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断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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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梅子今天在家里请客,主请肖秘书,捎带马副乡长,委托邹浩东作陪。起这个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因为家里新丧,肖秘书的工作又不顺利,大家都沒这个心情,就一直拖了下来。现在肖秘书的工作有了结局,明天他就要回县城去,今天必须得了却这个心愿,不然没机会了。要说这个客她也不是非请不可,邹浩东就不赞成。跟你有什么关系呢?都是在工作。说穿了,树这个英雄不是为你。你这样做没别的意义,只能让黑洼人多一层误解。梅子说,谁要怎么误解怎么误解去,我怕噎着还不吃饭了。

农村人请客爱铺张,不铺张不足于表达敬意。梅子待三个客忙了一上午,碟碟钵钵地端出了十几样,桌子上摞了双层。不外乎鸡鸭鱼肉四大主题,配于时鲜青蔬。煎的炒的、炖的煮的、蒸的炸的、腌的囟的,十八般手艺都用上了。肖凡咂舌道:嫂子是不是要我们从此不思人间烟火了?梅子骄傲地谦虚着:有啥呀!七凑八帮的。浩东,斟酒。邹浩东手里托着一支稻花香站起来:二位领导,虽说瓶子在我手里,不过我这人一惯坚持民主。你们说,今天这酒咋个喝法?马安全说,听肖秘书的。肖凡摆摆手:还是听邹村长的。邹浩东说,那我就当仁不让了。主人家,换大杯。梅子加了一套大杯,小杯也没撤走。邹浩东这是图省事。梅子这么说。邹浩东说,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乃男人本色。马安全说,你在酒桌上还是有点军人气概的。邹浩东端着斟满酒的杯子来不及放下:马副乡长能不能别在酒桌上批评人?马安全的眼睛往上翻翻,瞅着邹浩东手里的杯子说,这杯酒是你的,等会儿别放错了地方。邹浩东问梅子:家里有口罩吗?马安全说,那倒不必,你只要把瓶子留给我就行。邹浩东举起瓶子审视。马安全说,别看了,我有亏吃,一瓶酒斟三杯有余。掉头给肖凡解释:肖秘书我得用小杯,我端大杯头晕。肖凡说,随便。邹浩东说,要不肖秘书也换小杯?肖凡说,我就不换了,我在酒缸里舀酒喝也不晕。邹浩东说,这才是气概。肖凡摆摆手:别在林向西面前提气概二字。什么叫气概?泰山崩以前而不改色,这叫气概。和他比,我们都是平庸之辈。

这个话题严肃了点,大家一时转不过弯来,都肃穆地往墙上看。墙上挂着一张放大的彩照,是林向西提车回来梅子帮他拍的。背景是渐渐黯下去的夕阳,夕阳下一条黝黑沉重的山脊绵延画外。山脚下一个独立的庭院前停着一辆绛色的猎豹飞腾,林向向抱臂立于车前侧。画面鲜明,背景恢宏。林向西说这幅照片是他平生照得最好的,特意在县城放大了一张,镶在镀金框子里。梅子的目光最先从照片上收回来,她心里有几句话,觉得是时候该说了,便举着杯子站起来:

兄弟们,嫂子今天拿不出好东西招待你们,但是心意到了。这段时间你们为林向西的后事吃了苦,也受了气,嫂子心里存着感激。这杯酒我敬你们,请吧!

肖凡先端起杯子说: 嫂子的酒我们接了, 感激的话就别说。我们是在工作,做我们应该做的事。而且可以说不是为了林向西同志。

梅子说,这个道理我懂。但是站在我的角度上,我仍然认为你们是在为他善后。浩东曾说我爱慕虚荣,也许说对了,我真的希望他是英雄。如果死是不可避免的,我相信谁都希望死得像一个英雄。林向西在最后一刻究竟有沒有像一个英雄我不知道,但是他的死客观上对挽救黑洼还是起到了作用,这应该是事实。从感情上说,我希望人们能够承认这一点,尤其希望黑洼人能够承认这一点。说实话,我沒有想过自己如何,我只是想,如果他死得像一个英雄,那就弥补了他这一生的过错。也算偿还了他欠黑洼人的债,就不需要我替他赎罪了。

