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想起小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男主人明明知道女主人公已经变心,男的为女的挡刀临死之前问她是否爱自己,女的回答我喜欢。那男人也觉出了喜欢和爱的区别,但是已经死去。所以阿芳一直对这两个名词印象深刻,即使身边的人都不屑滥用这两个词。
王先生道:“其实爱的过程可以省略,没有两个人在生下来就是珠联璧合,所以我认为你爱我是有可能的,我鼓起勇气问了你,这在你看来是否道德?”
阿芳以为王先生在开玩笑,觉得他将自己和前女友混为一谈,又觉得话题兴趣十足,默契后自若:“是吗?其实说实话,爱这种东西很虚幻,让人真的难以琢磨。不道德?谈不上,喜欢和爱都是一种很神圣、很崇高的事情,跟道不道德有什么关系呢?”
王先生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信爱的已经所剩无几了。所以我们的艺术在堕落,唯一在上升的是经济和混凝土。”
阿芳笑着道:“哈哈,这话不错。希望现在的人可以重新审视爱情。”
王先生道:“这并不是我的一己之见,就像你们的总编辑一起聊天的时候也这么谈到,只是他们常常闷在心里,不愿意拿出来分享,而我呢,常常就充当这种人物。”
王先生又道:“我缺少别人的爱,但从不吝啬给予爱。所以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你能爱上我。”
阿芳疑惑:“你缺少爱?什么方式的爱呢?”
王先生补充:“我最需要的是男女之间的爱,母爱是我曾经的缺乏,朋友之间的爱是我不屑一顾的。”
阿芳道:“连朋友之间的爱都不屑一顾吗?”
王先生郑重道:“是的,我不同于身边任何一个人,在我眼中他们只是平凡冗杂的蚂蚁,挤在狭小的过道里。”
王先生锋芒毕露,自己说得十分积极,他偷窥阿芳脸上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又将它转化为另一种力量和灵感在心中酝酿。歇了会儿,王先生问道:“如果我跪在你面前要求你的爱呢?”
阿芳脸上泛起红晕,她笑道:“这还真浪漫啊,呵呵。”
阿芳又笑道:“你让我觉得你是个艺术家。”
王先生问:“什么样的人可以称为艺术家?”
阿芳不知怎么回答,道:“就是一种感觉,其实我不懂艺术,也未想过在这方面做出成绩,只要能找到一份优异的工作,精神焕发就行了。”
阿芳说她不懂艺术,王先生反而高兴,这样他就可以肆无忌惮。
阿芳越来越好奇,问:“你大学学什么专业?”
“会计。”
“怎么不是文学呢?”
“高中学理,志愿没有文学这个专业。”
似乎另有故事。阿芳却不敢过问,随他说不说,反正路途快乐。
王先生道:“大学时刻苦钻研,希望有所作为,后来我选择退学考艺校,当时我仍然在启蒙当中,所以利用这段时间尽力补充自己,更是优势。”
阿芳认真聆听,不时地转向王先生,表现听之仔细。
“我五岁就有生存危机感,八岁知道男女之间调情的绝密,十二岁就知道自己是走文字这条道路的。”
王先生又接着说:“我缺少的是感情。我感情上其实是一片空白,别人只在瞠目结舌看瑰丽风景,却不知道我心里真正所想。”
阿芳安慰道:“没事儿,什么东西别窝在肚子里面,说出来舒服就好。”
王先生道:“所以我把那些都写出来,让别人懂我,阿芳,你能读懂我吗?”
阿芳道:“呵呵,至少我要先了解你,才能懂你吧。”
阿芳又问:“王先生,你现在可有女朋友啊?”
王先生斩钉截铁道:“没有,现实世界我行我素一枝独秀。因为我怕这过程,其实你只要选对了人,懂和了解有什么区别呢?”
“懂一定是比了解更深刻啊!”
王先生摇头。
阿芳的好奇心涉猎到王先生的私人角落,她还要探索。
“王先生,你家是哪里的?”
“怎么说到我的家了?”
“我只是使随意问问,看看你是哪里人?”
“南方人。”
“这个范围太宽泛了吧!”
“你呢?”
