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余坚连胜了几场，挫败了校内连续几场比赛的亚军球队之后，体育委员不得不对余坚刮目相看。但他只当是球技较量，不知道还有女人之争。所以比赛的时候，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尽九分力气赛球，留一分力气耍帅。看台上尖叫声欢呼声不断，体育委员又一次超常发挥。但即便如此，还是输了。因为对方整个球队，都是尽的十二分力气。
比赛结束的那一刻，余坚把目光投向看台，在那个雷打不动的位置，果然坐着夏奈。这是第一次，比赛结束后，夏奈没有马上跑下来送水和毛巾，尽管她手里已经准备好了。
隔着欢呼雀跃的人群，余坚和夏奈的目光对上了，这一刻，他们彼此都明白了。余坚想冲到站台上抱一抱夏奈，夏奈想冲到球场上给弟弟擦擦汗。然而激动的人群隔离了他们，这是体育委员所在的球队第一次失败。余坚的队友把余坚抬起来，抛到了空中，在空中的时候，余坚的眼睛还是望着夏奈的。
△八
放学以后，两人结伴回家。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之前余坚要练球，夏奈要去观察体育委员的生活。上学也一样不能同行，余坚每天都早早地到学校练球，他投进第一个球的时候，夏奈才刚刚在床上睁开眼睛。
很久没有一起走路，两人明显有些生疏了。夏奈有些怯生生地叫了声，弟弟。很久很久，余坚都没有回应。像第一次出来玩一样，余坚不知道该说什么。像第一次出来玩一样，夏奈开始滔滔不绝。她希望能打破这种尴尬，由她来打破，因为她是姐姐。她要照顾余坚的，最近却不知道余坚变化这么大，她感到有些自责。
你球技怎么突然之间进步这么大，竟然把他给打败了，你知道吗？在你之前，没有人打败过他的。
所以你的眼光以前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余坚的语气里没有不满，却有一次醋意。
今天我一直在看你的。被弟弟看穿了自己，夏奈感到脸颊有些微烫。
那以后呢，以后你会一直看着我吗？
会的，当然会的，你是我最亲最爱的弟弟，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我不想做弟弟，那样以后你有男朋友了，就会忽略我了。
夏奈没有再说话。过了许久，她说，马上就高三了。我们要为高考做准备了，你以后也不要总是练球了，要多看书，不然你就只能进体校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余坚“嗯”了一声，然后意识到，背后的书包里是空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老师在讲什么的，每一堂课他都在走神。
他想要恶补，时间已经来不及。所有人脸上都爬上了匆忙的痕迹，他想要找夏奈补习，又怕耽误了夏奈学习。等到夏奈主动来帮他补习的时候，他又拒绝了。
胜了和体育委员的那场比赛之后，他觉得自己彻底地输了，即便打败了所有人，在夏奈的心里，他始终是弟弟。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他开始有些自暴自弃了。
高考很快到来，意料之中的，余坚考得一塌糊涂，只能去读大专。
夏奈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家长在高考之后定了一桌酒席，那时候还没有出成绩，虽然余坚心知肚明自己考得不行，但还是装作很有信心的样子，陪妈妈陪夏奈一家人吃完了饭。
他最初想走得远一些，找个陌生的地方，忘掉夏奈。可是想到自己走了，妈妈就孤单了，又有些不舍。
反正都是要和夏奈分开的，这是最后一个暑假了。虽然在这个城市待了近三年，却没有好好的看过。余坚想，自己不能再等到要离开的时候才眷恋了。这所城市也有很多高校。留下来也好。虽然没有天长地久，但能一直看着曾经拥有的，也是一种幸福吧。这时候余坚已经有些记不起自己离开老家时的想法了，那时候好像总是想着有一天要回去的，为什么几年之后，这种感觉就淡了，甚至渐渐没有了呢。不久以后，夏奈的离去，会不会和自己对老家的感情，走向一样的结局呢？
