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片儿川
人尸。
我看着台阶上那道刚被划开的口子，想着闷油瓶所说的那句“人尸”，一时愣神，竟然连气也忘了去接着屏住。
霎时间，一股恶臭便立马扑鼻而来，顿时，我只感觉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直冲咽喉，眼前更是忽地一暗，我一时没能忍得住，哗的一声，一股脑直接全吐在了闷油瓶跟前的台阶上。
这感情好，两股臭味他娘的相投了。
“小…咳咳……小哥，”我喘着粗气，强忍嗓子眼里灼热感和肚中的绞痛，头也不抬的问闷油瓶道，“你……真确定？”说着，我还顺带颤着手指向了台阶之上，那道仍旧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口子，“这玩意她妈真的不是之前见着的白蛇，是人尸？”
说完，我这才稍稍抬起头看向了闷油瓶。
只是，闷油瓶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已经攀在了我跟前，我这么稍稍一抬头，恰好就完全撞进了他漆黑深沉的眸底，看得我不由一愣，神思更是莫名的一阵恍惚。
不知为何，前一秒肚子里还一阵翻江倒海，直想吐的我，这会儿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奎元馆的片儿川。
看来我真病了，还病得不轻，我心说。
然而，就在此时，闷油瓶却突然微微点了点头，直视我道，“不会错。”
闷油瓶的这一句‘不会错’立马就把我给硬拽了回来，等彻底反应过来之后，弄得我莫名觉得有些尴尬意味儿在里面，毕竟，眼下碰见的这情况可以说是非同小可，也就我这发散性思维还能稳如泰山的从闷油瓶的眼里看出一碗片儿川来。
只是，在等到闷油瓶肯定的答案之后，我心中的那些个疑惑跟担忧，便立马上涨了不少，这后背的冷汗更是跟开了闸似的，收都收不住。
我不禁再次想起了就在我头顶上面的那座人骨高台。
这么想着，我不由得把视线复而转向了台阶上的那道口子。犹豫了半响，我还是重新看向了闷油瓶，咽了咽唾沫，问道，“小哥，你能不能……用你的那把刀……试试这台阶？”我顿了顿，稳了稳心神，这才继续道，“我总感觉这巨坑和之前我们在上面见着的那座人骨高台，它们二者之间……似乎有什么特殊的联系在里面。”
说着，我还顺带举起手电，朝巨坑顶上的凸下来的那根方形石柱，以及坑底那座墨色石台的位置指了指，接着补充了一句，“而且，它们给我的感觉，怎么说……感觉就像是某种祭台。”
特别是眼前的这个巨坑，总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样，我心中暗道，并没有把我的这一感觉告诉闷油瓶。
直觉告诉我，有些话眼下还不能说出去，哪怕，这个人是闷油瓶。
闷油瓶听后倒是沉默了半响，弄得我一阵奇怪，心想，我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字里行间的也没见着有什么地方能得罪他的啊，还是说，他难道还舍不得他的那把黑柄银刀不成？不对，这平时他放血的时候都跟撒狗血似的，这大把大把放得就跟水似的，那会儿也没见他有多心疼，这会儿我只不过问他借把刀，应该还不至于吧。
然而，就在气氛正陷入这万分尴尬的境地时，闷油瓶却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这之后，他才缓缓抽出了他的那把黑柄银刀，同我之前一样，朝台阶猛地一刺，随着‘噗’的一声闷响，闷油瓶手中的那把黑柄银刀，竟然刺进了近三分之二的深度，看见闷油瓶用的力度有多重。
只不过，眼下我是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了，就在刚才，我的大半思绪全都被闷油瓶的那句‘对不起’，给带回了之前。
之前的那两刀。
我想，我大概知道闷油瓶刚才为什么会先沉默一阵再回应我了。一想到这儿，我不由感觉心下一沉。
那时候，就是这把黑柄银刀刺入了我的小腹位置，而在那之后，便是闷油瓶。在银刀进入我身体的那一瞬间，有许多念头曾从我心底喷涌而出，以及随着那些个念头一并而来的各种情绪——绝望，失望和不敢相信。
