击人,我却不施内力,仅以音律之术,就压制住她,这对于一向以歌舞自负的她来说,是不小的打击,将在她的内心,造成破绽。我故意引她作舞,惹起她的兴致,让她与我共舞争锋,耗神伤思,再加上刚才她一路舞出,看似悠闲,其实这番突围,负担也很大。她的伤再也无法强行压制,必须找个地方休养疗伤,所以暂时不会给你添乱,但是,她背后所代表的势力,最后会做出什么事来,还不能肯定。”
容若听得咋舌:“我的天,我看你们开始斗得满天杀机,后来舞得天衣无缝,还以为你们惺惺相惜,以乐相交,化敌为友呢!看你们在一起跳舞,真个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还想,怪不得她当初假装爱上你,搞不好就弄假成真,可以设个美男计,让你引得她弃暗投明呢!”
“你以为无量界的弟子,如此容易动心吗?她后来放弃,不是因为相惜,而是因为她知道,她的伤使她无法全力施展,又一直看不透我的虚实,既然杀不了我,不如与我并力一舞,若真惹起我惺惺相惜之意,将来,我面对她时,就有了一个无法回避的弱点,即使是在共舞最合拍的时候,她也在暗中找机会下手杀我。”
“那你还敢揽她的腰?”
“真是因为如此才要揽,若是舞到那处,我不乘势揽她腰肢,她必会立刻发现我心虚情怯,不惜一切,也要出手杀了我。我虽然不是很容易就会被杀的人,但若被她重伤,又得躺在床上好多天,眼前的变故,就真的半点忙也帮不上你了。”
容若初时听他们从容歌舞之间的杀机心计,已是心中暗凛,但听到最后一句,知性德心心念念都还是帮着自己对付眼前的危机,心中又是感动,轻叹一声:“眼前的局面,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性德只淡淡道:“这种事,没有人可以代替你选择,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帮你。”
他说得那样平淡,却叫容若只觉心头一热,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忽听得外头传来吵闹之声。
“公子,怎么样了?”
“公子是不是出事了?”
“让我们进去看看。”
“不行,公子说了……”
容若起身去开门,嘴里问:“怎么了……”
门一打开,外头正和苏良、赵仪纠缠的凝香和侍月已是扑了进来,一人扯住了他一只胳膊。
凝香嘴里一迭连声地问:“公子,你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受伤?苏意娘怎么成了刺客了?”
侍月却只惨白着脸,把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又打量,确定他全身上下,连根头发也没少,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二女虽然被安排住在别院,但苏侠舞歌舞突围,制倒了不少人,事后又要有许多弟子来收拾残局,日月堂弟子虽是训练有素,但遇上了这样的高手、奇事,也不免胆战心惊,暗中议论纷纷,四处人来人往。
二女半夜听得声息不绝,好奇起身,又听了三言两语外头的议论,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知道苏意娘忽然变成了绝世高手,在容若这边动起手来,吓得连忙赶了过来。
苏良、赵仪把她们拦住,二人放不下心,哪里肯走,非要见过容若才行。
容若一开门,见她们扑过来,也是吓了一跳。
此时听凝香一迭连声地问,已是头大。
侍月确定他没有受伤,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眼圈又红了,声音哽咽地说:“公子,你以后出出进进,必要多带护卫才好,现在这局面如此混乱,若是公子有个闪失,叫我们……”
一句话没说完,侍月的眼泪已经落下来了。
容若无比头疼,暗中惨叫连声,说:“放心放心,我一点事也没有,以后我不管到哪,前呼后拥十几二十个护卫,绝对少不了的。”
“公子,你还没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凝香在旁忍不住又问。
容若乾笑着把手往性德处一指:“你们问他吧!我累了,先去睡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施出他最得心应手的轻功,轻轻一闪出了房间,听得后面连声叫“公子”,更是一溜烟跑得更快了。
容若回了自己的房间,刚才在凝香、侍月面前的笑容已然尽敛。他点起案前烛火,默默坐下,伸手在衣内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荷包,在烛光前细看,轻轻抚了抚荷包上精致的鸳鸯花样,这才慢慢解开荷包的丝结,伸手入内,竟掏出一缕乌黑的长发。
乍见乌发,容若脸上神色,似喜非喜,似悲非悲,怔怔拿着发丝,感觉发上的余温,一时竟不知那缕缕温暖,是来自那乌发的主人,还是因这发贴身而藏,才沾了只属于他自己的暖意。
怔怔呆坐了半天,他才伸手再往荷包里掏去,却又掏出一张字条。
淡淡烛光下,那字迹娟秀清美,竟是无比熟悉。
“妾作双丝萝,何幸依乔木。生当长相随,死亦魂来归。”
窗隙间夜风袭入,烛火猛一摇晃,映得容若的脸,在烛光下,明灭不定。他独坐的身影被摇动的烛光,拉得忽长忽短,却只是静静地、孤单地沉寂于暗处。
这一坐,就是整整一夜。
天明之时,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才让容若自沉寂中醒来,他有些麻木地把荷包诸物收入怀中,这才道:“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侍月端着放满洗漱用品的银盘走进来。
她以往一直打理容若的衣食起居,这次被接来明月居住,自是一大早,就把本来由她负责的事,从日月堂弟子手中接过来了。
她一进来就笑道:“公子睡得好吗,先洗把……公子,你昨晚没睡吗?”