△九
拿到不同学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之后，夏奈约余坚去他们常去的那家甜品店吃粥，余坚点了一堆东西，沙拉刨冰甚至还有烤红薯。之所以选择这家店，除了怀旧，余坚想可能还有吃甜食可以使人心情变好的缘故吧。可是余坚把所有甜品都吃下了，心里还是很难受。相处近三年，又逢离别，早知今日悲苦，还不如当初不相识。
甜品店的墙上贴了很多很多的纸片，有祝福的话，有思念的话，满满一墙。这也是余坚喜欢这家店的理由之一，说不出口的话，可以写在纸上，给对方看。
余坚写了很多，桌上放的纸条都不够用了，他又去找服务员拿了一沓过来，他想把所有不舍都写下，他甚至写了不去上学，去夏奈所在的大学打工陪读之类的话。夏奈看哭了，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她也写了一张字条给夏奈，然后独自走出了甜品店。
△十
我只是把你当弟弟，我从小就想有一个弟弟，看到别人都有兄弟姐妹，我嫉妒死了，我连个表姐弟都没有。所以你和你妈搬来以后，我妈说让我照顾你，我就把你当亲弟弟了。你明白吗，我们之间不能有爱情的，那样太奇怪了。
看着夏奈留在纸条上的话，余坚觉得自己很荒唐。怎么会爱上夏奈呢，是自己太寂寞了？十七岁的时候，不一定非要有爱情的吧？
（选自《独氏》2011年10月刊）
春天是一段路程
柏茗
如果能够走到那样一个未来，那么一定要成为那样一个人。
温柔的。温暖的。美好的。善良的。勇敢的。能被大家都喜欢的。
那样一个人。
如果我能够做到的话，你也一定要做到啊。
△［Step.01湖水是你的眼神］
故事开始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二点五米。垂直方向上。
葵安中学操场上的主席台高二点五米。受教导主任之托跑腿的女生努力踮起脚尖把演讲稿递上去。少年弯下腰来接，纤长的手臂探下的动作显然比对方的奋力要轻松得多。
夏末微凉的阳光下，他笑得眯起眼睛，好看的眉毛也顺带着弯出一个漂亮的轮廓：
“多谢了。学年第二位的柯唯唯小姐。”
女生瞪大了眼，咬牙切齿地望着少年相当愉悦的笑容，刚想奋起反击，却被意料之外的一声巨响砸断了话头。当然，顺便也砸到了脑袋。
砰！——“混蛋！你故意的！”
少年也颇感意外地望着被自己绊到线然后就那么倒下去的话筒架，再转过头，就瞧见女生面色阴沉地举起三根手指：“三顿。”
和风铁板烧（市场价298RMB／客）。在心中沉默地、显然相当熟练地补全省略了的宾语，然后，少年弯起笑眼迎向了那根巨大的竹竿：“没问题。”
从仰视的角度望过去，他的眸光清亮如湖水。
△［Step.02心情是一个传说］
关于少年宁修和少女柯唯唯，那是提到葵安中学之后无法不说的传奇（……或者说是“战记”？）。
而那永无止尽的对于第一名的争夺，最新的战况便是“宁修勇夺期末考状元宝座代表二年级学长作新生致词，柯唯唯含恨亡于话筒架下”。
但倘若被相关人士撞见这两位新闻人物现身于同一家烧烤店的同一个座位，并且其中一位还兢兢业业地帮另外一位挑鱼刺的话，大概会掀起葵安中学的另一波浪潮。
“所以？”宁修起身换了根牙签继续与鱼刺搏斗，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柯唯唯的念叨。
“所以你个鬼呀！你刚刚有没听我在说话？”
“没有。”相当干脆利落。
“我就知道——”
激昂的指控被无情地打断，少年端起装满处理完毕的鲜鱼片的盘子晃一晃：“那么请问柯唯唯小姐，你刚刚讲到哪里来着？”
“——我才刚刚想要开始讲！”正义女战士落败于美食的诱惑之下，“学生会选举的事情啦。”
葵安中学的学生进入二年级以后就有资格参加学生会的竞选，间接选举的制度又使成绩左右了大半的名额。柯唯唯从书包里抽出一张报名表递过去：“这份是你的。”
雪白光滑的A4纸上，“Students’Union”的花体英文十分显眼。
少年撇开眼睛，就要滑到嘴边的“没兴趣”被柯唯唯熊熊燃烧的宣言硬生生堵在嘴边：“不如就拿它来决一死战吧！”
就这样，少年宁修与少女柯唯唯签下第101份生死状，目标葵安中学学生会会长。
△［Step.03成长是一扇树叶的门］
