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山
向晚时分,我陪爱人到公园去散步。
这是一座新修的穿越城市中心的公园,狭长,半自然,依水筑路,颇具水乡特色。
突然听到鸟的叫声,清冽而婉转。我一惊,这是我今年也是近年以来听到的最真切的鸟语。如此近距离,不能不让我生出几分感动。
“是什么鸟?”
“黄鹂,两个黄鹂鸣翠柳。”爱人脱口而出,喜形于色,完全不像久病后的康复者。显然是鸟语的作用。也许鸟语能提神,镇痛,疗伤。
鸟语如歌。一只鸟就是一个歌手,一个大彻大悟的歌手。鸟一生中都在歌唱,不管发生什么,即便在呻吟,也不放弃,直到翅膀化作泥土。
有鸟语引路,我的面前打开了一片记忆的天空。
最有乡土情结的要算俗称叫天子的云雀,也叫云燕。光名字就很光彩,很动感。灵如雀,形似燕,飞入云,叫满天。初夏时节,小麦抽穗,劳作后稍事休息的牛儿正摇着尾巴,悠闲地吃着农民从麦田里扯起的燕麦或从沟垄边割来的青草,这时就有云雀从草丛中“嗖”地射出,像鸣镝,直冲云霄。随着吱嘎吱嘎的叫声满天荡漾,大地上全是仰望的目光。许是云雀知道人们在看它,又怕因为速度太快看走了神,先是辽辽远远地叫,然后一动不动地定格在那儿,像依附着什么,只把一双翅膀扇动。云雀的叫声里,溢满了小麦灌浆的醇香。
唧唧喳喳的麻雀,语言简短得像方言。麻雀小,尽往有粮食的地方钻,成群结伙,吵闹声不绝于耳。麻雀通常不给人们好感,被人们驱赶,这是因为它们常常黑压压地停在谷穗上并酷似谷穗的一部分的缘故。直到有一天,它们几乎消失了,人们才体会到“麻雀虽小,肝胆俱全”那句成语原本蕴涵的褒义。而麻雀的叫声与赶秧雀的姑娘的歌声交织在一起,成为稻草人的音乐天地,也是原野的一大景观。
鸟语给我们幻想,让我们迷惑。鸟语的功能,鸟语的情感,鸟语的色彩,使我们始终无法穷尽其奥妙。
对鸟语的模拟,大概是艺术家们激发创作灵感的一条通幽的曲径。刘天华是一个用手指抵达鸟语的高人。他创作的二胡曲《空山鸟语》是解读鸟语的一次尝试。两根弦,流淌出山与鸟的和谐之源,天籁之音。在鸟语的招引下,我们感受着乐曲音色的听辨和情绪布陈的风景。空山之空,乃是充盈万物的无穷之大。置身于鸟语的梦幻中,一切都变得纯粹、优雅、安宁。
我到过武汉东湖边的鸟语林。那可真正称得上是鸟语天空。那些悦耳动听的鸟语无疑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鸟语斑斓,直让人顺利地完成了从听觉到视觉的过渡。你看,那么多鸟的花冠,鸟的羽毛,鸟的翅膀与它们个性迥异的叫声相得益彰,成为大自然天造的杰作。以鸣禽为亮色,组成了一个偌大规模的歌舞院。丹顶鹤、绿孔雀、白鹳、白鹇、红腹锦鸡、金雕、乌雕,还有来自异国的金刚鹦鹉、黑天鹅、火烈鸟……全都云集于巨大的鸟类活动网之下,又不舍其飞翔的自由。我十分欣赏鸟语林的设计宗旨:既求鸟类生态环境,又求造园艺术精美。走进鸟语林,你不能不萌生与鸟们交流的意想与欲望。
一群鸟,一片树林,一个练声房。东林叫几声,西苑应几回,一远一近,一唱一和,身临其中,就有了一种异想天开的冲动。最容易成为宠物的鸟是鹦鹉。因为会学舌,它们过着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生活。更多的时候,它们作为城市的鸟,保存下一种鸟语的活标本。鹦鹉的叫声,填补着我们周围的空白,同时缩短了人与大自然的距离。
鸟语的教化功能,就像润物的细雨。众多的鸟语,构成了一套因地制宜的启蒙教材。鹧鸪喊雨,喜鹊报喜,布谷催耕,雁过留声……鸟语的涉及面和包容量之大,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人间四季,天下六合,鸟语,原来是会歌唱、会飞翔的星辰。
或许生态是一个矛盾体。正是一些矛盾的自然消长,才构成了万物生灵的和谐。从这个意义上讲,留住鸟声,让鸟语滋润或者渗透到我们的生活,又成了我们别无选择的一种责任。
我们行走着,月亮出来了,爱人说:“现在鸟的叫声好像多起来了。”
月华如水,鸟语沐之。
(选自2006年7月5日《人民日报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