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制造事端
1932年1月28日傍晚,上海东北角马玉山路,三友实业社。
静悄悄的马路上,不时听到几声“笃、笃”的敲打声。顺着声响寻去,便可看到5个和尚打扮的人在路上行走。他们手敲扁鼓,走走停停,不时四处窥视。这5个日本僧人,为首的是天崎居升、水上秀雄,另外3个分别叫藤井国吉、后藤芳平、黑岩浅次郎。
三友实业社是上海的著名国货工业,他们以生产三角牌毛巾质优价廉而闻名。“九·一八”以后,这个厂的工友自动组织了义勇军,每日操练,情绪高昂。
这几个和尚鬼鬼祟祟的不寻常举动,引起了工人义勇军的注意。他们马上派人盯上了这些和尚。和尚见有人跟踪,便奔跑起来。当他们跑到赵家巷附近时,工人拦住他们盘问。
就在这一刹那间,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化装成工人模样,混入了三友社工人行列。他们挥动着的拳头,雨点般地朝和尚身上打来,有的还捡起路边的地界石朝和尚猛砸。几个和尚被打伤,有3人立即逃到不远处的由日本人办的东华纱厂。其中有一人因伤重后来死去。那批不明身份的“工人”打人后即逃之夭夭。
这件轰动上海滩的“日僧事件”,成为“一·二八”事件的导火线。
“日僧事件”的幕后策划者,是日本女间谍川岛芳子和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的助理武官田中隆吉少佐。
川岛芳子,原名金璧辉,是清朝皇族肃亲王的女儿。6岁那年,辛亥革命爆发,她失去了贵族地位。不久就成为日本特务川岛浪速的养女,到日本信州高等女校接受教育。
她的特殊经历、特长、活动能力,立即引起了日本军方的注意。军方专门对她进行了特务训练,使她学会了射击、骑马等多项技能。
1927年11月,日本策划“满蒙独立”。川岛芳子被派回国,安排她与蒙古王公之子甘珠尔察布结婚,以控制这个傀儡。不料,事未成功,皇姑屯炸车案使世界舆论大哗,“满蒙独立”
运动随之夭折。川岛芳子与甘珠尔察布的婚姻关系立即解除,回到日本。“九·一八”事件前后,她受日本间谍机关指派再次来华。
1932年,关东军要在东北策划炮制“满洲国”。为掩人耳目,转移国际视线,坂垣征四郎找到上海的田中隆吉,给他2万日元活动费,要他制造一个日本向上海出兵的借口。要做这件事,田中自然想到了川岛芳子。
上海,东方大都会,是冒险家的乐园。
上海的许多场合,经常会出现一名神秘的女郎。她风流潇洒,娇小玲珑。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男人一见,魂魄都会给她勾去。她一会儿女扮男装,一会儿袒胸露臂;一会儿是侠客,一会儿又是舞女。政界要人的沙龙里,学校严肃的课堂上,军队森严的兵营里,青红帮充满杀气的据点里,经常可以看到她不时出入的身影。这时的川岛芳子,26岁,正在走向成熟和老到。她在社会各界的频繁活动、广泛接触中,主要是搜集情报,其次是组织破坏、收买汉奸、散布谣言。
她刺探的情报准确性之高,连日军驻上海的头目白川义则、冈村宁次等人也大为赞赏。
“日僧事件”是川岛芳子制造出兵上海借口的第一步。
