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逼我对你下完全没有任何自由的傀儡禁制。”冷淡的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疲惫,“白夭夭,很久以前,你说让我给你点隐私,你说就算是狗啊猫啊,其实也不想人类知道它们在想什么,我记得。后来,不管我们闹到何种地步,我也从未对你的思想下过限制,所以你能说走就走半年,你能对我爱理不理,你还能……
“我心里从未把你当宠物,我尊重你的想法,我自认从未骗过你,最多没有答应你的要求。或许有些事,你觉得无从选择,但选择的问题从来都不是弱势一方该考虑的,白夭夭,你如果有怨,也该怨自己太弱。”
毫不留情的话语从薄薄的红唇中平静吐出。
祝融抿住唇,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她,眼里有着薄暮苍苍的倦然。
“我将你的第一志愿改成了S大,用法术抹去几个老师的记忆,你的档案现已在S大了。”白夭夭低下头,轻轻地道。
话音刚落,屋内的温度仿佛低了下去,冷飕飕的,让人发寒。
一股大力从握着的手上传来,将她从椅子上拽起。
祝融俊美的容颜上布满寒霜:“我可能太宽厚了,让你忘了自己是谁。”覆在白夭夭手上的十指慢慢收紧,收紧,紧得仿佛压进她骨头里。
他站起身,凑近了,低低地道:“你……凭什么?”
“凭什么左右我的人生?凭什么安排我的生活?凭什么修改我的选择?”他一声比一声低,轻轻的,仿佛情人低语。
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脸上,带来阵阵令人烦躁的战栗。
白夭夭后退一步,趔趄着重新坐到椅子上。
祝融居高临下看着她,黑眸幽深。
“白夭夭。”他轻轻抚摸她的脸。
她想侧过头,却惊慌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你想干什么?”她力持镇定。
“你说呢?”祝融转动椅子方向,让椅背靠着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他一手扶在椅背上,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认真地问,“你凭什么?凭这个吗?”
他倾身,吻上朝思暮想的红唇。
白夭夭蓦地睁大眼,话语消失在相连的唇舌间。
又是噩梦,从黑暗中朝她奔跑过来。
一会儿有个人说:“二叔家的孩子,叫祝融,好看吧。”她抱着那个软软的婴儿,傻傻地笑。
一会儿有个人说:“我们在一起吧,白夭夭。”手中的婴儿忽然变成少年,撕开她的衣服,将她压在身下,狰狞着说,“我努力过。”
她恐惧得发不出声音,一波波的恶心感几欲让人崩溃。
就像那个黑夜,无知无觉的黑夜。
她曾以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彼时,却想不到,此时此刻,清醒着的此时此刻,才是煎熬,寸寸刮心地疼。
“我是……”温烟苒。
你四叔爱过的温烟苒。
抱过你的温烟苒。
死去的温烟苒。
想回来给父母送终的温烟苒。
她咬住唇,硬生生吞下曾经的名字。
嫣红的鲜血和着泪水顺着下巴流淌。
就这样吧,清醒地重温一次噩梦来袭。
就这样吧,她闭上眼。
祝融停下动作:“笨妖。”他恶狠狠骂道,“死妖精。”他别开脸,松手,从椅子上站起身,“做错事不懂得道歉!我还没惩罚你就开始自虐,是摆明了让我心疼对吧!”
白夭夭睁开眼,入眼一张俊美凶狠的俊脸,挂着讥讽的笑容,一时有点愣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发着呆,祝融已经离开一圈又回来,扔个毛巾到夭夭脸上,嘴里刻薄道:“擦脸擦脸,又是血又是泪,弄得像本少爷我在虐待你。”
白夭夭条件反射地擦了眼,温热的触感让她片刻清醒,起身,见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仿佛刚才发生的真是一场梦。
她迟疑着:“你做了什么?”
明媚的眸子里写满怀疑。
祝融一下子怒了:“我想做,但是舍不得。”
白夭夭的双眼突地亮了。
垂在身侧的拳头轻轻舒展开来。
祝融一瞥眼看到,心里涌上熟悉的苦涩,他别过头,粗声粗气地说:“白夭夭,我答应你,以后这事定征得你同意,你不用天天防贼一般了。”
“对不起。”白夭夭突然道。
略微红肿的嘴唇微微扬起,桃花眼笑成弯月牙形弧度,一张脸仿佛瞬间灿烂起来。
祝融呆了一呆,心里忽然快乐得想要大声喊,大声笑。
那个夭夭回来了,那个有着纵容又无奈眼神的笨妖终于回来了。
“算了,事到如今,只能原谅你了。”祝融扬起下巴,愤愤然又傲娇地说道,“把你工资卡什么的通通上交。”
白夭夭:“啊?”