三个人本来还有些复杂的念头,关于林向西的是是非非,他们各自心里都装进去了不少。尤其是肖凡,他在捜集英雄事迹的过程中有太多负面的收获。他写材料很多时候都要从相反的角度去分析和处理素材,所以嘴里说的英雄和心里装的英雄绝对是两个形象。梅子这番话发自肺腑,把他不能说的都说了,心里反倒不再纠结。因而说:嫂子,难得你这样开明,不过你还是不要背太重的包袱,我相信黑洼也不全是冷血,少数人可能是在过去陷得太深,随着宣传力度的加強,他们会改变看法的。马安全说,肖秘书说得对,什么事儿都有个过程。就拿树碑建墓来说,当初反应多激烈,现在不也平息了吗?说到这里我又要批评邹浩东了,你太缺乏口头上的功夫。有些事就得炒现饭,翻来覆去的炒,炒久了才香。你不说,群众的认识怎么能提高呢?邹浩东说,领导的批评我表示虚心接受。不过咱们是不是也该收收话题了,这不是来喝酒的吗?梅子说,好,喝酒吧!邹浩东像是在拿酒解渴,一口下去杯子浅了三分之一。紧接着问: 梅子你还有节目吗?梅子一笑:我知道你急着唱主角,那你就唱。有多大本事都拿出来,替我把客陪好。邹浩东的杯子还沒有放下去,就势举向肖凡:肖秘书,先敬你。你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肖凡说,先吃口菜行吗?你看我筷子还是干的。梅子说,对对对!先吃点菜。浩东你别急嘛!日本人沒来。邹浩东要收回杯子,肖凡又撵着和他碰了杯,各自呡了一小口。邹浩东说,好!五分钟内不碰杯子了,先突击一下桌面。三个男人一齐举箸,把桌面交叉扫荡了一遍。邹浩东才又端起杯子指向马安全:马副乡长,请!马安全自己斟了一小杯,端起来和邹浩东碰了。邹浩东说,提到日本人,我倒是见过两个。马安全正要喝酒,酒杯停在嘴唇上:喔,八嘎了吗?邹浩东掌心向上一抬:酒。等马安全把酒喝了,邹浩东才说:事前没人告诉我要接待的是两个日本人,等见了面人家朝我一躹躬,才发现这不是中国人的礼数。肖凡问:你怎么还礼?邹浩东说,还什么礼?当时我倒想骂一声八嗄。原来民族仇恨早溶进血液里了,什么礼义之邦待客之道,统统顾不得了。你们猜他们如何?马安全说,那得看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如果有商业目的只能热脸贴你冷屁股。邹浩东说,商人之间的交往决不存在无事闲串门,他们是我们公司的客户,来考察公司资质的。马安全说,肯定八嘎一声甩门而去。邹浩东摇揺头:他们像看不懂中国人的脸色,完全不计较我的态度,一坐下来就掏公文包。我心想,老外和中国人的风格就是不同,公和私分得很清楚。谁知他掏出来的不是公文,而是《圣经》。接着也不管我爱听不爱听,就跟我讲起了耶酥,讲起了教义精神。肖凡说,听过外国商人研究我们的《孙子兵法》,不知道还有用教义精神经商的。马安全说,恐怕就是两个披着商人外衣的传教士。邹浩东说,可是他们并不劝我入教,只跟我讲教义精神。老实说我并沒有用心听他们讲,只顾冲他们瞎点头。当时就当遇到了两个信徒,事后挺后悔的,尤其拿他们跟中国商人比,更觉得他们应该得到尊重。中国商人有信仰吗?至少我没遇到。跟中囯商人谈判,不安排小姐别想成事儿。这叫差别。肖凡说,是差距。中国人一方面保守不开化,另一方面又不受规则约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当代商人中有很大一部分缺乏教育。他们是凭着胆子大闯进市场的,又凭着胆子大成了暴发户,这些人不胡作非为才怪。梅子听肖凡的话好像是有意说给她听的,心里很不受用。抱怨道:浩东,直顾说话了。邹浩东说,你别管。喝酒嘛,最好下酒的就是涶沫星子。来!这第一杯酒不催也是时候该干了。马安全说,我可喝不得急酒。邹浩东说,那你慢马先行啊!别人家歇你也歇,人家要跑了你又说急不得。马安全也没话说,只好先赶进度。独自喝了几杯,感觉没趣,一咬牙说:罢! 干了吧!省得你们跟看苕似的。三个人就同时干了。肖凡问: 还继续吗?邹浩东说,什么话?肖凡递出杯子,说:就一瓶,分干为限。马安全说,我有个提案,这回改小杯。肖凡说,我沒意见,看老邹的。邹浩东说,你们既是领导又是客,我敢不从命?