这几个和尚是日本“日莲字”一派的。“日莲字”,是中国佛教中法华教流传到日本后演变而来的一支佛教流派。它的右翼以专门从事暗杀活动而闻名。川岛芳子利用这伙人去“点火”,那些冒充“工人”的,是她收买的汉奸。
三友实业社的反日情绪,早就引起在上海的日本人的注意和不满。本来,日商东华纱厂生产的铁锚牌毛巾就竞争不过三友社的三角牌毛巾,双方积怨已久。“九·一八”后,三友社工人组织义勇军,更引起日本海军陆战队的仇视。川岛芳子选在这里肇事是早有预谋的。
第二步,他们利用“日僧事件”火烧三友厂,把事情闹大。
1月20日晨2时,“日本人青年同志会”70多人,气势汹汹地前往三友实业社“报复”。当他们路经临青路时,值勤的华人巡捕上前劝阻,他们立即就动手打人。华捕田润生当场被打死,华捕朱伍兰打电话报警。那只握听筒的手被砍掉二个指头。
三友实业社的周围篱笆都被撬开,他们把汽油、煤油浇到工厂板壁上点火,立即火势冲天。
还嫌不够,又用手榴弹轰炸方才罢手。
第三步,当天下午,他们在公共租界日本人俱乐部三楼开会,要求日本当局和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出兵干涉以“保护侨民”
会后,1000多名暴徒手持棍棒,在海军陆战队掩护下,气焰嚣张地在吴淞路、北四川路一带游行示威。沿途不少商店被他们用棍棒捣毁,电车也被他们阻拦,值勤的巡捕再次被殴打。
这个“三步曲”唱完,上海的空气立即紧张起来,关东军策划的日军进攻上海的借口终于制造出来了。
1月23日。在龙华警备司令部里。
19路军和龙华警备司令部的主要官长都在这里,其中有总指挥蒋光鼐、19路军军长蔡廷锴、警备司令戴戟和所属各部队的长官。
目光冷峻的蔡廷锴军长站起来,扫了大家一眼,用低沉坚毅的语调对大家说:“日本人这几天在上海处处都在向我们寻衅,处处都在压迫我们,商店被其滋扰,人民被其侮辱,并加派兵船及飞机、母舰来沪,大有占据上海的企图。”“兄弟只有决心的心肠,愿意同大家同生共死。”
戴戟司令当众表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成败何足计,生死何足论,只有尽我等军人守土御侮的天职,与倭奴一决死战。”
最后,蒋光鼐总指挥训示:“我们的死,可唤醒国魂,我们的血,可寒敌胆。”“我们明知物质上不是日寇的对手,但是这种万众一心的精诚,就可以打开一条必胜之路,何况我们还有两三万人,真不能挽救中国吗?”
当天,一份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戴戟4位将军签署的告19路军全体官兵同志书流传在广大官宾之间,19路军将士的热血沸腾了。这份文告说:
“四顾神州,版图变色,皇皇五千年之华胄,将沦为奴隶牛马万劫不复之惨境,是而可忍孰不可忍。我不自救,谁能救我?!”
“我们为紧急应付起见,只有以我们爱国热血染成我们最后一片光荣的历史。只有把我们殉国精神葬在四万万未死尽的人们心坎里,我们没有回顾,我们不管成败利钝,一刀一枪,死而后已!”
“自由之神已鸣,救死之血正沸,我们不要感觉我们物资敌不过人,我们要以伟大牺牲精神来战胜一切,我们必定能操胜算,我们必定能救中国。哥哥们,弟弟们!冲锋吧!我们要永永远远在血泊中求最后的生存与胜利,我们来高呼:杀!杀!杀!”