祝融:“经济封锁,省得你钱多胆儿肥老犯错。”
白夭夭:“……”
高考志愿问题告一段落。
祝融最后还是去了本城的S大,白夭夭偷改志愿表时理直气壮,可随着祝老爷子的责骂、祝煌失望的眼神以及杜倾戈生气得差点要跟祝融绝交时,愧疚了。
她长吁短叹。
“我还不会修改记忆,要不抹掉他们关于你报考大学的这部分记忆吧!”她对祝融提议。
“自欺欺人。”祝融挑眉冷讽,“我那么高的分数,进这么烂的学校!有记忆还好说,没记忆他们私下猜测一番,指不定就私下活动了,这一活动,我在哪个学校还难说!”
白夭夭有点惊:“他们现在……”
“我说我决定上S大是考虑到离老宅近,可以边学习边早点进入家族产业实习。”祝融说得咬牙切齿,“你别再乱用法术,省得我重复烂借口解释。”
祝融原来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少年啊!
白夭夭感动死了。
心里想,要是早知道他这么好说话,她会耐着性子好好跟他沟通沟通。
白夭夭越发比以前温柔了,什么事都跟祝融商量着说。
祝融惆怅地望着天空,暗叹:对付吃软不吃硬的笨妖,果然迂回比较好,能答应的也要为难一番,给个棒子再加个大枣,效果显著。
日子在祝融大棒甜枣的方针中,又匆匆溜过去四年。
祝融二十二,大三学生。补习班金牌老师白夭夭依旧活在永远的二十三岁中。
这四年,白夭夭和祝融之间从压迫、反压迫、针锋相对进入友谊高速发展的和平时期。
可是有些事做过错过,没法粉饰太平当没发生过。
白夭夭面上装作忘了,心里却始终记得。
她还和祝融开玩笑,却不会没有分寸什么都说,她在家时会穿裙子但绝不穿吊带热裤。她时刻把自己当老师把祝融当学生,尽管随着他一天天长大,这种角色关系不得已模糊了。
“白夭夭,我今晚酒会穿的衣服你放哪儿了?”祝融穿着大裤衩从浴室出来问道。
“衣橱右边第二格。”白夭夭咬着根棒棒糖,含含糊糊地说。
见她头也不抬,只专心致志地用红墨水笔批改试卷,祝融眯了眯眼走过去,半湿不干的双手按到卷子上,挑衅地说:“你去给我
取来。”
白夭夭皱起细眉,抬头,白晃晃的胸膛映入眼帘,肌理细密,肌肉紧致,漂亮结实有力。
她石化了一秒。
迅速低头,满腔怒气变成无语……
低低嗯了声,拉开椅子朝穿衣间走去。
“真听话!”祝融跟上,低低笑道,“白夭夭,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被本少爷的裸体迷住了?”
白夭夭懒得理他,翻出衣服放在旁侧长椅上,岔开话题:“我回家一趟,今天有客人了。”
祝融边套衬衫,边慢条斯理地说:“什么家啊,以后有我在的地方才是你家。”
白夭夭无视这句话,捏着隐身诀渐渐消失。
温家今日来客是温爸的堂弟,家住S市辖下的会县。白夭夭刚到家门口,就见老鬼墨漓带着那棵槐树飘啊飘啊迎出来。
“晚上好啊,小妖。”墨漓坐在枝丫上挥手。
“好!”白夭夭笑呵呵应道。
“快过来,正说你呢。”墨漓勾勾手指头,笑得不怀好意。
“老鬼,你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听?”白夭夭飘到槐树上,作道貌岸然状。
远远的,客厅的谈话声传过来,清晰得仿佛在耳边响起。
—大哥大嫂,不是我说你们,那个白夭夭就算再好再像烟苒,也不是咱们的苒苒,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还是当心点。
—咱们家虽说没有大富大贵,条件却也不差。
—我看这白夭夭挺有心机的,现在哄着你们认她做干闺女,带你们出去玩儿,图的还不是你们百年以后,把这摊子家业留给她。
—大嫂,你们可别犯傻了,对了,她户口落在这套房子了没?