第二轮用小杯,气氛就不一样了。小杯有大锅饭的意思,吃起来免不得有争端,沒有争端还有谦让。酒桌上都是歪狡理,可以想象到结果,这三个人在酒桌上交手,吃亏的一定是邹浩东。

邹浩东沒有下桌子就翻了,几个人合力把他架到躺椅上,刚好肖凡叫的出租到了。梅子说,肖秘书不是说好明天走的吗?肖凡说,还是今天走吧!马安全说,肖秘书在黑洼呆够半个月了吧?肖凡说,大半个月。马安全说,不容易。肖凡笑笑,说:理解万岁。你要不要随车回乡政府?马安全说,回吧!严指去永光了,我呆着也没事。

梅子送走客人,回来揺着躺椅喊:浩东!浩东!邹浩东嘟哝着:冷,被子。梅子想了一下,俯身架起邹浩东往寝室拖。邹浩东醉得没点支撑,梅子好不容易才把他扛到床上放平。可能累着了,可能不完全是累着了,心里慌得历害。就势趴在邹浩东身上喘口气,却是越想平静心跳越快。等她想挣起的时候,才感觉到被邹浩东的铁臂箍着。她问:你沒醉吧?邹浩东说,现在醉了。邹浩东清醒着,梅子就不好放纵自己。她说,浩东让我起来。她不要起来邹浩东还能安静,她说了要起来邹浩东就不能安静了。他索性抱着梅子打个滚,骑在她身上了。梅子再喊浩东时声音就开始打颤:浩东别往下。箭在弦上了,邹浩东哪里还听得进去劝告,他开始脱她的衣服。梅子试着抵抗了一下,感觉力不从心。心想算了,要发生的总要发生,我也是欠他这笔债,欠得太久了。

梅子被脱得一丝不挂,平静地躺在邹浩东面前。有一会儿,邹浩东像个懵懂少年,跪在自己向往已久的身体面前不知所措。这种相持的平静只是暂时的,一场风暴正在平静中孕育。当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时,焦渴的欲望便象海潮样澎湃起来。梅子最初的体会是邹浩东太猛烈了,和林向西有很大的不同。林向西做的时候更象玩,玩得越从容也尽兴。有时甚至会在中途停下来,说是淬火。淬过火的工具坚挺耐用。邹浩东是趁热打铁,激烈、狂放如暴风骤雨。但正如林向西说的,没有淬过火的工具不耐用。邹浩东做得太投入,太猛烈,折得就快。梅子还在高潮中,他却崩溃了。娇喘待定,梅子起来穿衣服,却被邹浩东拦腰抱住:再躺一会儿不行吗?梅子说:我门都没关。邹浩东说:两个总爱往你家里钻的人走了,除了他们还有谁往这个院子走?梅子说,那也不行!你在我这里呆时间长了人家会起疑。邹浩东死活不松手,挣来挣去,两个身体又胶着在一起。这等于强性催情,邹浩东的身体很快又起来了,挺在梅子大腿中间。到了这个时候梅子也顾不得什么了,腾出手去下面拔乱反正。邹浩东正要用劲,堂屋里有人咳了一声:我说你们差不多了吧!别没完没了啊!

这一惊非同小可,梅子挺身而起,把邹浩东掀翻在地。慌慌忙忙穿上衣服,却迟疑着不敢出去。邹浩东攥紧梅子发抖的手,说:没事,我们一起面对。

梅子不知道邹浩东说的面对是否就是从里屋走出去,要是这么简单她也不用怕了。

邹浩东一只脚刚出房门就抢先发制人:王二柱你知不知道擅入民宅犯法?话落音才发现王二柱走了。愣了一阵,不甘心地把几个房间都检査了一遍,又跑到院子里检查了厕所,确信王二柱真走了。他心里犯起了嘀咕,以王二柱的秉性,大可以拿这件事要挟一下他们。怎么会自动放弃呢?王二柱不走或许很难缠,但是起码知道他要什么。王二柱一走,他的心思就捉摸不透了。邹浩东有些不安,恐怕王二柱这回不是耍耍无赖讹点钱花那么简单了,他一定是想做什么文章,才没有当场撕破脸。

梅子还沒有走出房门,一是没有做好准备该怎么去面对一个无赖,二是想看看邹浩东交涉的結果。听外面久无动静,出来一看,堂里竟然无人。一时还沒有想到后果,只为消除了眼前的难堪而松了一口气。她见邹浩东在柿树下发愣,催他:你还不走!邹浩东闻风而动,却不是往外走,而是往堂里来了。王二柱今天的行为不正常,我有点不放心。梅子听邹浩东这么一说也紧张起来:他不讹钱,会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邹浩东说,我不是担心他会传出去,真传开了我们就宣布结婚。梅子哧了一声:结婚?邹浩东说,又不行啊?一个“又” 字让梅子百口莫辩。缓了缓,问:那你在担心什么?邹浩东说,我怕他威协你。梅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默了片刻方说:走吧!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