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断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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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谈话明显进行不下去了,梅子怕邹浩东尴尬,说:不早了,回去睡吧!邹浩东说,我今晚不回去了。梅子“啊” 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他。邹浩东发觉她误会了,在孩子面前绝对不宜发生这样的误会。他需要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意思完整地表达出来:夜里恐怕不会安宁,我留下来给小西壮个胆。小西,伯伯今晚和你搭伙。伯伯不打呼噜,你不用担心。小西说,不用,我不怕。又说,我一个人睡习惯了,床上冷丁多个人我会睡不着觉。梅子说:没那么严重吧?我们记着插好门窗就行了,你回去休息。邹浩东想想,说:好吧!有事打我电话,我一夜不关机。梅子说:嗯!

梅子送邹浩东出来,开大门的时候,邹浩东说他有个想法,刚才当孩子面不好提。梅子问:又想到啥了?邹浩东犹豫了一下,说:小西他爸在外面兴许有女人。梅子反应很激烈:你啥意思?还嫌他的事儿少是吧!邹浩东说,你这么敏感说明我估计得没错。钱的事儿你就没往这方面想过?梅子不能在邹浩东面前承认林向西有外遇,当初她能冷静地面对丈夫的背叛,为的也是保全自己的面子。如今更不愿意揭这个伤疤,尤其是当邹浩东的面。邹浩东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帮你找答案。他没把钱交给你也许有他的考虑,比方说他怕你不接受,或者他不想害你受连累,结果就把这个钱给了别人。给谁既有意义又不会出问题呢?应该是除你之外的某个对他很重要的女人。如果他确实有这方面的问题,你现在就必须面对。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捅出来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平息。黑洼人骚乱只是一个方面,国家法律追不追求还是个悬念。你现在得有这个思想准备。这也是梅子不愿承认的一个问题:他会吗?一百万啊!多重要的女人值得他一掷百万?邹浩东说,的确过于荒唐。问题是我们现在沒有第二种解释,不得不作这种假设。按我的理解,向西拿这一百万并不是他刻意的,他可能只是心里不平衡,要报复一下。拿了钱又没处使,反正不是自己的,给谁都不心疼,就给了想要也敢要的人。这也说得过去呀!

梅子心事重重地回来,儿子叭地关了电视,说:妈你别愁了,也许我爸就沒拿到钱。日记记载的是他要钱的过程,不是人家给他钱的过程。并沒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得到钱了。说不定人家后来反悔了,或者是我爸反悔了,都有可能的。退一步说,就算我爸拿了那也不能说这个钱就一定在我们手里。反正我们没拿,毙人还得自己签字呢!梅子笑得苦涩:妈听儿子的,不愁了。今晚跟妈妈睡好吗?林小西面有难色。梅子很期待儿子点头,又不好勉强,说:不乐意就算了,妈知道有人陪床你睡不着。林小西却说,跟妈睡不会睡不着。

母子俩正准备睡了,老爷子偏这时走出了他的寝室。梅子以为老爷子上厕所,吩咐小西陪爷爷去。沒想到老爷子却坐下了。小西喊:爷爷?老爷子说,坐下,爷有活说。梅子断定老爷子的话肯定不光是说给他孙子听的,也随儿子一起坐到他爷爷跟前。梅子问:爷爷要对我们说啥?老爷子手一抖,抖开一个布卷,是撕下来的裤兜。老爷子把裤兜递到孙子手里,说:掏出来。小西就掏裤兜,掏出一把存单来。母子俩吃了一惊,都以为这就是那一百万。老爷子说,有十万吧?这是我一辈子的积蓄,跟你老子没关系。小西不懂爷爷的意思,不知道拿这么多钱咋办,便把存单给了他妈妈。梅子也没弄懂老爷子的意思,以为老爷子让她们拿去还债。说:用不着,爸!这是你一辈子的血汗,跟那个钱不沾边。老爷子说,这个家你呆不住了,带上小西走吧!能离开黑洼最好,不想走远跟浩东过也行。这孩子知根知底,待咱们小西不会差。梅子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终于没有憋住,两行泪水滚滚而下。爷爷,你这是在往外撵我们呀!老爷子不为媳妇的眼泪而动容,站起来说:明天把你二婶的工钱结了,打明儿起我不再出门收货。一个人的日子一个人张罗,不用人侍侯。说完就回房间去了。小西问:妈,爷爷今天咋的啦?梅子擦了把眼泪说:还不明白?爷爷是在保护你,怕你受到伤害。记着以后好好善待自己,你是林家一条根。小西说,妈你不会真听爷爷的吧?梅子说,放心,妈不会。

