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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肖凡接到梅子电话,说有要紧事请他帮忙。肖凡说,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商量。于是约定见面时间和地点。梅子说,恐怕得麻烦你回来,儿子住院我走不开。肖凡问儿子怎么了?梅子说,不是一两句话的事儿见面再说吧!肖凡便马不停蹄往回赶。

肖凡先回去洗了个澡,然后翻箱倒柜找礼品。梅子告诉他儿子住院,去医院不带点什么不好看,可惜没找着适合给孩子的。像他这样的身份并不是家里常有礼品往来,偶尔遇到走错门子的,也不外乎烟、酒、茶。妻子小高还没下班,等她回来又怕梅子着急,只好锁上门走了。打的到医院门口,在水果摊上买了几斤水果,心想看一个不相干的孩子,这样也可以了。走到住院部,梅子早在门外等候。见他手里提着一兜子水果,说:倒叫肖叔叔破费了。肖凡说不算什么。又问:儿子当紧不当紧,怎么好好的说病就病了?梅子叹了口气说:唉!嫂子险遭灭门之祸,今天咱们还有机会见面那是老爷供得高。肖凡听了很吃惊,说;嫂子这话让我毛骨悚然,到底出什么事了?梅子想想说,索性先告诉你吧!那边有坐的地方,我们去那边坐会儿。

梅子指的是一个花坛,在住院部的院子西侧。他们沿着卵石甬道绕到后边,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梅子便开始讲述这两天的种种委屈。说到儿子夜里在教学楼的天台上一边哭着一边强咽安眠药的情景,她的心又疼得一阵抽搐,忍不住潸然落泪。儿子在那天夜里的无助和无奈,她什么时候想到什么时候不能自制。假如她不是刚好在儿子准备跳楼的时候出现在学校门口,一家人会死得连个送葬的人都沒有。

肖凡听完梅子的讲述也几乎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绪:这就是世道人心,嫂子你意识到了吧?你必须是英雄的妻子,否则你的日子会很不好过。梅子说,我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些了。他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儿子怎么才能站起来。看着儿子沉默寡言的样子我心里着急得要命。肖凡问:你有什么打算?梅子说,恐怕还得让他回学校去。不求他能读个什么样子,学校总是个集体,对他走出心理的阴影应该会有帮助。这次为找他我在紫界山走了几趟,让他这个样子离开学校我更不放心。肖凡说,这不成问题,就是让他的班主任亲自来接他也不难。但是能不能让他走出心理的阴影······梅子说,我也知道不容易,但是我总要尽力去做。肖凡说,好,我下午就去学校办这件事儿,儿子这边的工作得你做。另外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林向西的日记找到了。梅子说不关心这件事是假的,是因为无能为力。实际上她更希望林向西还是英雄。听说林向西日记找到了,没有理由不高兴。那太好了!真不敢相信,大海捞针竟然被你捞到了。告诉我在哪里找到的?肖凡说,没出我的意料,真在邹浩东手上。梅子刚才还喜出望外,一听说邹浩东马上又将信将疑了。因而问:肖秘书你见到日记了吗?肖凡说,他死不认账。梅子说,那就仍然只是你的怀疑。肖凡说,这回可不是怀疑。便把黑洼怎么被封锁老林老邹怎么跟两个小警察冲突邹浩东怎么强行出村网上又怎么出现黑洼被封锁的消息一一说给梅子听。如果这还不足于说明问题,那邹浩东一进派出所网上日记就不再有更新,这总能说明问题吧?肖凡言之凿凿,梅子一时也说不出不信的道理。改口问:老爷子伤得重吗?肖凡说,不碍事,就是膀子脱臼,早接上了。梅子仍很担忧:人老骨头酥,就怕不容易复原了。我这又不在他身边······肖凡说,实在不放心就回去看看,我也正好是来请你回去的。梅子问:肖秘书是让我去见邹浩东吧?肖凡点头称是:缺你这把钥匙打不开那把锁。梅子不好拒绝肖凡的热情,说:死马当活马医吧!你别抱太大希望。两个人商量好了先解决小西复学的问题,再回后垱见邹浩东。肖凡说,好了现在该去看儿子了。梅子却说儿子情绪不怎么好,对生人很排斥,要肖凡别上去了。肖凡哦道:具体说是对企图走进他妈妈的陌生男人很排斥?梅子苦笑。肖凡说可以理解,单亲孩子一般都很敏感,那我就不上去了。梅子说,等我几分钟我上去交待一下。肖凡说,行。

等梅子下来肖凡已经走了,梅子正准备打电话时有短信进来,一查看正是肖凡:嫂子我先走了,县长召见。梅子回复:我想请老师们吃顿饭,你去学校记着按排个时间。肖凡又回转来:好。