这样永无休止的斗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午休时间，路过二年A班教室外的走廊。宁修正趴在桌上小憩，桌子上摊着学生会竞选的报名表和一大堆《应用文精编》之类的书籍。柯唯唯隔着擦得一尘不染的窗户望着他，窗玻璃上倒映出的她自己的面孔与少年的睡颜重叠。她一时间走了神。
她依然记得那个时候。
大概是七八岁的光景，在这所学校做副校长的父亲经常带着自己在校园里玩耍。在偶然的机会里结识了父亲同样是葵安中学副校长的宁修。因为父辈之间在工作上的不和关系，敌对情绪延伸到仍然年幼的两人身上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于是就在“拥有着同样的玩伴但互相之间水火如同悟空与二郎神”的奇妙模式之下，他们勉强以一种堪称扭曲的形态成长起来。直到有一天，宁修的父亲车祸身亡。而他的母亲，在他出生时便已去世。
那一天的傍晚夕阳薄凉。面色苍白的小男孩站在自己面前，纤细弱小的骨架似乎都要被沉重而偏颇的冗长光芒融化掉。
这是敌人的儿子。她不解地望着父亲。父亲叹了口气，蹲下身，揉揉她的头发道：“最大的敌人，才是最不舍失去的、最珍贵的朋友。”
幼小的少年沉默地静立一旁，让人几乎要忽视他的存在。
“从今天开始，两个人好好相处吧。要成为朋友哟。小修很可怜呀。”柯寰轻拍着他的脑袋，目光里满是惋惜，“唯唯，你说好不——”
啪。
从。今天。开始。两个人。好好。相处吧。
要。成为朋友哟。
小修。很可怜呀。
行动先于思考似的，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伸手挥开了父亲的手掌。从未被听话的女儿抗拒过的柯寰不免讶异：“唯唯？！”
那是久远的时光里唯一至今仍闪闪发亮的话语。
时隔了那么久的今天，再次回想起来，都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才是正确的。
“谁会可怜他呀！”那名幼小的少年，他还未承认自己是弱者，怜悯对他而言是最大的羞辱。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够了解到，他——“这样子就灰心丧气的家伙最丢人了！敌人就是敌人，等你真正赢过我的时候再来说做朋友的话好了！”
她面孔涨红，微微喘着气。幼小的少年抬起头，第一次正视起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女孩子，眼眸里闪着复杂的光。柯寰慌了神，忙不迭地制止着女儿：“唯唯你乱说什么呢，小修——”
“好啊。”那年七岁半的宁修轻轻打断柯寰的话，直视着柯唯唯。
那个时候的他们都忘了，最大的敌人，才是最不舍失去的、最珍贵的朋友。
△［Step.04童年有一群心爱的人］
葵安中学的晚自习是九点五十下课。柯唯唯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跑，身影消失在教室门边不出三秒又原路退回，翻出抽屉里一张叠得齐齐整整的纸。同桌喊住她：
“等下还有试卷要发呀……跑那么快做什么。”
“去交报名表，过了今天就报不上了。”女生回头打了个“拜托”的手势，“试卷帮我拿一下，谢啦！”
“又是和宁修的赌约吧？”多少了解一点内幕的同桌调笑道。
“什么‘赌约’啊，那可是抵上性命的神圣比试！”
“去你的‘抵上性命’，还停留在被漫画荼毒的心理年龄吗？”
“适当的夸张修辞更能体现我的慎重！”
通知上写着报名表要交到西校舍的行政楼教导处去。从教学区到行政楼要经过一段没有灯的、很长的长廊。夜里起了风，吹起校园里的香樟树枝叶沙沙作响。柯唯唯缩了缩脑袋。虽说季节仍然停留在夏季，但夜晚已经开始有了一点初秋的寒凉。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原本并不是一个怕黑的人。倘若摒弃人生中某次在本人形容来是“不堪回首”的经历的话。
关于那一次，对“毕生劲敌”伸出援手的经历。
