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最后一位预约的病人,是季革命的堂兄,排行第四。
在文革前,偷渡去了香港。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直到前些年才落叶归根。
他是由大儿子,季兴军推着轮椅过来的。
看他耷拉着脸的样子,就知道对季恬的满腔不满意,还没消散呢。
之前,他就来让季恬,到门上去给四爷爷看病,但这规矩不能破啊,有一就有二的,她终究没同意。
心里的疙瘩就这么产生了,转不过弯来,觉得不看僧面得看佛面吧,都是长辈,又在同一个村子住着,连这点小事,都不能愿意帮忙,非得劳师动众的。
四爷倒是没什么不悦的情绪:“七弟,又来麻烦了。”
“四哥,这说什么话。弟弟惭愧啊,学艺不精,多少年来也没能治愈你的风湿病。”季革命摸了摸胡子,转头对季恬说道:“丫头,四爷爷这个病,爷爷就拜托给你了。”
这话其实也是变向承认了,孙女医术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是啊,恬丫头,四爷爷这条老命,就交你手上了。”他乐呵呵地说道。
他们这代人,都是大风大浪地过来的,什么跟头没跌过,到如今,已是从心所欲的年纪,心态平和得很。
“我一定尽力,四爷爷。”
‘嗤’,这刺耳的声音是从军叔嘴里发出来的。
“这是军娃子吧。”季革命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昨天来时,正好在外面跟老伙计下棋呢。”
“是啊,小儿子还有老闺女都留在香港呢。”四爷爷脸色也有些尴尬,再对小丫头有成见,也不能明着表现出来啊:“这么大年纪,还跟孩子似的赌气呢。我这顽疾,在香港时,也看过不少医生,进展微乎其微。他也跟着厌烦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三言两语,就将儿子的不适宜举动解释清楚,还让人还找不到怪罪的理由。
“没事,因为我的年纪造成的不信任,是可以理解的,我这都经常遇到。”季恬自我解嘲,主动帮着对方下台阶。
“四爷爷,你这风湿病,好多年了吧?”季恬拿个小锤子,在他的关节上弹了弹,测试一下腿神经。
轻轻的敲下去,虽然仅一点轻微的反应,但表明骨头没有完全坏死,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啊,年轻的时候,刚到香港,人生地不熟,好工作哪轮得上咱们呢。为了混口饭吃,什么都做过。可还是入不敷出,举步维艰。最后万般无奈下,只好出海打渔。这病啊,就是那时落下的。”四爷爷带着一脸回忆的表情说道。
军叔微微有些不自在,他作为大儿子,懂事得早,对父亲的辛苦,是记忆犹新的。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水壶,倒了杯茶给父亲。经他这贴心的举动,季恬对他存于的小小微辞,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刚开始的时候吧,弄点膏药贴贴,就能缓解一些疼痛。后来是渐渐不行了,连走路都有钻心的厉害。”四爷爷想起所经历过的痛苦,还是心有余悸:“再以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季革命安慰道:“还好孩子们成家立业了,要不然这心里得都心焦啊。”
“是啊,还好老天眷顾,年轻的时候没有发作,要不然家不得垮了啊。这好几张嘴,天天要吃饭呢。”四爷爷也是一脸的庆幸,随即豁达地说:“现在也轮到享福的日子了,这不,天天什么都不要做,吃喝等死了。”
季恬能够察觉到,对方乐观开朗的语气里,还是掺杂着一丝心酸。确实,这哪哪都去不了的日子,能有多好受,苦中作乐而已?