肖凡见到县长,当面汇报了黑洼的情况。县长问封锁黑洼有沒有和施工队发生正面冲途?肖凡说,没有吧!怎么啦?县长说,刚才严指挥长打电话回来,说工人跑了一半。肖凡说,这个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目前到了建设高峰期,哪个施工队在外面都有几个工地。他们早就想从灾区抽调力量,是严指盯得紧没调成。这回不过是借风行船,与我们封锁村子沒有必然关系。县长又问到邹浩东的态度,肖凡直揺头,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县长沉吟片刻,说:看来这个村长不成熟。肖凡说,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黑洼还真没有发现更适合的人选。县长说,很多地方在尝试下派村长,我看我们也可以在黑洼试验一下。你愿不愿意去基层磨练磨练?肖凡沒有思想准备,被县长问得瞠目结舌。一个县政府办的秘书下去当村长,委实有点匪夷所思。他很想表现得轻松一点,问问县长这算是重用呢,还是贬黜?可惜他轻松不起来。县长问:接受不了?肖凡只得老老实实地承认:太突然了,根本沒往这方面想过。县长一针见血:如果让你来当县长你可能也沒考虑过,但肯定是另外一种惊讶。说到底还是个世俗观点问题。在明眼人面前任何伪装都没有意义,肖凡红着脸说:面对这种抉择恐怕沒有人不困惑。县长说,也许是这样。我就是给你一个提议,并不勉强你去。你可以考虑一下,是继续留在政府做一个闲职好,还是走一步极端更有利于今后的发展?毕竟你还年轻,到了这个层次谁都不想碌碌无为对吧?这几句话肖凡听着还是受用的,他说,给我点时间县长。县长说,行。肖凡问:还有别的事吗?县长说,没有了。肖凡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问:县长下午出去吗?县长说,下午主持一个会。你有什么事吗?肖凡说,我想借县长的车用一下。县长很爽快:行!两个小时。跟着问了一句:干什么?肖凡说,算是拉大旗做虎皮吧!我去一中恢复一个学生的学籍,怕人家不买我的帐。这引起了县长的重视,问:怎么回事?肖凡便把林小西的情况和梅子的要求向县长作了汇报,附带点明了这事儿和让邹浩东交出日记的关系。县长说,去吧!

县一中对县长的坐驾一点儿都不陌生,车子还沒停稳,几个校头早迎了出去。及至看到从车里出来的不是县长,都感到茫然。肖凡也不介意,伸出手说:县长在开会,委托我来接一个学生,因为不知道这个学生的班级,只好惊动几位校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头头们还不认识肖凡,免不了要请教。肖凡报上名号:我叫肖凡,政府秘书。叫小肖好了。却沒人这么叫,都叫“肖秘书”。 因问:县长要接的这个学生叫什么?肖凡说,林小西。一听说林小西,几个校头面面相觑。肖凡说,大家不知道吧?这个学生就是英雄林向西的遗孤。明天有领导来接见英雄亲属,县长担心山里的孩子胆小,想接过去先练练。校头们面露难色。校长年长,有难言之事便需要有人代言,于是目光递给了教务主任。教务主任说,肖秘书先进屋,咱们坐下谈。余者都附和道:对对,进屋坐下谈。肖凡心里暗笑:看你们怎么跟我交待?脸上却是一脸困惑又不得不从命的为难表情。校头们把肖凡挟持到办公室,敬茶的敬茶敬烟的敬烟,肖凡都礼节性了谦让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式。教务主任不得不说出来:是这样,这个学生前两天出了点问题,目前已经离校了。肖凡作吃惊状:离校,离校是什么意思?教务主任说:劝退。肖凡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不问原因了,这么严肃的处理意见我愿意相信学校不是草率行事。行,那我向县长汇报。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这时候校长朝肖凡摆了摆手,说:肖秘书等一下。肖凡;校长你说。校长说,先不忙向县长汇报。回头问教务主任:我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这事关系到一个学生的前途,还是慎重一点好。教务主任说,校长你直截拿意见吧!校长说,我个人意见、撤销之前的处分决定,尽快让学生回校复课。教务主任说,我沒意见。校长说,那就这么定了。肖秘书,这件事儿就不用向县长汇报了吧!肖凡说,既然什么事儿都沒有那还汇报什么。就是还有一个环节:怎么通知学生回校呢?恐怕学校也还不知道这个学生的去向吧?教务主任说,张老师应该知道。肖凡说,要不要请张老师来问问情况?校长说,可以。目光又落在教务主任身上。教务主任随即就出去了。

张老师一进来表现得很主动,没等任何人提问先说出了林小西的下落:林小西同学在医院。肖凡故作惊讶:医院?张老师说,没错,我亲自送去的。肖凡听他说“亲自”, 忍不住想笑。张老师一定亲自去看过了?张老师说,我正在安排这件事。不是去看,而是去请。这话就露馅了,他的安排既然走在学校作决定之前。肖凡又忍不住想笑。我能不能问一句:张老师在怎么安排?张老师说,我计划带上梁星和他父亲一起去医院当面向林小西、特别是向林小西妈妈道歉。肖凡问:这又是怎么回事?张老师便大致讲了其中原尾。肖凡这回倒真被张老师的诚恳感动了,上去握住他的手说:张老师实事求是勇于纠正错误,这种精神定当为学生所敬仰。张老师说,惭愧、惭愧!

