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璀璨,我沐浴在如洗的月光下,站在石拱桥的中央。
根据北极星的位置,我能判断出这条年久月深的石拱桥是西北-东南走向的,而落日枫川的流向正好是东北-西南。所以,在石拱桥的北侧就是我寄居的洪宅,而洪宅对面,即川流南侧也有三座错落的老房子在夜里如黑虎盘踞。
我记得他说过,这个偏僻的山旮旯在红卫兵来临之前就存在,一直以来都叫洪家岙。
洪家岙最早是一个姓洪的老地主开发的,洪老地主是光绪年间的人,后来因为日鬼子的入侵,举家迁徙,躲入这山旮旯里来。因为洪家势大,当时跟随逃亡的还有简、张、林三姓佃农。
这三姓一直以来都依附于洪家,到了这山旮旯之后,依旧没能改变各自的地位。
洪家挑了一块坐北朝南的福地经过三代努力,终于建造了一座不逊色于城里官爷府邸的小城堡。三姓佃农经过三代的努力,依旧是佃农,只是时代已经进入新社会,新任的洪老爷子通过文官体系出生的儿子的人脉轻易的把洪家岙之人变为新时代好人。把土地分给佃农的洪老爷子,更是成为大好人。
那时候信息不发达,唯一掌控外界动向的洪家之人,自然被安土重迁的佃农们奉为神明。
因为农事的负重,佃农们依旧没有多少闲暇的时间,城里更加是遥不可及。佃农们干完自家的活儿,还得给洪老爷子干,因为这样可以获得工资,从而让家里更加富裕——但依旧没有人富裕起来,因为各家人至少有十个以上的儿女在吃。所以,虽然这儿只有四家人,人口最多时候也达到了七八十人。
不过,洪家相当富裕,他们家里养着匠人、还有城里来的歌姬、洪老爷子的女人多,子女也多,花销也大。佃农们养的牲畜,基本上是被洪家那座小城堡给吞食掉的,但是佃农们就是没法明白,为什么他们家的钱多不起来,洪家人为什么吃不穷?
那时候佃农们的子女基本上是文盲,整天除了在地头干活,唯一的乐趣就是跟邻家妹子在山林里偷偷做一些快乐的事情,等到手上积攒的财富,就去明媒正娶,开枝散叶。那会儿这洪家岙的女人很吃香,每一代的男人中,都有一半是光棍!
有些光棍会懂得去偷吃,但那些老实巴交的就只能一辈子不懂女人为何物。
总之,每个人半红白事的时候,就是洪家捞钱的时候。
那些人如果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他们口袋的钱到底是怎么被洪家人回收的,可是很可惜,一直以来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真正去想过。笼子里的枯瘦男人双手掩面,表情一片一片痛苦道,但是,这世上是没有永远的秘密的,一切的腌臜也终有大白天下的时候,谁也别想侥幸。
那一年,是一九七三。
父子代代相传的师公李终于完成了祖辈效忠一百年的誓约,从洪家独立出来,搬离洪家城堡,在城堡的竹林外头独立成家,成为洪家岙的第五家,李家,李家子孙八人,也从洪家获得大片土地。
师公,类似于道士,他们专干驱鬼却邪的事情,红白事都少不了他,这是洪家岙的习俗。
师公也是父子相传的,就跟活佛一样,需要转世投胎。
老一代师公死了,年轻一代的子孙辈中总有一人就跳大神一样觉醒了。
其实,都是安排好的戏码。
请师公也价格不菲,但无论多穷的人,家里死人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要叫师公去走一趟,价钱的多寡,决定了办事情的时间的长短。谁红包大,师公就会在谁的家里多装神弄鬼几天,白吃白喝还白拿,但非常受人尊敬。
除了洪老爷子,在洪家岙,第二受人尊敬的,就是师公李。
那年春,师公李独立,宣布不再干师公。
当晚,新任洪老爷就派儿子‘洪二’去师公李的家里走一趟。
洪老爷有三个儿子,长子号称才子洪,口才好,学问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懂洋人的语言,在城里还是当官的。才子洪在洪家岙养着好几位美人,每个月都会回来几天,才子洪与其二弟的关系不大好,听说闹了不太好言说的事情。
二儿子叫洪二,是个神棍,很会哄女人,也喜欢赌博和女人,老大不小也不娶妻但生了好几儿女。洪二最大的爱好就是走后门,去幽会别人的老婆,听说连他老爸养的女人都不放过,和他兄弟多有嫌隙,但深得老爷子的欢心(有女人吹耳边风就是好)!
洪老爷子老来得子,老三知书达理,青春勃发,少年时候就风靡洪家岙,还在城里读过书的,听说还考上燕京某重点大学。那一年,学有所成的洪三回到洪家岙,在石拱桥上遇见了佃农简家的女儿。简家女儿生得水灵,也和洪三一见倾心,两人开始了热恋。最后喜结连理,于是洪三带着简家女儿与一位十多岁的小舅子离开洪家岙,一直没回来。
那一晚,洪二在师公李的家里呆了一晚上。
第二天,忧心忡忡的村民们收到消息,师公李昨儿是跟大伙儿开玩笑的。从此以后,谁家有人病了,谁家有人死了,谁家有人要结婚了,都能请师公祈福驱邪…
于是村民们大喜过望。
洪家岙就是好啊,生病了不用吃药看医生,只要请师公回家摆坛唱一段,喝一张符水就好了。如果是符水治不好的,那就是老天爷要收人。德高望重的洪老爷就会搬出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的言辞来,所以,延误病情致死也是宿命。
因此,洪家岙的人宿命感很强烈。
并且,在洪家人的安排下,洪家岙之人和最近的邻村都具备大仇恨,没有外人来,这也导致洪家岙与世隔绝,在新社会还是独立的小王国。
封闭、愚昧、落后,就是洪家岙的写照。
鸟笼中的枯瘦男人说到此处的时候,直了直身体,看着桥下的我,续道“但这样的日子也在这一年结束了!”这一年夏天,佃户简家的老简得了感冒,可就是吃了偏方也不好,病情加重得很严重,整个人看起来就要去了。
简家长子着急,赶忙通知嫁给洪三的二妹,和在外面多年未归的简三弟。
简三弟入伍当子弟兵,正在边戍云南,八月份才退伍。
简二妹匆匆归来,已经是几天后。
至于简三,因为出差,根本没时间回洪家岙。
简二妹一入家门就看见家里搭起了神坛,师公李正在更换道袍,打算开始做法。
经过现代思想洗涤的简二妹当即提议简家长子将他们的父亲背出洪家岙去城里看医生比较好,然而简二妹的提议首先遭到洪老爷的反对,简家长子为了二妹在洪家好过点,也不得不反对,于是法事继续。
这时候,洪二说有事找简二妹谈谈,说有办法将老简送到城里去。
洪二还说老简病的不轻,不去城里看医生,肯定好不了。
简二妹心知洪二不是好人,但在洪二伪善的花言巧语中依旧相信了洪二,她以为找到了知音。只是很可惜,简二妹笑着跟了洪二走,满怀期望,回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通红,嘴巴微肿,走起路来都有点腿软。
再次出现的洪二,脖子上多了一道抓痕,眼睛中含着火热的兴奋。
但此刻没人在乎他们的异常。
因为,老简喝下了师公李的符水,直接翘辫子了,满堂惊呼!
“阿爸!”简二妹的哭声,让洪家岙瞬间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