这个晚上梅子一宵未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撵都撵不走,最终落在夏雨身上。想到夏雨是邹浩东的提醒,尽管她现在仍然相信那笔钱不大可能在夏雨手里,但正如邹浩东说的那样,她的确欠一个解释。林向西日记肯定不是假造的,他自己说要了别人一百万肯定也不是假的。可是钱呢?林向西不是乱花钱的人,他花钱从来都有算计。这两年在乡政府任职,和生意场没什么牵扯,就更沒有机会乱花钱了。一百万怎么会在他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笔钱一定有个落点,这个落点也应该是在某个值得林向西一掷百万的女人身上。以林向西的社交性质,梅子不能确定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但她可以确定林向西真正爱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就是夏雨。从这个角度去思考问题,一百万又最有可能在夏雨手里。看来我得去见见夏雨。接下来就该考虑见了夏雨怎么说?设想钱就在夏雨手里,而夏雨肯定不会轻易承认,更不会轻易拿出来。我怎么办?这实际上是一场遗产之争,先不管这笔遗产合不合法。作为遗产,它的归宿应以遗主的愿望为准。依法而论,她没有资格争。以心而论,她也不愿去争。她并不缺钱,这是前提。在这个前提之下保全自己的品格她认为很重要。现在的问题又恰恰相反,倘若不争,自己的品格就要被人踩在脚下。梅子辗转反侧之际,院子里突然“噗” 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墩在地上。她一挺身坐了起来,这时候已经有脚步声走近窗子了。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撬门,还是破窗?她们家所居偏僻,现在更远离帐篷区。如果外面的贼人孤注一掷,她们是没有办法抗拒的。梅子紧张到了极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外边的人果然没顾忌,已经开始叩击玻璃了。梅子想咳一声,告诉外面的人她醒着。但嗓子眼像是卡着东西,咳不出声。只好把儿子推醒。小西一轱辘坐起来,问:妈,啥事?梅子“嘘” 了一声,用手指指窗外。小西赫然向窗户望去,正巧看到一张扁平的脸贴在玻璃上,不禁“啊” 地一声惊叫。外面的人缩回去,不小心碰翻了窗台上的一只花盆。花盆落地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响得惊天动地:嘭!那头屋里老爷子在喊:小西,外头有野猫,守紧门窗了。小西也大声喊:爷,我守着哩!外边“噗、噗” 又是几声,听着脚步也乱了,必是有更多人进了院子。梅子心想,是时候该打求助电话了。小西问:妈你给谁打电话?梅子还来不及回答就被儿子缴了械。电话里是邹浩东的声音:有情况是吗?别怕,我马上过来。林小西说,对不起!吵醒伯伯了。沒事,是我按错了电话。他把手机还给母亲,说:妈以后沒有特别紧的事别找他行吗?梅子清楚这是老爷子晚上那几句话起了作用,儿子现在对她和邹浩东的关系变得很敏感了。她对儿子点点头,说:妈答应你。

十几分钟后,外面的脚步声像鼓点一样铿镪了一阵,乱纷纷地向远处响去了,院子里归于平静。直到天亮竟再没有出现什么响动。儿子困倦了,睡得很沉。梅子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守着儿子坐到天亮。坐得腰疼屁股疼,头也昏昏然沉重。便轻轻地下了床,开门出去查看,见院墙头有多处蹭过的痕迹,窗台下有一堆摔碎的花盆残片和土垃,柿树下用来吃饭的石桌被掀翻了。除此之外也沒见更大的破坏活动,正房、厢房均秋毫未犯。她不太想得通,贼人辛苦一晚上就是要弄点响动出来吓唬吓唬人吗?既是奔一百万来的,这样是不是轻描淡写点了?査看完院子内的情况去开大门,门刚开到一半蓦地怔住了:只见邹浩东踡在门槛外,裹在身上的军棉大衣湿漉漉的,顶一头青霜,睡得正辛苦。听到门响,惊得蹦起来。梅子声音发颤,叫了声:浩东!却说不出话来。邹浩东淡淡地一笑,说:沒啥!昨晚的排骨汤特别能抗寒,我一点都没感到冷。说完抹了一把水淋淋的头发,急匆匆走了。

梅子在门外呆呆地站了很久,只到邹浩东在帐篷区里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