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
从早上5时开电脑到下午5时关电脑,我把自己囚禁在书房已经12个小时了。想出去放放风,于是把照片拷入U盘,顺便去数码店。
在繁华的袁家岭接到一个电话:画家蔡皋叫我去她家看昙花。花的消息让蒸笼一样的天空绽放出一线希望的空隙。
昙花静静立在屋顶花园的凌霄花架下,多浆的肥厚叶片长长垂落,叶的边缘吐出一枝枝花茎,擎着一枝枝花蕾,一共有六个花蕾,一个已经于昨夜开放,垂着头。四个已经含苞待放,还有一个尚未成年,举着令箭荷花一样的花蕾,毫不省事的样子。
开过的已经是“昨”日黄花,未开的是属于花季的青涩少年。今夜要登场的四个花蕾是仙女,要为我们演绎生命的绚烂燃烧。
吃过晚饭后,我就坐在昙花的身边,等待花朵的一生。
紫红色缨络流苏般的似瓣非瓣之物包裹着花苞,在形式上是那样自在,很像流行的个性化时装。那是花的衣裳。
昙花的线条错落流动,不似玫瑰之类的中规中矩,对于昙花来说,玫瑰好像身着旗袍的中国淑女,假模假式的样子实在很俗啊!昙花是自由的,她是以一种开放的动态的美展示自己。
蔡皋家的屋顶花园在喧嚣的长沙城的二环线附近,朝东南望去,远处的射灯,在空中旋转着像切割夜空的光刀。不远处的高桥市场无端发出零散的爆竹声。周围声、光、色的干扰……对于昙花实际上是一种伤害。
我心疼昙花。她要躲在夜里静静开放是多么不容易,现代都市无法逃避黑夜。昙花开放的过程是一个抵抗的过程。
人是不会理解昙花的。
花的最佳时期未到,赏花的人来探过消息之后都走了。在这段时间里,只有我与昙花为伴。
在昙花准备开放的时刻,我被周围环境扰乱的心境开始复位。昙花像一片舒乐安定药丸,舒缓了我烦乱的心,过滤了我的杂念,让我入定。
昙花终于开了,包裹的花蕾张开一个小口。我突然就想起了妇产科的术语:宫口开启一指。我此刻还想起多位女画家笔下的花——那些象征着女性生殖的暗号。
在花架外缘的两朵昙花暴露在城市的夜光里,在杂光的骚扰下,昙花在迟疑中惶惑张望——她们惶恐的怯怯的样子,很不情愿地张开硬币大的一个口子,蓑衣状的外衣垂立着。
昙花对光是拒绝的,在朗朗乾坤之下,她只是沉默着。而躲在叶子暗处被黑夜包裹的并蒂昙花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她们的状态是那样饱满,蓑衣状的外衣都张开了,花蕾也开得大得多。有一个乒乓球大了。双胞胎昙花似乎率先启动了产期,生命的激情在红色的花茎里汩汩流动,是黄体酮还是催产素?包裹她的璎珞开始起舞,鼓动一种生命的潮汐,花体就像喝了酒,就饱满起来,舞动起来,她们像仙女,舞动的裙裾渐渐张开。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香气在空气中间流动,沁入心底的异香是昙花的信号,她屏蔽一切干扰,抵抗一切阻止她如期开放的理由,创建出一个异香环绕的场。营造一种合适花朵开放的场景与气氛。
花开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是昙花最有诱惑的模样,相当于子宫口开启至三指。新生命呼之欲出!昙花开放的欲望在一种持久的期待下发力。
昙花的开放过程很像人类的生产。花蕾开放到四分之三的时候,敞开的花瓣已经娩出了所有的秘密。
洁白的薄薄的重叠的花瓣,保护着花心,从敞开的花瓣看里面就像一座神秘的宫殿。细如白丝的线条,组织出一个特殊的花朵般的花蕊,颤巍巍地向外面张望,再里面就是一个长方形的盘子,托着满满一盏金色花蕊,这是昙花的胎盘吗?里面的结构是雌雄同体的结构吗?
花居然有丰富奇怪的组织结构!造物的神奇让我们惊叹!香气就这样源源不断地充斥在空气中间,把人的灵魂带入异境。
昙花要抵抗的是刺目的光,尘世的喧嚣,她引导人们进入一种禅意的境界。
看花的人多起来了,昙花正开得轰轰烈烈。这个时候,我选择了在昙花盛开的时节离开,我不想看到最后告别的一幕。
因为昙花,我们被这个喧嚣的世界所扰乱的心就像获得了新生。这是在看昙花之前没有想到的收获。
(选自2006年9月26日《长沙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