—现在这种事多了,先找借口落户口,后来死活不肯迁走,房子也就有她一份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别急着给人下结论。
……
原来,她做的那些在外人眼里是看中了温家的房子,想骗老人钱?
白夭夭垂头丧气,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抱膝而坐惆怅道:“我一直怕自己取代了温烟苒,老鬼,你懂吗?”
逝者在回忆中永生,到如今,温烟苒拥有的只剩下父母的思念了。
“现在知道你多虑了吧!”墨漓被白夭夭惨兮兮的表情逗笑了。
“是啊……”白夭夭长叹,“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有个女人死了,因为舍不得深深相爱的丈夫,请求佛祖将她变成蝴蝶,陪在丈夫左右。第一年,丈夫经常想起她,她既辛酸又欣慰;第二年,丈夫身边有了其他姑娘,于是偶尔思念她;第三年,丈夫基本上不再想起她,这女人化成的蝴蝶伤心离开了,从来旧欢如屁,死了万事成空。”
白夭夭忧伤得几乎媲美压在五指山下的孙大圣,各种憋屈。
墨漓:“你是旧欢吗?”
白夭夭:“……”
墨漓:“你究竟想表达什么?另外,注意多使用优雅的形容词,不要给妖类抹黑。”
白夭夭:“……”
白夭夭:“我们在这里谈话,不会被上头……地下的……发觉吧?”
墨漓:“自然。”
墨漓:“上天入地,没有第二个更安全更隐秘的地方了,小妖,有什么心里话要倾诉的?”
那张俊脸笑得十分欠抽,让白夭夭忽然冲动想吐露点心声的念头生生熄了。
“没有。”她斩钉截铁。
“真的没有?”
“真的。”
“确定没有?”
“确定。”
“小心憋成习惯性便秘突发性痔疮。”墨漓状似关切。
白夭夭脸绿了:“警告,警告,禁止使用不雅名词!”
“我随便说说,咱们餐风饮露的,很难那啥。”墨漓笑吟吟道。
白夭夭围着槐树暴走。
墨漓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白夭夭绕圈圈。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轻轻叫道:“温烟苒。”
白夭夭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无须担心,你那点秘密,老夫不感兴趣。”墨漓飘在半空,双手负在身后,仿若得道高人。
老夫?白夭夭转过身,仰望着芝兰玉树仙风道骨清俊不可方物的墨漓,眼睛有点抽搐。她想了想,没有接这话茬儿,而是跃上树杈,晃动着双腿,闲闲提了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老鬼,能说说你为什么留在温家后院?为什么只有我能接近你吗?”
“你是我的有缘人嘛。”墨漓扮演高人很入戏。
这糨糊打的……白夭夭觉得自己有必要化身咆哮帝,揪住墨漓的衣领狂摇:什么是有缘人?世上死鬼千千万,为嘛我就跟你有缘了?
鉴于墨漓大师拥有一定的武力值,白夭夭最终深吸口气,软软问道:“说吧,我哪辈子是你夫人?”
墨漓身影一晃从半空掉落地上。
“夫什么夫?我走清修路线,不双修。”带着冷意的手指不轻不重弹上白夭夭的额头。
白夭夭笑着躲开,又问:“灭神咒不会是某辈子的我弄出来的吧?要不然怎么只有我能进来?”
语调轻快,但语意咄咄。
墨漓靠槐树站着,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沉默会儿,才懒洋洋地道:“你就那么执着答案?”不待白夭夭回答,他接着又说,“你能进来全靠雪晶如意镯,跟前生没任何关系。你能使用雪晶如意镯,跟生辰八字和死亡时刻有关。”
白夭夭眼神变了变,没吭声。
墨漓微微一笑:“温烟苒,生于辛酉年五月三十子时,死于癸未年九月廿八日亥时,芳龄二十三岁。机缘巧合,借上头某位下凡历劫大神的先天灵气凝魂成功,后又靠雪晶如意镯跳离此时空,十三年后重返温家,化名白夭夭。”
“你原来一直知道。”白夭夭呆了呆,苦笑,“我还以为你以前说猜到我来历是骗我呢。”
“老夫从不打诳语。”墨漓笑眯眯地说。
白夭夭:“……”
双双静了会儿,白夭夭又问:“历劫大神是谁?”
墨漓收敛了笑容,沉吟片刻,说:“我以前还不确定,现在有九成把握是祝融,而且……我怀疑癸未年始,妖类修为集体猛增跟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