“四爷爷,你这情况,不出意外,应该还有得治的。我刚才测试了一下,可能由于保养得当的关系,你这肌肉萎缩还不是特别严重,神经也有轻微的反应。”
“真的,你没忽悠四爷爷?”他激动地问道,就连军叔,也是一脸严肃地望着她。
“理论上是可行的,大概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让四爷爷重新站起来。”季恬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但是可能期限比较长点,最起码得两个月的时间。”
话也没说得太满,这个风湿病,其实她有绝对的把握,在很短的时间内治愈。但为了避免留下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浮夸的印象,还是留下了一些余地。
四爷爷激动得手微微颤抖,但还是强自镇定:“别说两个月,就是两年,我也甘愿啊。”
这坐在轮椅上的日子,没有亲身体会过的,永远不能明白其中的苦楚。
相对于身体上的痛苦,内心的煎熬更是难以忍受。
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徒给儿女增添负担,一次又一次的想就此了结残生,但是终归缺乏勇气,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本来刚回大陆的时候,就请七弟医过了,虽然有点效果,但终究没能痊愈。
前些时候,听到外面的传言,以及村里人的一再赞誉,才勉强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找恬丫头的。
反正看不好也没关系,多少年了,早经过无数次的打击了。
没想到还能从丫头嘴里,得到这种喜信,不禁喜极而泣,流出浑浊的泪水。
“四爷爷,我马上施针,可能会有蚂蚁撕咬的那种感觉。你一定要忍住,坚持的时间越长,越有益处。”说着,她在陵泉,浮兔,足三里的位置上,插上银针。
如今帮助病人施诊的时候,她都会事先渡上一层灵气,除了大幅度地增加治愈的效果和速度外,也有温针的意思。
没一会,四爷爷的额头上,就布满豆大的汗珠,但还是咬牙坚持着。
军叔也是坐立不安,父亲的痛苦,他能感同身受的。
“恬恬,你四爷爷年纪大了,这么大的强度,能经受得住吗?”老爷子看了都有些迟疑。
“爷爷,你太小瞧四爷爷了。我对他有信心。”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他,只要有一点承受不住的苗头,就会赶紧拔出银针,结束治疗。
估摸着十五分钟后,她就取下银针了。
四爷爷还意犹未尽:“接着来啊,丫头,我还能忍得住。”
季恬有点哭笑不得,但对对方的心理素质,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四爷爷,这不能着急,刚开始,咱们得循序渐进。”
听了这话,只好鸣金收鼓,多少年,终于有了一线希望,确实有些心急了。
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痒,反而激起了他不少的信心。
这之前看过多少大夫,都没有过这种感觉,特别是最后阶段,整个腿部的关节,暖烘烘的。他甚至能听到血管里的血液,缓缓流淌的声音,就像春天来临,河水解冻的天籁之声。
“老七,你这孙女,手上还真有几把刷子。”他面上带着不得不服的神色说道:“没怪乎,做什么都要讲究天分呢,**************啊。”
“是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看这现在落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咸鱼翻身呢,这种事例数不胜数啊。”季革命也是赞同地说道:“我这孙女,从小在医术上,就展现非比寻常的天分,我对她一直寄予厚望啊。”
“我看一定行,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这外面的传言还真说准了。”四爷爷笑着说道:“老七,想给季丫头上族谱吗?”
季革命本来漫不经心的神色,立马郑重起来,半响,才缓缓地摇头道:“憾不为男儿身啊。上了族谱,就得入赘,我哪能这么自私啊。”
“哎,可惜了哇。我们季家这支,最早可以追溯到唐朝,也是风光一时啊。如今呢,只能偏居在这个小山村里。”四爷爷带着点无奈道:“恬丫头的成就,我们都能预估得到,将来,怕是藏不住了哦,慕名而来的,定会络绎不绝啊。”
“哈哈,没事,我早已经考虑好了。入赘最好,要是嫁人的话,到时候,就给我生两个重孙子。一个姓季,另一个跟男方姓,这样,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我这一支,照样延续下去。”季革命面带得瑟地说道。
“你啊,你,老顽童一个。”四爷爷也是抚掌大笑道。
季恬将开好的方子递给军叔,细节在其上也标注得一清二楚。
等全散了后,季恬整理好医案的物品,准备去帮着打下手。
还没厨房呢,就听到季母和蔡元,两人相谈甚欢的声音。
蔡元在季母的指导下,笨手笨脚地干活,那样子,还真有些傻乎乎的,两人有来有往的,相处得甚是和睦。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有点过了吧。
看见闺女过来,她挤眉弄眼地说道:“你来看顾着点,今儿的晚饭,元子亲自下厨呢。”说着,假装提着菜篮子到井边去洗。
季恬顿时无语,亲娘哎,洗个菜,边上就是水池,这舍近求远的。有必要做的这么明显吗?照着电视上的桥段,依葫芦画瓢的,给人创造独处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