中华民族从来是不可侮的!19路军的官兵全体动员起来了,他们抱着随时战死战场的决心,随时准备用自己的热血和生命迎击来犯之敌。
日本加紧了侵犯上海的准备。
“日僧事件”刚发生,日本第一遣外司令官盐泽幸一就向上海市长吴铁城提出4项要求。吴铁成卑躬屈膝,全部接受这些无理要求。但是,紧张空气并未缓解,形势更加严峻。
1月23日晚,停在吴淞港外的日本轻巡洋舰“大井”号和第15驱逐队、特别陆战队457人到上海。
1月24日,日本水上航空母舰“能登吕号”到上海。
1月28日20时,盐泽幸一又提出进一步无理要求,要求中国军队撤出北四川路并平毁工事,由日军进驻。
21时30分,部分日军登陆,他们和原来就在租界的海军陆战队会合后,趁着夜色向天通庵火车站集结。
23时30分,盐泽幸一下令进犯上海北火车站,准备以此切断中国守军的军事运输,并扩大租界外地盘。
2.“一·二八”淞沪战争
盐泽幸一曾经叫嚣:“上海一旦发生战争,4小时即可了事。”
事实呢?从1月28日夜间,一直到3月3日,淞沪战争历时33天,其间曾3次调换指挥官。
一阵枪声划破夜空。1月28日晚11时30分,从天通庵火车站开始的闸北战役打响。北四川路、虬江路等北火车站的周围地区也跟着打响。日军以20多辆铁甲车开路,向19路军阵地展开全面进攻。
要打破进攻之敌,先要解决这该死的铁甲车,战士们组成敢死队,潜伏在马路两旁的商店里。铁甲车吼叫着开了过来,敢死队员便瞄准车底投弹,铁甲车瘫痪了,后面的步兵失去了屏障。用这个办法,日军的几次猛攻都没有成功。
逼急了的日军于29日凌晨2时发起反扑。他们纵火焚烧沿街的商店和民宅,趁着大火包抄北火车站。眼看车站要被日军占领了,前线指挥翁照垣旅长急调援兵,几小时交火后,双方进入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战。在刺刀相见之下,我们的战士个个不怕死,日军却极其懦弱。北火车站失而复得。
一夜奋战,闸北战役告捷,19路军摧毁敌铁甲车3辆,击落飞机1架,击伤2架,毙敌数百人,但自己伤亡也多达600多人。
英、法、美等国领事出面调停。双方达成停战3天的协议。
由于屡战屡败,盐泽幸一被撤职!
2月6日,野村吉三郎接替盐泽幸一指挥淞沪战争。他和他的前任一样狂妄,声称“请诸君拭目以观,届时即可结束华北之抵抗”。他重点进攻的目标是吴淞和江湾,同时包抄闸北19路军后方。
吴淞,长江与黄浦江的交汇处,这是上海通向外洋的必经水道。吴淞炮台南面吴淞镇,镇前有一条小河,这就是蕴藻浜。野村决定先拿下吴淞和蕴藻浜,以取得作战的主动权。7日凌晨,10多架日军飞机到19路军吴淞阵地狂轰滥炸,以掩护2000多陆军分两路向吴淞、蕴藻浜进攻。10时左右,停在吴淞港外的24艘日舰向我军阵地开炮,日军趁势向蕴藻浜车站发起冲锋。
炮火重压,硝烟弥漫,明显的敌强我弱,造成正面战场上我军伤亡极大。守卫车站的19路军78师156旅4团8连连长赵全声灵机一动:对面的房顶不是很好的制高点吗?他一面阻击敌进军,一面率余部绕出车站,从南端民房占领制高点。
从高处突如其来的火力使日军顿时大乱,前后被隔开的两部分日军互相开火,自相残杀,直到中午12时,硝烟中能见度增加,日军明白过来才告溃退。
下午2时,日本援军混成24旅团6000多人,在飞机和炮舰掩护下到达上海,他们在我军未加设防的张华浜铁路码头登陆,并从蕴藻浜南岸准备攻占吴淞炮台。
飞机和炮舰固然是他们的优势,但夺取阵地最终还得靠白刃肉搏。我19路军大刀队声势夺人,因而日军10多次进攻均被打退。
白天打不进来,日军准备晚上偷袭。13日凌晨,日军趁着夜幕未散,3次架设浮桥竹筏,企图偷渡蕴藻浜,两次都未成功。第3次进攻时,他们借助烟幕弹和炮火掩护,终于偷渡成功。
坚守阵地的是19路军61师12旅的官兵。他们多次冲锋,击退上岸之敌。但是,敌军越来越多,白天正面交锋伤亡极大。
