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披着月色而来,率先看到瑶华宫前的两盏纱灯安静的微微勾唇:“碧落黄泉,两处难寻”。
似是想到什么,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汪公公低声道:“娘娘看在小公主的份上想必总会原谅皇上的”。
“唉,但愿如此”,皇帝让人抬了他进去,还未进去,便听得里面一阵孩童清脆的哭声,朱嬷嬷抱着孩子走来走去,他深深的蹙起眉头,“怎么又在哭了,没喝奶吗”?
“喝了,刚才尿湿了老奴帮她换了干净的衣物可还是在哭”,朱嬷嬷苦笑的道:“老奴都不知道该拿小公主如何是好了”。
皇帝左右里看了看,沉声道:“皇后呢,为何不见她”?
朱嬷嬷为难的蠕了蠕唇道:“娘娘在里头睡觉”。
“孩子喉咙都哭哑了,她还睡得着”,皇帝微恼的将孩子抱过去,哄了两句,公主这才止了声,笑了出来。
朱嬷嬷在旁边瞧得欣慰,“果真是血浓于水,皇上一抱公主就不哭了”。
皇帝欣慰的笑道:“就是跟她母后一个德行,娇气”。
小公主又咧嘴笑了起来,皇帝戳了戳她鼻尖,“朕在说你娇气,知道吗”。
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小公主笑的更欢了,那嘴角的弧度有几分华凤兰的味道,皇帝瞧得失了失神,低头亲了亲她脸颊,哄着小公主睡了,才让人将她轻轻放入摇篮里,然后往寝室里而去。
屋内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味,他看着轻闭着双眼熟睡的她,熟睡中,她微微苍白的脸上浓密的睫毛覆上一层阴影,不描却已然精致的眉毛轻拧着,带着一丝纤弱和美丽。
他俊脸如冰雪初融般,绽开出一抹笑容,低头,轻轻的吻上她嘴角,许久不曾品尝的唇,一日既往的那般柔软,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好闻香气。
“别碰我…”,冰凉厌恶的声音突然像一盆凉水泼下来,她睁开着一双剔透的双眼冷冰冰的瞧着他。
“凤儿,朕想你…”,他的唇没有离开,缱绻的呢喃了句,更深情婉转的加深了几分力量。
滚烫的唇在她唇上辗转,越发激起她心里凛冽的恨意,她坐起来“啪”的一记耳光甩过去。
俊脸上登时红彤彤的,烛火被外面的风吹得晃了晃,皇帝满腔的柔易化成了深沉的愠怒紧紧锁视着她,“你敢打朕”。
“滚――”,她盯着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皇帝脸色终于大变,扯着她手臂拉入怀里,“华凤兰,你弄清楚,你是朕的女人,你难道打算与朕这样闹一辈子”。
“难道你以为还能回到从前一样”,华凤兰恨得身下的伤口隐隐作疼,“若是我杀了你的亲人试试看,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你以后别再来瑶华宫,我不想再看到你”。
皇帝难受的喉咙微涩,从衣襟里拿出那半块收藏已久的金凤玉,“难道你不爱朕了,忘了与朕之间的海誓山盟”?
华凤兰望着那半块玉眼圈一红,皇帝见状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急忙道:“凤儿,这偌大的皇宫,朕也寂寞,你也不好受,为何不再给朕一次机会,就当为了璧儿,难道你不希望她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幸福长大吗”?
“幸福”?华凤兰哈哈大笑起来,“从她出生在这皇宫的那一刻就注定她不可能生活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了,她将来长大会明白他的父亲坐拥佳丽三千,而她的母亲不过是其中一个,姬赫遥,在承乾殿的那一夜,我早就清清楚楚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除非你死或者我死”。
她猛地夺过那半块玉佩丢到地上,皇帝腿脚不如她快,回过神来准备去抢时,已见她抓起桌上的香炉鼎狠狠的朝玉佩砸去,“砰”的,半块玉碎成了无数小块碎玉。
皇帝面如死灰,神色枯槁,他的心此时就如那块玉一般,支离破碎,他气得胸膛起伏,红着双眼瞪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会如此狠心。
“我们之间早就像这块玉一样了,我恨你,不死不休”,华凤兰一字一句,眼睛里如泣着血,身嘶力竭的低吼。
皇帝颤了颤,拖着残缺的身子往那块碎裂的玉走去,笨拙的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打开她曾经为他亲手绣的香囊,仔仔细细的把那几块碎玉装了进去。
她痛楚的看不下去,走过去,愤怒的将那些碎玉块踢飞,“够了,别装出一副情圣的模样,你的心里明明只有那个女人,她才是你的真爱,她才是能辅助你治理好这天下的人,你将我废了吧,我不愿意再做这个皇后了”。
“你…你好残忍”,皇帝眼底俱是痛色,过往的一切在她眼里就像这些碎玉一样早已经不重要了是吗。