虽然理智告诉她“装作没看到”“走远点”在两人牵系的立场上才是最聪明的选择，但看到幼小的少年跌坐在空旷的街道上，仰视着逐渐逼近的高大的男孩子们的眼光还是那倔强且无畏的模样，只有撑着粗糙的水泥地的双手一点细微的颤抖泄漏了他真实的情绪。暮色在他的身后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她本来可以走开的。一定只是因为那些年长的孩子太可恶。一定是这样。所以她才会丢开书包，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在黑暗中挨揍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好。
事后身上挂了彩，嘴角扯出一道血口。同样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宁修沉默地扶起她，走到家门口时才憋出一句：
“我只让你保护这一次。”
记忆里的的香樟树，在阳光下摇晃出细琐的斑驳。那个时候的她，是怎么说的呢。
“既然这样，就变成可以保护我的人吧。我给你一次还人情的机会。”
蓦地，柯唯唯顿住脚步。
长廊的尽头走过两个熟悉的身影。
学校二年级组的教导主任和二年C班的班长。
寂静的空间里，隐约可以听到“学生会竞选”、“文科班”、“内定”之类的短语。
下意识地想要拔腿跟上前，却被意料之外的疼痛扯住脚步动弹不得。
△［Step.05春天是一段路程］
宁修找到柯唯唯的时候，女生正扶着长廊扶手寸步难行。借着稀薄的月光隐约可以看到她的脚髁处红肿了一大片。
他立刻明白过来，“崴到了？”
少年伸手想要扶起她。柯唯唯闪了闪身避开，对上他困惑的眼神，摇了摇手里的报名表。
只是薄薄的一张纸，风一吹就会不见踪影。
他直视着她，过了很久，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接过报名表，宁修越过柯唯唯往教导处的方向走过去。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柯唯唯垂下眼睛。刚刚听到的对话再一次闪过耳边。
由“学生会竞选”、“文科班”、“内定”拼接而成的语句。
“那个……”
宁修止住脚步，回过头：“怎么？”
“竞选当天……下个星期一……是由每个班的班委在大礼堂公开投票么？”
“那之前先有一次由教导主任举行的筛选。”
柯唯唯沉默下来。
“喂。”宁修忽然开口唤她。
“……啊？”
“有些事情……不在你需要担心的范围内。”
“唉？”
他还记得，背对着夕阳站立的幼小的女孩，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得如同君临天下的女王，挡在自己身前。脸上血污一片狼狈万分，却还说着“别碍事”推开想要上前的自己。
柯唯唯，我只让你保护这一次。
而我，已经成长为了可以保护你的人。
该是还人情的时候了。
△［Step.06那些我爱的人，那些离逝的风］柯唯唯在操场上跑圈。
葵安中学的操场大到惊人。一千米的场地，她跑第一圈、第二圈、第三圈……体育课已经结束了，女生还在机械地重复着运动。同桌跑上前去拦下她，女生看了一眼对方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绕过去，继续跑。
同桌着急地跺着脚。下面一课是灭绝师太的数学测验，如果缺堂的话会补考到死。
手足无措的她开始乱搬救星，四下环顾了几圈看到了正从楼梯上下来的少年。同桌眼睛一亮，挥舞着手臂：“宁修宁修！”
准备去学校便利商店买可乐的少年改变方向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唯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跑一直跑你快点去帮我拦下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淡淡地应了声“知道了”。
同桌惊喜地瞪大了眼，正准备慨叹“老天有眼”，就见到宁修表情波澜不惊地绕过她走向便利店。
“喂喂！”不是吧？！
第十一圈。
有些虚脱的女生脚步慢下来，终于开始停在跑道边喘气。眼前的塑胶跑道、青草地变得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