“北方人。”
“看你却不像是北方人。倒像我们南方的姑娘。”
“王先生对这方面也有研究?”
王先生笑道:“南北一家亲嘛。”
雨点叩车窗,王先生又开始沉默,或许是沉思,艺术家都有这种癖好,在任何时候都可能触及到那根敏感神经。
“怎么王先生不说话了,话题不新鲜?”
“换个话题也许会适合今天的天气。”
“你出题。”
“我感兴趣的是我们是否可能存在爱情?”
“其实这个问题我真的不好回答你,因为我们的爱情观朝着相反的方向行驶。在我的脑海中,我不太相信一见钟情这事儿。爱情和情趣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有时候他们会有所冲突,所以这就要求时间去权衡,不是吗?”
王先生微笑,嘴角向上微动。
“好了,我不为难你了。其实你有你的立场就已经很不容易。”
“是不是我的回答出乎你对我的期待呢?”
“告诉你吧,其实我不相信爱情,你知道吗?但是我坚信我拥有爱情。这世界上每个人都说自己有爱请,可是在爱情的面前个个屈服软弱,有多少人能做到像《胭脂扣》中的如花那样呢?”
“喜欢的东西就争取,即使他不属于你,也要让自己有个明白啊。对了,说说你的择偶标准啊。”
“我说了你不会相信的,我的择偶标准就是没有标准,否则我怎么会问你那么唐突的问题。”
“不唐突啊,没什么的。呵呵。”阿芳当是王先生的玩笑罢了。
“那你是有点爱我了吗?”
“什么意思?”
“开玩笑了,别当真了哦。”
“呵呵,没有啊。”
“那就是说你爱我了哦,今晚到我家去吧。”
阿芳乍惊,未知此话出自一位名声优良的作家。
“是不是艺术家说话都这么直接啊,毫无顾虑?”
“其实对文字有己见的人骨子都是性感、骚稔的。”
“是吗?你觉得我也是这样啊?”
“不知道,但我有野心把你塑造成那样的。”
“你喜欢那样的?”
“这并不重要,我今晚就把我们之间的交流写下来,做个纪念。”
“是吗?这样啊,这有什么的,聊天而已啊!”
“故事就设定是两个不认识的人,一个有名的作家和一个……他对作家怀有羡慕,但是听了他的论道,觉得距离实在远,就惊慌失措。这种素材我处理起来是很轻松的。”
“轻松?”
“因为对白就在眼前啊,写作最主要的不就是在构造情节嘛,情节在这里就是对白。”
“我觉得你是个情场高手,出手老辣。这方面经历很多吗?”
“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感情上一片空白嘛。”
“那是纸上谈兵咯。王先生,看不出你三十岁出头。王先生,也许是你那副眼镜的作用吧,王先生,我可以看看你的眼睛——”
阿芳迫不及待的一番话还没有结束,车子往前一个急刹,车子由于惯性作用往前迟移一段路程,阿芳吓得惊慌失措,王先生也怔了一怔。
“倒霉,车子抛锚了,让我下去修理。”
阿芳急忙拉住王先生,道:“外面雨很大,会湿透的。”
王先生无奈,道:“没办法,除非在这里待一个晚上,我可不想,你也是吧,要是想帮忙,从后备厢里拿出伞具。”
阿芳慌手慌脚取出雨具,惶然出车,撑起油伞,雨中亭亭直立,依附在王先生身边,共同遮雨。从远处看,真的很像一个大蘑菇,身边是雨后春笋。
阿芳静伫凝视远方,王先生问:“你在想什么?”
雨太大,阿芳勉强听到王先生的声音,她回答:“我在想你会不会真的写一篇小说关于今天的一切,然后投往我们杂志。”
王先生笑道:“你是同党,也来开导我?”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不约而同笑起来。
王先生行为敏捷,动作熟练,没过两分钟就修好了故障。两人回到车里,头发和鞋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淋湿。阿芳将伞放回后备厢,王先生接着从后备厢取出条干毛巾,递给阿芳。阿芳露出幸福的表情,她的甜蜜微笑告诉王先生她的幸福溢于言表。
王先生开心道:“你的笑让我觉得你很爱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愿意爱我吗?不管这爱来得多么突如其来,我是相信的,告诉我,你愿意吗?”