“我残忍”?华凤兰笑了起来,“在你亲口说当那一切是你做的时候,你就该料到今天的,没有人可以做到跟自己的仇人在相濡以沫的爱着,每当看到你,我就想到了疼爱我的祖奶奶,是我亲手害死了她,还有,别再装出一副情圣的模样,你的心里明明只有那个女人,她才是你的真爱,她才是能辅助你治理好这天下的人,你将我废了吧,我不愿意再做这个皇后了,我宁可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这里,也不生活在这冷冰冰的皇宫里”。
“不可能”,他轻颤着身体站起来,看着她冷漠的泪眼,一股巨大的恐慌扼住他,如果连她也走了,留下这坟墓一样的皇宫,连爱恨的人都没有,那才是比死还难受,“你们都要留着,哪儿也不许去,再说外面兵荒马乱的,你能去哪儿”。
“那你就别出现在我寝宫里,你要看孩子可以再外面看,我不想看到你,不想”,她忽然像疯了一样将屋内的东西通通砸的粉碎,他看到她全身布满怨恨的模样,心微微的彷徨惊恐,不知何时,瑶华宫里的宫女们都心惊胆颤的守在门口,不敢上前,朱嬷嬷冲上前抱住华凤兰,哭喊道:“娘娘,别砸了,您再这样砸下去会吵到公主的”。
“公主、公主…”,华凤兰泪水滚落,沾湿了衣襟,她哭泣着呻吟道:“她根本不该出生,你也不明白我现在有多痛苦,我爹爹不知是死是活,祝菀、祖奶奶她们一个个都离开了,华家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人,连朱嬷嬷你也是他的人,我都不知道这生活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娘娘,不止是您,皇上也很孤独啊”,朱嬷嬷哭着道。
“他又怎么会孤独,他有江山作伴,有湘贵妃作伴,还有他的太子,他比我多太多了”,华凤兰嗤笑着摇头。
皇帝全身一阵一阵的发冷,原来她是这般想,原来他这般的不了解自己,又或者他才恍然明白他似乎真的有很多东西,可这些东西却连一丝温暖都给不了。
他突然颓然的朝汪公公伸出手,汪公公忙扶住他,他弯着背慢慢的走出瑶华宫,原来,他以为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孩子,可以凭着那个孩子开始修复彼此的关心,原来是错的,是不可能的。
若换成是他,他也不会原谅啊。
也许他注定这辈子是要孤零零的,既然如此,他就欣然接受吧。
自那以后,皇帝偶尔让朱嬷嬷抱了孩子去承乾殿吃顿晚饭,又或者会来瑶华宫看看孩子,但是每当这时皇后总是呆在寝宫里一人独自用晚膳,从不曾和皇帝共同用膳。
转眼到了六月,便是灵璧公主的满月酒,清晨,皇帝亲自命李海来传旨意,“皇上说今夜在御花园为公主办办满月酒,到时候烦请娘娘带着公主盛装出席”。
“你去告诉皇上,本宫不去,公主也不会去的”,华凤兰淡漠的头也不回。
“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李海为难的道:“今夜的宴席是太子周岁也没办的这么浓重,皇上是因为喜爱公主才这么做的,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公主着想,今晚文武大臣都会到场,您若是不去会惹得大臣们不快,到时候对公主也不利”。
华凤兰看了看怀里满脸纯净笑容的孩子,心里终究划过丝不忍,淡淡道:“那就去吧”。
夜晚,御花园,几颗星子点缀在热闹的夜空,群臣到齐的时候,司仪突然高叫了声:“皇后驾到”。
夜明珠装饰的凤驾上,一抹明黄的身影透过蛟纱若隐若现,走的近了,一抹穿着艳丽绝伦的娇躯缓缓抱着一个孩子体态优雅的走了下来,她一袭明黄的凤袍,袍上绣着繁复的火红凤凰,凤凰用金丝镶边,长长的抛角由两个宫女拾着,行走间,全身上下散发着逼人的光彩,生产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余的痕迹。
朝中许多新晋的大臣早听说过她惑君的罪名,还只当她生的妖孽狐媚,如今亲眼一瞧,却见她肌肤如天上不然尘垢的白云,眉宇间妖娆的桃花美得犀利销魂,那样的美叫人看一眼便永生无法忘却。
皇帝从高处瞧着,暗暗的肺腑里升出一股沸腾的热气,他许久没有见到她如此美艳绝伦的一面了,每次去瑶华宫看孩子,她总是一副披头散发憔悴的样子,尽管那也是极美的,却少了几分魄人心魂的美。
今夜的她梳着高髻,头戴衔珠金凤簪,耳垂着赤金嵌宝石耳环,照应着她妩媚的脸颊,珠光流彩,将面前的几个精心打扮的宫妃衬得黯然失色。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臣们齐齐向她行礼。
她眉头也不眨,盛着一股傲然的冷意行云流水的坐到皇帝身边的座椅上,也不行礼,低敛的众臣微微皱起眉头,皇帝低声拂了拂手,“众卿平身吧”。
众臣退回了座位,唯有邹涛生出列道:“按照楚仪宫规,皇后见到皇上理应当行礼才是”。
华凤兰抬眼望过去,这说话之人不就是以前的中书省吗,她冷笑了声,“本宫行不行礼几时轮到你一个中书省过问了”。
“娘娘有所不知,臣承蒙皇上信任,如今已经官拜丞相了”,邹涛生冷冷道。
“丞相”?华凤兰凤眸紧缩的一变,再细细打量起他瘦小的模样,哪极自己爹爹的风华俊逸,不由得冷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