而在知道青铜针的存在之后，这些情绪却又立马烟消云散，被我一股脑的全都给吹到了九霄云外，我一直告诉自己，不管这根青铜针到底是从何而来，又究竟是不是闷油瓶亲手刺进自个后颈肉里的，这一切的关键，都只是那根青铜针，和闷油瓶无关。
当然，我知道自己的这一想法有多么不靠谱，只是这俗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大概就是出于这种歪曲心思，才会这样不留余力的为闷油瓶开脱。
即使他或许根本不需要。
哪怕就只是为了之前那莫名其妙的一吻，还有他刚才的那阵沉默，以及那一句‘对不起’。
就在我千头万绪之际，闷油瓶一手死攀台阶边沿，另一只手紧握刀柄，将刀几乎已经完全刺入了台阶之中，此时此刻，他在游刃有余地使着银刀，让其在台阶之中来回摸索试探，不过，随着闷油瓶手中动作的加快，台阶上的口子不断撕裂加深，空气中弥漫着的腐臭味儿更是在不断地加重，越发浓厚。
我稍稍捂住口鼻，尽量不让这愈来愈厚重的腐臭味儿再刺激我的神经，反观闷油瓶，依旧我行我素，竟然丝毫不受气味儿的影响，只是随着时间的消逝，他的眉宇间却逐渐皱起，神色越发凝重，动作也随之放缓了不少。
“怎么样，”我终于忍不住道，“有什么发现吗？”
我这儿话音刚落，便看见闷油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默了半响，随后才开始缓缓抽出刺在台阶里的黑柄银刀。
只见黑柄银刀的刀身依旧光亮如初。
“没有骨骼。”闷油瓶沉声道，双眼死死盯着台阶，不曾移开半分。
虽然先前我心里已经有了那么点儿铺垫，多少也猜出了些，但真正等闷油瓶把这话说出来之后，它带给我的震撼还是无异于一道辟天惊雷。
随即，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我脑中——这些人尸的骨骼，就是在这石坑顶上的那座人骨高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旁支张家就远要比我想象中的更狠。
我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是如何将一个人完完整整地抽离分成了骨肉两份儿，然后再以骨建台，肉填作坑。
这么一想，我顿时感觉肚子里那股翻江倒海的劲儿再度涌来。
不行，这回可不能再吐在闷油瓶跟前了，我心说，紧接着便是强行一咽，硬是把就快涌上咽喉的那股灼热给强吞了回去。
这滋味儿可不好受，酸液烧喉咙，肚中翻云雨。
不成，回去我真得来碗片儿川压压，我心想到，不过我转念一想，却又不禁自嘲一笑，心说这也就我还能在这么恶心的地儿，想起一碗片儿川。
而在我身旁的，是比我更淡定的闷油瓶。
说实话，在弄清楚了这石坑和顶上那座人骨高台的那些个微妙联系之后，除开恶心不提外，我脑中也大概有了一些个思绪，不过眼下，这些个思绪都已经暂且被我抛开不顾了。此时此刻，我满脑子只想跟闷油瓶好好聊聊。
好好聊聊。
哪怕只限于单方面的。
“小哥，”我轻声道，“一些话我现在说出来，或许有那么些不合时宜，但你也清楚我的性子，这某些个念头一经冒出来，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我顿了顿，看了眼闷油瓶，只见他神色依旧如故，静如止水。
我不由得低头笑了笑，接着道，“不知道……不知道知道你有没有吃过我们杭州的片儿川，”说着，我转而看向了闷油瓶，直视着他的眼睛，继而道，“如果没吃过，等出去之后，我带你去奎元馆好好尝尝，咱俩……一起。”
话说至末尾时，我甚至感觉自个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微颤。
“小哥，”我面上勉强维持着笑容，双手却不可抑制地发颤，我稍稍握紧了些拳头，压制着心里的那些个情绪，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这回……咱俩一起回去，成吗？”
在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到，眼角似乎再度泛上了一股熟悉的炙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