阿芳故作严肃道:“不愿意,至少现在不可以,相处久了也许你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到时候你来我家或许我会献给你。”
王先生放肆一笑,转过头想吻阿芳。这吻是发生在短暂时刻,阿芳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及时闪过,阿芳只是对王先生这动作感动、兴奋,忘乎所以了。王先生正在开车,没过多久,阿芳笑道:“你是不是影视剧、言情书看多了,处处都想。”
“嗯,有时候别人被我验得体无完肤。我猜你现在肯定好奇我心里怎么想你这个人,是吗?”
“但是不那么强烈。”
“可我要说的是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全部浮在表面。”
他接着说:“你现在怎么不找个对象呢?”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对象这问题,不是我想找就找的,是要有合适的、相当的,更确切地说,是值得爱和被爱的。”
“现在要找到值得爱的人确实很难,因为很少有人相信爱情了。那我是否合适?”
阿芳还在体味刚才的那一吻,现在她有庞大的野心去王先生的心灵深处了解、去懂得,然而她自己也觉得,她的动作不能过火,不能让他感到自己的积极。她意气风发道:“你,谈不上合适不合适。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不会不了解一个人,而去参与这个人的感情,那是不负责任,也是浪费感情。这个是基础,是前提。”
“条件太高,居高临下,往往是求爱道路上的绊脚石。”
“王先生不也是没有对象吗?”
“呵呵,确实没有。”
“为何?”
王先生迟钝片刻,又像是在振作精神。
“爱情对于我来说,可有可无。”
“王先生这句话可不是实话,你是言情小说家,再荒谬离谱也不能是不在乎的。至少你是现在没有这个想法,或者是因为曾经经历的事情过于印象深刻,冲击的涟漪还未平静。”
“错,我真的不在乎,我常常愿意和素未谋面的女士坐在咖啡屋里听听音乐、哼哼歌、调调情。出了门,就……”
阿芳听着觉得一阵惊寒,她以为她已经了解王先生,正开往懂他的高速列车上,她懵懂那是因为她还没有出了车门,出了车门,就……
阿芳突然觉得车里闷热潮重,湿气氤氲其中。她想下车。
车外的世界一片昏眩朦胧,不知东南西北。
阿芳突然不想说话,不想再探索身边的这位明星作家,她选择缄默。此时的王先生也不愿意再畅快说话。
一阵死寂,一阵雷声。从近处遁远,自远方及近,在某一点两者矛盾撞击。
令阿芳欣慰的是,车子已经开到了编辑部。前方横亘的地标型高楼就是阿芳第一天上班的地方,曾经她也像今天这么仰仗着它的气质。并在心中发动了一场野心十足的战斗,要努力工作,要上任提职,要倍加薪水,过上高质量的生活。在这样的基础上发展,向上攀爬,那就是要自己开个杂志社,自己写,自己编辑,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可是此时的她似乎很疲倦,像一头被豺狼虎豹追杀的伶伶小鹿,正在等待上天对她命运的裁决。她的头靠在背靠上,车子就停下来了。王先生一如刚才那样冲她笑。她却不再笑。她下了车,王先生也跟着下了车,告诉她忘了带她的皮包,阿芳低头走到王先生跟前,取过来皮包,又往回走。王先生喜欢看她低头的样子,可是她已经走远,他也没有工夫在这里等她回头,或者吃顿饭,王先生心里只有写作。他有大量的文字要写,也许今天的经历还是他今晚笔下的素材,这个女人不知道在王先生笔下成了什么样的形象,读者定会期待。
阿芳回忆,临走前王先生对她亲切地说了声再见,她也还了声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阿芳觉得今天是最抑郁的一天,她从一个高潮陷入一个低谷,觉得自己被愚弄,而这一切都被这一个人所掌控。好厉害的一个人,韬光养晦秘密行事。她喜欢的作家和她感觉到的南辕北辙。她不懂王先生心里所想,不,也许是自己多情,王先生可没有什么意思,好作家都是这样的吧,他们只是一面之缘,何必如此认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