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歌剧《卡门》的写作。《卡门》以法国浪漫派作家梅里美的小说为骨架,梅拉克、阿莱维合撰歌词,比才谱曲。吉普赛女郎卡门因犯事被青年士兵唐·霍塞拘捕,霍塞经不住卡门的色诱,将其放走而被判入狱。出狱后,霍塞与卡门再续前情,并在决斗中杀死上司而被迫加入卡门的走私集团。此时卡门已移情别恋,与斗牛士关系暧昧,霍塞一怒之下将卡门刺死。且放下《卡门》歌剧中的道德观不论——当时的人们看歌剧不是为故事情节,全都冲着音乐而来——《卡门》的音乐实在是太具冲击力了,那些美妙绝伦的段落如“卡门序曲”、“斗牛士之歌”、“哈巴涅那”、“士兵换岗”、“间奏曲”等家喻户晓。但是非常奇怪,《卡门》的首演不太成功,人们并没有对其报以热烈的掌声,比才为此闷闷不乐。首演三个月之后,也就是结婚六周年纪念日的凌晨两点,年仅三十六岁的比才抱憾死去。三年之后,《卡门》才真正红了起来,在马赛、里昂、圣彼得堡、那不勒斯、佛罗伦萨、汉诺威、纽约,得到人们的疯狂追捧。柴可夫斯基当时预言:“十年内,《卡门》将会成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歌剧”。哲学狂人尼采也为《卡门》而痴狂,亲临剧院观看演出达三十六次之多。他写道:“我怀着同样的崇敬之情再一次到剧院倾听。这样一部作品使人快乐之至!它的音乐显示出高超的技艺,精炼优雅,妙不可言,同时又保持了通俗的特色。它具有一个民族而不是个人的精心制作的精神。比起以往舞台上的音调,它的音调难道不是更令人痛苦悲伤吗?真不知道这些音调是如何得来的!毫无勉强作态,毫无任何虚伪做作……有了《卡门》,我们可以向潮湿的北方告别了,可以向瓦格纳理想的迷雾告别了。《卡门》洋溢着温暖国土上明朗、干燥的气息。”
现代人已经没太多闲暇去观看一部长达几小时的歌剧了,不过这丝毫不减我们对《卡门》的欣赏,因为比才早在一百多年前就预知这种情形,于是将歌剧中最精华的旋律单独抽出来,编成乐队演奏的《卡门组曲》。《卡门组曲》又分为第一组曲与第二组曲。第一组曲由“卡门序曲”、“阿尔加拉的龙骑兵”(选自第二幕的间奏曲)、“间奏曲”(选自第三幕长笛吹奏的田园风格的间奏曲)、“阿拉贡民间舞曲”(选自第四幕间奏曲)组成;第二组曲由“士兵换岗”(选自第一幕街头儿童的合唱)、“哈巴涅那”、“放荡舞曲”、“走私贩进行曲”(选自第三幕开头的六重唱与合唱)、“夜曲”(改编自米凯拉的咏叹调)、“斗牛士之歌”(乃《卡门》音乐中最受人欢迎的作品)组成。
作为瓦格纳曾经的朋友,尼采旗帜鲜明地宣告“向瓦格纳理想的迷雾告别”,这是何等的力量!事实上,比才的成功在于他的音乐既不是纯粹日耳曼式的瓦格纳,也不是意大利派的罗西尼,他与他们完全不同,他是纯粹的法兰西作曲大师。
“印象派”克洛德·德彪西
据我了解,一些爱乐人往往会误将德彪西(1862—1918)当做德国人,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的名字里面有两个“德”字吧(他的全名是克劳德·德彪西)。
其实,德彪西乃正宗法国人,或者说是一个标准的巴黎人,尽管他出生于巴黎郊外。作为巴黎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学生,他以弹奏钢琴时的错音和作曲中和声用法的“无法无天”而闻名。尽管如此,他还是赢得了罗马大奖,这为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作曲家铺平了道路。获奖后,他开始出国游学。有一段秘密资料显示,他在俄罗斯游学时被纳德兹达·冯·梅克夫人聘为暑期钢琴教师。也许,作为德彪西雇主的梅克夫人并不引人注目,但是,作为柴可夫斯基知己的梅克夫人却是尽人皆知——这两个梅克夫人是一个人。