肖凡走后,教务主任对张老师表示了不满:怎么搞的?语无伦次。张老师茫然不解:我哪里说错了吗?教务主任说,你是没错了,错都推在学校头上。张老师一脸无辜:是你让我主动的。教务主任说,沒让你主动到这份上。一点分寸都没有。教务主任说完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一句:你是该好好惭愧一下。张老师一脸惶恐,喊:校长!校长冷峻地一摆手:把你说出去的事安排好,别再事后诸葛亮就行。

这天傍晚,梅子正陪儿子在花坛散步,张老师果然带着梁星父子来了。梁老师最后几米远是奔过来的,手伸得和他的脚步一样急:哎呀呀,可把我愁坏了,接到张老师的电话我恨不得一步飞过来。小西你还好吧?梁老师拉着林小西从肩头捏到膝头,林小西象根木头似地站着。梁叔叔说错了一句话,害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对不起,孩子!转而给梅子躹了一躬,说:小西妈妈,实在对不起,我伤了孩子、伤了你,我今天带着儿子赔罪来了。说着又躹了一躬。梅子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出,在梁星爸爸如行云流水的举动面前显得有些生分。紧跟着张老师又道歉,说:也怪我操之过急,那天我的话说重了,本意是想给林小西一点儿压力,却没有考虑到孩子的承受力,险些铸成大错。第二天看到林小西留在黑牌上的话,说真的要不是当着学生的面我准会瘫倒地上。梁老师接着张老师的话说:我听说小西在那种心情下竟然说原谅梁星,并教他别恨我。我、我当时就流泪了,当着梁星妈妈的面我打了自己一耳光。真是枉活几十年,在孩子面前无地自容。说到激动处,又扬起手来要抽自己。梅子这时才反应过来,喊了声:他梁叔!梁老师的手停在半路。梅子说,你今天能带孩子过来我就很高兴了,什么道歉的话都别再说。都是为人父母,我能理解。又转向张老师:我还没有谢谢张老师,是你把林小西从楼顶背下来的,还亲自送他来医院。张老师说,那咱们都不再说这件事了好不好?都只当没这回事。我今天是来接学生回去上课的,林小西身体复原了吗?林小西仍然两眼空空地像根木头。梅子急道:小西!有个声音在几丈以外说:你们可以一笑泯恩仇,孩子恐怕沒那么容易调节过来,毕竟他的心灵刚被撕了一条口子。说这话的是肖凡。梁老师不认识,问:这位是?张老师抢着介绍:县长秘书。肖秘书你来呐! 肖凡说, 张老师弄错了, 我不是县长秘书, 是政府秘书。张老师讪笑道:我不太懂官场,这有区别吗?肖凡说,老师最好不要懂官场,你只要记得我不是县长秘书就行。这位是梁老师喽!刚才听你说在孩子面前无地自容,只这一句话便可证明你无愧于老师这个称号。其实很多成年人都应该在孩子面前无地自容,因为成年人总是沒有孩子的心灵干净。可惜很多成年人认识不到这一点,他们还在一边批评孩子幼稚呢!两个老师又把肖凡着实恭维了一番。肖凡说,别光顾大人说话,应该给孩子一个沟通的机会。大家这才注意到还有个背着水果糕点的孩子站在稍远的地方正无奈着。梁老师喊道:梁星你过来。梁星脊背上的礼品一步滚到左肋一步滚到右肋,走钢丝似地走到大人跟前。梁老师说,先给梅妈妈道歉。梁星一弯腰,脊背上的袋子一轱辘从胳肢窝里掉下来坠在前边,压得脊背又弯了几分。梅妈妈对不起!梅子心里一点恨意都没有了,扶正梁星说,好了梅妈妈不怪你,去跟小西哥哥说话去。梁星向林小西走过去,脚下的路也一样艰难。梁老师在后面又喊了一声:梁星!左右三个人同时用手势制止了他要儿子道歉的话。梁星走到林小西面前,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都说不出一句话。闷了几分钟,林小西伸手把梁星脊背上的袋子摘了,然后一抬胳膊就把梁星的脖子挟进了胳肢窝,不声不响地走了。几个大人在后面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梅子心里豁然开郎,喊道:肖秘书!肖凡:嗯!梅子问:我托负你的事没忘吧?肖凡怔了一下,马上番然。于是说:行,就今天晚上吧!张老师你安排一下,放学后请你们班的全体老师到湖光饭店集中。张老师的惊讶不像是装出来的:肖秘书!肖凡说,我可要拉大旗作虎皮了,这是县长的意思。县长委托我请老师们喝杯酒,感谢你们为培养教育英雄的后代所付出的艰辛。这下轮到梅子吃惊了:肖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