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端阳、兴成和贺毅果然一早就赶到了县城。在街边的小店一人啃了几个馒头,又喝了两碗稀饭,将嘴一抹,便先到县医院来看明祖。那娃儿经过两天的治疗,烧已完全退下去了。小孩子不藏病,端阳他们进去时,娃儿正在病房里到处跑。一见端阳便马上叫着“爸爸”扑了过去。端阳一把将儿子抱住,就去亲儿子的脸蛋。李正秀一见端阳却直是埋怨:“昨天你在屋里做什么啊?你说的一早就来,来到哪里去了?娃儿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打针,一会儿要吃东西,我一个老太婆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你是个万年宽是不是?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当爹的,把娃儿甩到医院里就不管了!”端阳想起昨天这时候正在村委会的村务公开栏前受着村里一些人的奚落和指责,心里一时难受起来,便对母亲道:“妈,昨天我是想来的,可你知道我走不成嘛……”李正秀还是怨气冲天地道:“哪个把你扯到起的,你走不成?”端阳想对母亲解释,却又觉得不好开口。兴成才把李正秀拉到一边,把村里昨天发生的事和他们今天来城里的目的跟她说了。李正秀这才不去指责儿子了,却过来对儿子道:“叫你不要去争那个讨口子职业当,你偏要争那口闲气,还不是你自己讨到的!”端阳道:“妈,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儿子只有和他们争下去!”说完过去抱起明祖,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道:“儿子,爹对不起你!也许等你长到我这样大的时候,就能赶上真正的民主了!”说完又把儿子交给李正秀,约定他们去见了世海后,便来办理明祖的出院手续,然后一起回去。说完便转身要走。没想到明祖却要跟着端阳去。李正秀去床头柜里拿出了一根棒棒糖,方把明祖给哄住。
三个人来到贺世海的公司,一上楼就碰着了贺世海。贺世海一见他们三个人都来了,便明白他们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找自己,于是便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不等端阳他们开口就问道:“你们几个这样早就进城来,出了什么事?”端阳三人一听,便争先恐后地说了起来。世海道:“你们着什么急?又不是吵架,都争到说什么?”兴成和贺毅便都闭了嘴,拿眼看着端阳。端阳便把从燕副主席等人走后村里出现的舆论,村两委发布的公告,自己写的《告全体村民书》以及目前村里的情况都一一向贺世海说了一遍。说完,怕贺世海不相信,还把悄悄抄写的村两委会公告和自己的《告全体村民书》底稿递给了贺世海。贺世海坐在大班椅上,像接待上访群众一样接过端阳递过来的东西,两眼只在上面浏览了一下,便放下了,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贺端阳你说得对,贺春乾和贺国藩他们这样做不但违法,而且明显是用公款贿选!这一招确实很毒,如果你们反对,全湾的人都会恨你们;如果你们不反对,人家就用钱买到了选票!”端阳道:“我们现在是左右为难!我们想到县上来告他们,一是担心告不准,二是担心即使告准了,村民一恨我们,我们还是一个输字!所以我们几个都来请教世海叔,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贺世海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突然道:“村上一直都说没有钱。从乡上到村里那条机耕路,说了这么多年要修成水泥路,可都一直没有修,为什么?便是因为没有钱!可现在怎么有钱了?这两笔钱加起来不少,他们这钱是从哪里来的?”端阳、兴成、贺毅一听,恍然大悟,互相看着,道:“是呀,他们是哪来的钱呢?”说完,端阳和贺毅又看着贺世海问:“世海叔,你估计他们是哪来的钱?是不是从银行贷的?”贺世海摇了一下头,说:“从银行贷不可能!这阵中央治理通货膨胀,好多中小企业都贷不到款了,银行怎么会把钱贷给他们?贷给村上又用什么来还?”端阳和贺毅道:“那他们是哪来的钱呢?”贺世海道:“哪来的钱现在不打紧了!他们这样做以为很聪明,可以把你们置于死地,却不知不觉已经留下了一个漏洞让你们钻!你们何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点他们的死穴?”端阳问:“世海叔,什么才是他们的死穴?”