人们总是喜欢用“印象派作曲家”的头衔来称呼德彪西,但是德彪西对此并不赞同。也许罪魁祸首源于那个令人讨厌的“印象派”,因为这个派别从来没有得到过音乐学院的承认,那是美术家们玩弄的花招,与音乐无关。但是,德彪西的音乐明显受到印象派绘画以及象征派诗歌的影响,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巴黎,每到星期二,那些头脑发热的年轻艺术家们可以到斯特凡·马拉美的家里聚会。这位法国诗坛现代主义与象征主义领袖、著名诗人兼散文家的府邸,是各种艺术流派的聚会之地,人们可以在这里见到形形色色的诗人、作家、画家、音乐家。魏尔伦、兰波、罗丹夫妇、居斯塔夫·卡恩、亨利·德·雷尼埃、皮埃尔·路易、弗兰西斯·维埃雷—格里凡、斯图亚特·梅里叶、威斯特雷等名流都是这里的常客。德彪西是“马拉美星期二沙龙”的力挺者,他有几位好友常在这里活动。他深知一个艺术家跨学科交流的重要性,他的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牧神午后》便是根据斯特凡·马拉美的同名诗作写成的。
以颠覆传统和声而自傲的德彪西,在与印象派画家以及象征派诗人的交往中,逐渐看到了音乐与其他领域融会贯通的前景,并据此将印象派的绘画技法运用到音乐之中。
我们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印象派绘画。继莫奈的《日出·印象》之后(“印象派”的称谓源于此画),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一种所谓“新印象派”的绘画流派产生。这种画派一反传统的学院派光影法则,利用人体眼睛的自然作用对自然界的七原色进行调和,在相邻的原色之中找出过渡色,从而产生各种丰富的色彩,这就是色彩分割理论。说来奇妙,自然界中的原色是七个,即赤、橙、黄、绿、青、蓝、紫,而音乐中的基本音也恰好是七个,即C、D、E、F、G、A、B,那么,能否根据印象派的绘画理论而将音乐的基本音进行调色呢?德彪西的实验证明这一假说是成立的。在他看来,每一个基本音都能够与某一个原色相对应。因此,在使用基本音进行调和时,只考虑到相邻基本音所产生的“过渡音”(其实就是人耳调和的和声效果),而不拘泥于传统的和声学理论。换言之,他创作的是有色彩的声音,而非物理学上的声音。假设(仅仅是假设)他认为C与G两个音能够调和出所需要的紫色,而这紫色正是音乐中所需要的,他便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而使用C与G(即“纯五度”)在传统和声学里是招人鄙视的。
德彪西对待和声的“无法无天”常常令他成为揶揄嘲弄的对象。《佩里亚斯与梅丽桑德》公开排演时,巴黎音乐学院的一位著名教授大为恼火,宣称:“谁要胆敢把这肮脏的乐谱带进我的教室,敢在和声上犯这样的错误,我就开除他,把他赶出音乐学院!”教授的威胁可不是耍着玩的,当时一个名为埃米尔·维勒莫兹的学生(后来成为著名的音乐评论家)便是因为将这些违禁乐谱带到学校而遭开除。还有一次,德国著名的科隆乐团在排练《大海》时,乐队队员们面对如此怪异的作品无以为继,竟然开起了“小差”。第一中提琴手埃尔·蒙都将乐谱扯下来折成一只纸帆船。大家觉得这个玩法很有趣,于是纷纷将谱架上的乐谱撕下来折成小船。很快,一支由德彪西《大海》的乐谱组成的纸帆船舰队组成了。
历史文献记载,德彪西的长相不太为人所恭维。1903年的《纽约太阳报》写道:
“他的脸是扁的,头顶也是扁的,双眼凸出,表情模糊不清而且阴阳怪气。”维也纳人对他也没有过多的好感,说他是一个“宽肩膀的男人,有乌黑如炭的头发,胡子尖尖的,举止有点慵懒笨拙,眼神中带有一种阴郁和厌倦。”对于他的艺术,时至今日人们的态度还是有冷有热,冰火两重天。追求新颖奇特的人会对德彪西大加赞美,他那印象派的“调色”能够带来音乐之外的更广阔的艺术空间,能够用来投饲大脑而不仅仅是耳朵。而传统的古典音乐捍卫者不会被他拖得太远,他那有意无意的反传统行为常常会激怒这些人。反对派还有一条理由去否定他,那就是德彪西为人诡秘,感情生活自私而无序。他因移情别恋而致同居十年的情人盖布瑞尔·杜邦饮弹自尽,又因为搭上有夫之妇而抛弃妻子罗萨丽·泰克希尔,引起人们的义愤。在巴黎,名声不佳的他度过了五十四年的最后时光。
拉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