你能夜里干,我也能。指挥作战的张炎副师长当天晚上率两个营的兵力偷袭日军营地。酣睡中的日军惊醒,惊慌失措,争先恐后从蕴藻浜渡回。
南岸敌军听到枪声,以为我们要渡河夜袭,于是以猛烈炮火轰击北岸,两岸敌军在黑夜中自相残杀。这一仗,偷渡日军伤亡2000多人。
野村的战绩不比盐泽好多少,终于在战败当天为植田谦吉中将取而代之。
19路军英勇抗击日寇的壮举,得到了全国人民有力支持。当时“在野”的蒋介石也通电赞扬19路军将士,表示“今身虽在野,犹愿与诸将士誓同生死,尽我天职”。
2月初,当时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育长张治中主动向蒋介石请缨,要求去上海作战。蒋介石命令军政部长何应钦,将京沪、沪杭两铁路沿线的87、88两个师、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独立炮兵1团火炮营等合编为第5军,由张治中任军长,开赴上海作战。第5军由蒋光鼐总指挥统一指挥。
日本最精锐部队之一--陆军第9师团1万多人增援来上海后,植田谦吉计划从闸北到吴淞全线进攻,以分散我军主力,然后重点在江湾、庙行一带切断19路军和5军联系,再各个击破。
这是一场大规模的阵地战,双方都投入了所能投入的全部兵力。
20日晨,日军由吴淞庙行、江湾至闸北全线进攻,主力集结于江湾。7时起,日军以10多架飞机和多门大炮猛烈轰炸江湾镇我军阵地。2000多步兵在10多辆坦克掩护下分三路逼近江湾镇。日军多次猛烈冲锋,均为我江湾守军凭借战壕、工事所击退。21日,日军进攻更加激烈,双方伤亡消耗都很大,但江湾我军阵地岿然不动。
22日,日军见江湾阵地无法突破,便以主力集中攻击江湾西北庙行镇的5军阵地。5军88师527团3营阵地的防御工事全部被炮火摧毁,阵地一度失守。
张治中军长下令87师259旅孙元良旅长全力增援,令蕴藻浜北岸的88师261旅宋希濂旅长抄袭日军侧背。19路军蔡廷锴军长也急令61师张炎副师长率两个团出击。
我军全线反击后,日军三面受敌仓皇溃退,傍晚,经过最后的肉搏战,我军阵地转危为安。
25日以后,敌重心转为江湾与庙行之间阵地。一连数日,日军飞机接连轰炸,江湾全镇成为一片焦土,尸横遍野,河汉一片腥臭。在阵地摧毁,我军不得不移师附近情况下,仍击退敌军10多次冲锋。87师155旅、122旅发起了反攻,再次短兵相接,终于收复阵地。
3次换马,3次战败,恰逢此时,我军敢死队员冒死潜入海中,日军旗舰“出云号”被炸。
日军再次换马,任命白川义则大将为派遣军司令官,并增派陆军第11、14两个师团和海军大批飞机参战,企图尽快结束上海战事。
当此关键时刻,蒋介石却不愿继续向淞沪前线增兵。日军总兵力已达7万,我军却不足4万。
敌我力量的过分悬殊,使得3月1日浏河苦战中,我军在将被敌包围的危险面前不得不退至第二道防线。
3月3日,日军大部队再次企图包抄我军。张治中军长一面急令5军87师259旅517团奋起抵抗,一面调独立团火速增援。葛隆镇、娄塘一带的突围成功,我军主力由此从第二道防线退至远离市区的第三道防线。
风萧萧,夜沉沉,一轮月照征人。尽我军人责,信步阵后巡。曾经日月有几何?世事浮云,弱肉强食!
人融融,炮隆隆,黄浦江岸一片红!大厦成瓦砾,市镇作战场。昔日繁华今何在?公理沉沦,人面狠心!
月愈浓,星愈稀,四周妇哭小儿啼,男儿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人生上寿只百年,无需流连,听其自然!
为自由,争生存,沪上麾兵抗强权。踏尽河边草,洒遍英雄泪。何必气短又情长?宁碎头颅,还我河山!
这是葛隆镇战役中阵亡的营长朱耀章在战场上留下的最后诗作,震人魂魄,催人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