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东边一直晒到西方,像挂在天上的时针,围绕着一个巨大的刻度表在走字。从软绵绵的朝阳到无限好的黄昏,宇宙的一切都似乎在遵循着一个由弱到胜,又至衰弱的轮回法则。
夏天的斜晖自然是都是金灿灿的样子,天空一片金碧,霞云低矮地俯在天际,像地毯一般铺卷出去。
防盗窗把照进屋里来的天光分割成一格一格地,落在黄褐色的地纸上。门外有一串钥匙被拎在手里,刷拉拉的声音。然后锁孔一阵转动,大门被推开了。赵辉的继母提着一篮子菜回家来了。
那是一个有点发胖的中年妇女,头发烫成淡淡的卷儿,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连衣裙。她随手把客厅的电视机打开了,切换成新闻频道后就去了厨房,开着水龙头哗哗地洗菜。
赵辉坐在沙发上,把手交叠起来,背过去用头枕着,翘起二郎腿,脚尖在空中旋转,“妈的,说句实在话,我真想把这女人也给吓一吓。”
筱玲盘腿坐在地上,“好啊!我支持你!”
鹏坤站在窗帘下躲避着阳光,说道:“吓什么吓?我们可不是上来见了不满的人就乱吓的。”
赵辉翻了一个白眼儿,“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鸟人才去吓她。”
这时候厨房里躲躲躲菜刀在案板上起起落落的响动骤然停住,电视里传来新闻女主播熟悉的声音,“上星期XX区XX街道车祸事件赔偿事宜保险公司尚未和死伤者家属达成共识,目前还在通过法律途径进行进一步的商讨。市政府多次前往市第一人民医院予以探望和慰问,大部分伤者已经脱离危险,有不少轻伤者已经痊愈出院,肇事货车司机也已经顺利完成手术,转入普通病房。”
“第一人民医院。这小子在一医院!哈哈,老天爷都要给我们指路啊!”鹏坤指着电视机大声说道。
赵辉瘪了瘪嘴,“妈的,说到赔偿事宜就把耳朵都竖起来了,说到底还是享老子赔偿款的福。就你们那瘪三样儿,卖点儿烂水果,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
见赵辉在那里愤懑难平地没有接鹏坤的话,筱玲便笑道:“今晚上我们再大干一场,一切生前恩怨就都得以报应了!”
城市里是看不见地平线的,眼睛不论朝那一个方向远眺,看到的始终还是耸立的高楼。医院的住院部一共有23层,除了电视塔之外,是市区里最高的建筑了。站在东城区往这边看,最后一丝夕阳,就是被吞没在这里的。
13楼,骨科的住院部,D-16病房里,一个大约30出头的青年躺在病床上,右脚打着石膏,被绷带吊起来,左肩也被夹着,头上也一圈圈缠着白色的绷带。
“哇!要不要这么夸张啊!”鹏坤站在青年的床前带着嘲讽似地说道。他觉得好笑,是因为记得从前看哆啦A梦的时候,大雄掉进水沟,被狗咬,被胖虎打一顿后又被汽车撞飞躺在医院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漫画里是用了夸张的手法,但是眼前这个人却是活脱脱地一副漫画里的模样。
“窦毕凡,脑震荡,全身多处骨折,1级护理......”筱玲俯下身去,念着卡在床尾的病员卡。
赵辉往他脸上打了一拳,骂道:“逗逼还很烦,一听就不是个好货的名字!”
鹏坤道:“你打他做什么?你的手会疼,他又不会疼,傻!”
筱玲走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说道:“外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大概几个值班的护士都在休息,我们可以照计划做了。
说毕,三个人相视着把头都点了一下。
13楼的护士办公室里,响起《茉莉花》的提示音乐来。
“谁啊?”一个十八九岁的实习护士正俯身在办公桌前。
另一个年长一些的护士抬头看了看,“D-16,你去看看。”
那个小护士很不情愿地揉着眼睛,把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穿过医院清冷的走廊,推开D-16的门,问道:“窦毕凡,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窦毕凡扭动了一下身躯,“护士,有鬼啊?”