靠近容若,看到容若眼中通红的血丝,她心中一震,差点把银盘给失手丢下去,口里已是关切地问了出来。
容若只淡淡笑笑:“没事,别担心,我只是想通一些事而已。”
“公子在操心什么,夫人一定可以很快找到的,公子不要再担心了。”
容若听她提起楚韵如,心中就是一痛,摇摇头,不说话。
“公子若是担心叛党做乱之事,更是大可不必,摄政王雄才伟略,必能尽快平定乱局,还天下一个太平的。”
容若凝望侍月,正色沉声说:“侍月,这段日子,你真的一点上头的消息也没有收到,有关我们这里的信息,发出去之后,就一丝回信也没有吗?”
侍月忙道:“自从夫人失踪后,我和凝香,一日三遍地分别发消息给联络人,当时收到的指令都差不多,皆是详情已知,不必焦急,已调动人马寻找,必有所获。我们虽然一直依令回报信息,但发给我们的指令却越来越少,后来,更是再没有指令。到了济州军禁时期,我们连消息都传不出去了,以前和我们联络的人全都失踪,传递的管道,也一概被切断,可能都是因为叛军断了直通京城的道路,所以才……”
容若冷笑一声:“叛军,叛军哪来这天大的本事。”
侍月听他语气之中,又是怨恨,又是愤怒,心中忐忑,唯恐他不信自己说的话,仍怀疑虑,低声道:“公子,要不要我再去试试联络上头。”
容若摇头叹息:“不必了,萧逸他的心肠够狠,他是真正王霸之人,这等帝王之道,我算是领教了,济洲变乱一日不息,你一日都不可能联络得上他们的。”
侍月不明白他话中所指,心中黯然:“侍月无能,不能为公子分忧。”
容若见她沮丧,心中不忍,笑道:“谁敢说你无能,这几日没你服侍,日月堂没一个得力的人,个个粗手笨脚的,让人不喜欢,害得我做梦都想着你的体贴呢!”
侍月明知他是意在安慰,听了却也不由嫣然一笑:“公子总爱这般哄人。”
容若笑道:“若不哄得你笑了,哪个服侍我洗漱更衣。”
容若洗漱已毕,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性德。
性德见到容若的第一句话是:“你决定了。”
容若有些艰难地点点头,却又有些忐忑地问:“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
性德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我昨晚想了一晚上,想通了许多事,可是,我却始终害怕,我怕我想错了,猜错了,我怕拿她的生死来赌,如果赌输了,后果我如何承担,我更怕,一步走错,天下遭劫……”
容若长叹一声,神情苦涩:“我只是一个凡人而已,我会患得患失,我会犹豫不决。小说故事里,那些来到异界的普通人,到底怎么转变心态,怎么由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牵一发而动天下的人物,怎么可能做出一个又一个影响无数人生死的决定,他们如何可以那样坚强,那样理智,那样聪明?”
性德淡淡道:“他们是主角,主角永远不会死,就算犯错也无大碍,就算遇难也会因祸得福,所以不必犹疑,无需害怕。”
容若苦笑:“我也是太虚的主角吧!只可惜……”
他摇摇头,或许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快步而来的肖莺儿脸上郑重的神色,却让他止住话锋,问道:“有什么事?”
肖莺儿低声道:“今早,福灵郡的军队已经到了。”
容若深吸一口气:“这么快?”
四方诸郡的军队都向济州集结,这早已是可以让许多济州百姓安心的消息。
直到昨天,容若才知道,这些集结而来的军队,不是为了守卫这南方最富有繁华的城市,而是汇聚实力,准备响应萧遥的号召,造反做乱的,或者,他们打出来的,还是扶君王,除奸臣的正义大旗呢!