贺世海将贺端阳看了半天,才突然从牙缝里迸出了一个字:“账!”端阳还是有些不太理解,又跟着道了一句:“账?”贺世海道:“对!虽然上面年年都要求村务公开,可他们究竟公开了什么?我虽然出来了,可据我所知,贺家湾这些年的账从来没有搞清楚过!有一回我听到一首顺口溜,说现在好多村的账,是集体资金不归槽,书记身上一把条;有的能见面,有的不能瞧!旧账清不了,新账又来了;包包账、断头账,年年都是糊涂账!我看贺家湾的账也就是这个样子!”贺世海的话刚完,贺兴成突然想起当年幺爸就是被贺国藩他们清账给清出问题来下台的。一听这话便兴奋地叫了起来,道:“对!这样多年,他们没有认真公布过账,肯定有问题!”贺毅也说:“就是,我们在屋里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贺世海道:“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一点信息,贺春乾和贺国藩用村里的钱买了个人养老保险的!而且我还听到有人说,他们每个人还冒领了二十多亩地粮食直补款!这两件事都是你们乡上的人跟我说的,消息肯定确切!另外,我从县上土地流转办公室了解到,九环制药公司到贺家湾来租的一千亩地,给的租金是在当年粮食平均产量的基础上又增加了10%的。但我听说你们领到的并没有这10%。这笔钱到哪里去了?你们回去就要求查账,一下就要把他们逼到绝路上去!”三个人听了都十分高兴起来。过了一会儿,兴成才小声地问:“幺爸,要是他们不同意查呢?”贺世海道:“那就要看你们的了!要是他们不同意查,就等于不打自招,承认心中有鬼,到时群众自然站到你们一边了!他们实在不让查,你们不就有理由上访了?”端阳立即激动地跳了起来,道:“世海叔,我们明白了,这次要拼,就真的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了!”兴成也兴奋得将右手攥成了拳头在头顶上挥了一下,大声道:“幺爸,我们给你报仇的时候到了!”贺世海道:“你娃儿乱说,跟我报什么仇?老子是为你们好呢!”端阳道:“是,世海叔,我们谢谢你!”贺毅也道:“多谢世海叔了!在屋里我们愁死了,听了你这话我们又有信心了!”说罢三个人急匆匆地下了楼,去医院办了明祖的出院手续,当天上午便赶回去了。
回到家里,端阳来不及休息,便马上又起草了一份《再告贺家湾全体村民书》。下午,端阳又把贺兴成、贺毅、贺长军、贺善怀、贺勇等几个人喊来,听他把所写的内容读了一遍。只听贺端阳读着:
再告贺家湾全体村民书
贺家湾全体村民同志们:
《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赋予了我们广大村民当家做主、参与管理和监督村政的神圣权利。可这些年来,我们村的账目一直没有详细和认真公开过。广大村民形容我们村上的账,是集体资金不归槽,书记身上一把条;有的能见面,有的不能瞧。旧账清不了,新账又来了;包包账、断头账,年年都是糊涂账!第一,据我们所知,国家每年支付给我们村的森林看管费,是每亩五元。五元虽然不多,可我们村白石坡和万牛坪的长防林就有一千多亩。这么多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我们强烈要求村委会公布这笔款的去向!第二,我们村租给九环制药有限公司种植中药材的土地,听说九环制药有限公司是在年平均产量的基础上又提高10%付给我们租金的,可我们每年都没得到这10%。这笔钱用到哪里去了?如果发展了公益事业,请村委会公布!如果没发展公益事业,也请村委会公开这笔钱的开支情况!第三,村里每年用于吃喝的费用究竟有多少?这些钱是哪些人吃的?第四,村支书和村主任用公款给自己买了养老保险,算不算是贪污?第五,村支书、村主任每人多领了二十多亩土地的粮食直补款,算不算骗领……针对以上情况,我们强烈要求组织有村民代表参加的查账小组,对近年的账务进行一次认真的清查!如不查清,我们坚决拒绝参加选举!
读罢,贺端阳又看着贺兴成等人道:“你们看还有哪些地方没有说明白的?如果有,我好补上去!”兴成道:“其他的我们也没有掌握到证据,也不好说!不过就凭这几条也够他们受的!”贺毅道:“我们的目的也不在乎掌握了他们多少情况,我们主要是要求查账,一查就明白了!”兴成又马上道:“对!对!我看就这样行了!”端阳听后又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愿不愿意在后面落名字?”兴成、贺毅、长军、贺勇听了却没表态,只互相看着。端阳一看便明白了他们的心思,于是立即道:“算了,反正湾里人都知道了,我是个唱黑脸的,还是落我一个人的名字,有个什么免得你们都跟着受连累!”说完又说:“不过明天贴出去,你们还是去守到一下,免得我们前头贴,后头就遭别个撕了!”兴成、贺毅、长军、贺勇等人立即说:“这没有问题,明天我们都去站到村务公开栏下,看哪个敢来撕?”说毕散了。
晚上,贺端阳用一张大白纸将这份要求查账的檄文工工整整地抄了出来。第二天吃过早饭便又拿去张贴在了村务公开栏上村两委会的公告旁边。没多久,兴成、贺毅、长军、善怀等人也来了,大家把手抱在怀里,都站到村务公开栏下等人来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