“有鬼?”小护士按亮了病房里的灯,才看到他恐惧而痛苦的脸。她又四下环视着,检查了一遍病房,“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错看成鬼了?人都有这种错觉,有时候也许白天的一个什么物体,到了晚上只能看到一个黑色轮廓,就容易被想象成别的东西。”
窦毕凡吃力地摇了摇头,鼻翼扇了扇,“我看到死在车祸里的那两个死者了,我在电视上见过。”他指了指对面墙壁上的液晶电视,“一个叫吴鹏坤,一个叫赵辉!”
小护士笑了笑,从衣兜里掏出一瓶安眠药,取了一粒出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你是因为在床上睡太久,产生幻觉了。”然后把药送过去,“吃了吧!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了。”
窦毕凡舐了舐唇,上半身很不自在地扭动着,“我真的看到他们了!你要相信我啊!”
小护士笑得更厉害了,“白天是不是看了电视里的鬼片啊!好啦,好好休息吧!这样上才能好得快!”
窦毕凡还要说,小护士已经关了灯退出病房去了。她刚回到办公室,呼叫器又响了。和她一起值班的护士道:“咦,又是D-16,你不是刚去的嘛?”
小护士道:“唉,他硬要跟我说他看到车祸的死者了,说医院有鬼!”
年长的护士皱了皱眉,“该不会是精神压力太大了吧?我再去看看算了。”
一会等她回来,小护士问说:“怎么样?”
年长的护士道:“我看还是给他家属打电话吧!我明天和王医生说一下,看他的情况是不是需要心理干预。”边说着,边拿起桌上的电话来,对着病员信息表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那边嘟......嘟......嘟地响着,却始终没人接。她挂上电话,对小护士说:“没有人接。”
“那怎么办?”小护士问道。
“没办法,这个窦毕凡啊,从小就是被收养的,后来养父母离异,就被养父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奶奶一手带大。后来帮工地跑车,现在就和他奶奶生活在一起,他奶奶每天早上都来护理他,都很老了,听说还在做事赚钱,也蛮可怜的。我想老人家耳背,是听不见电话铃声吧!”年长的护士坐了下来,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又都俯身在桌案上小憩起来。
医院23层的顶楼,赵辉站在水泥栏杆上,望着脚下流动的灯光,车来车往,“听那小子的身世,倒还蛮可怜的。”
“你是联想到了你自己吗?”筱玲趴在栏杆上,抬头问道。
赵辉道:“难道你听了之后没有联想到自己的身世?”
筱玲没有答话,叹了口气问说:“那接下来怎么办?还搞吗?计划可还没有做完啊!”
赵辉道:“我都拿不定主意,不论怎么说我们总是被他牵连死的,我们又何其无辜啊?”
鹏坤坐在栏杆上,往数百米一下的街道看去,“是啊!我的家人此刻又是在承受着怎样的一种痛苦呢?”
筱玲理了理头发,说道:“那不如这样吧,护士不是说他奶奶每天早上都会来守着护理他吗?我们明天看看情形再来做决定吧!反正不是还有一天的时间么?我的仇也报了,给张萍留下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鬼魅阴影。剩下就这一件事了,我们就先见机行事吧!”
赵辉道:“也好,我们就去护士办公室看看他的资料,去他家里。等到明天来看看这个逗逼是不是护士说得那么值得同情。你说好吧?”他扭头问鹏坤。
鹏坤刚才说到家里人正承受着痛苦,他是很想回家去看看的,不过既然伙伴都没有提起,赵辉没有去见他父亲,筱玲也没说要回家看父母,所以也只有不说什么,点点头道:“好是好,不过白天太阳一出来,医院里到处都照得到阳光,我们要怎么办?”
“是啊,辉仔家我也不想去了。白天正午的时候,简直能把人给热死!我躲在房间里像在火架子上,躲床底下又像闷在蒸笼里一样的难受!”筱玲说道。
赵辉摸出一支烟来点着,吸了两口,突然笑道:“嗨啊!我们就呆在医院啊!这是个绝好的藏身之处!”
“哪来的绝好?”
“嗨,你们忘了,医院里有一个地方是最适合我们这些亡灵的,不论白天黑夜,都是阴风缠绕,寒气逼人的!”赵辉仰着头吐出一个烟圈来。
鹏坤和筱玲颦蹙思索了半天,才把食指一伸,异口同声道:“太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