容若咬咬牙,远方传来欢呼之声、雄浑的马蹄声和繁乱的嘈杂声。
有多少军队的铁骑踏上了济州城的长街,济州的百姓是怀着怎样欢喜的心情,迎接他们以为远道而来义守济州的军队的。
短短三天,已有八路军队在济州集结,附近诸郡的主要军力,差不多都已经集中在济州。济州城外,密密连营,几乎望不到尽头;济州城内,刀戟如林,军士如潮,满街都是甲兵之士。
陆道静自觉军力充足,有恃无恐,安下心来,脸上时时带出笑容。齐云龙忙着安排各路军队的驻扎、移防,各种权力交接、责任交付,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萧遥每天会见各方豪商、各处豪强、各大势力以及各位将领。他似乎完全抛开自己被金册除名的事实,毫不介意地把自己的真实身分摊开在别人面前。
而其他人似乎都以为是国难当头,皇子挺身而出,人人对他尊敬异常。
容若三天来,一步也没有离开明月居,只是有关外面的情报,比谁都上心,每当外面传来一个新消息时,他的脸色,总是要沉上一沉,半晌无言。
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济州城的防务上,没有人再注意容若这个曾轰动济州的神秘人物。
三日来,明月居的客人,只有一个。据说是萧遥的下人,萧遥听说容若这个好朋友身体不好,所以打发了他每日来给容若请安。容若每天也只是不冷不热地接待,淡淡说几句,就把人打发回去。
第三天,容若收到了陆道静和齐云龙联合署名的请帖。
几乎所有济州城的大人物都在等这份请帖。
如今叛军占领十余座城,叫嚣着要攻占整个南方。济州既已集结南方诸郡的大部分兵力,新来的大军已经休整完毕,诸将的配合、权力的分配都已安排妥当,自然应该集全城之力,商量如何应对,何去何从,这样的大事才对。
济州城内,没有人敢怠慢这样一份帖子,收到帖子之后,无不按时赴约。
只有容若,拿着帖子,枯坐半晌,肖莺儿来催了三次,他还没有坐起来。
直到肖莺儿传报进来:“萧公子的管家,来给主上请安。”
容若拂然而起:“不见,我这就去赴会,见他做什么?”说着大步向外走去。
性德一语不发,跟着他走。
容若低声道:“你的身体……”
性德语气平淡地打断他:“我随你去。”
他声音很是平静,但一语既出,便断无更改。
容若只略一怔,便不再说话了。
苏良、赵仪和凝香、侍月都想说话,容若只摇摇头:“满城的大人物开会,人人带一帮侍卫,能有什么差错,你们就别跟着去了,在这儿安生地等着就是。”
四人并不知其中凶险,听容若这样一说,也无异议。
容若一路出了明月居,外间早备了车马给他用。只是容若人还没有上车,旁边已有个高瘦的中年人上前施礼:“小人给容公子请安。”
容若冷笑一声:“你天天来,也真辛苦了,你主子的心意我领了,也明白,怎么敢不回报他,你也不必日日跑我面前来提醒我。”
那人深深弯下腰去:“公子说哪里话,我家主人最是担心公子身体,再三地叮咛,要公子以后凡事不用操心,万事我家主人自会替公子打点好,公子省些心力,不但保得自己无恙,也不必让公子至亲之人,伤心得病,受苦受难。公子既记得主人的话,知道该怎样做,想来是不必小人多提醒的。”
容若怒极反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放心,你主人的情意我自是明白,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做,我就是不顾着自己,也当顾着我至亲之人的安危。”
他说着一甩袖子,上了马车,性德也随后上车。
肖莺儿亲自驾车,十余名日月堂弟子护卫在四周,车驾声起,已向着府衙而去。
瘦高个远远对着马车深深施礼,待直起腰来时,脸上却是一片森然冷漠。
他转身徐步踱走,漫漫闲步间转入一条小巷,冷清清无人的小巷子里,一条白帕子从他袖间飘落,他浑似不觉,转弯走向一处岔路。
一只手轻轻拾起白帕,很快,“容若仍在控制中,不敢违抗”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瘦高个在巷子里三转两转,眼看就要转回大街上,忽觉背后一紧,一只手扳向肩头。他应变奇速地反手一劈,寒光一闪,抬到半空的手只剩半截,落在地上。
瘦高个负痛要喊,嘴一张开,惨叫之声却被一块布,狠狠地堵了回来。
眼前复是一黑,所有的思考,就此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