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杨翼,也就是裁心之后的第三天,是一个周末。
左木一直秉承着周末不上班的优良传统,总是习惯在周日睡懒觉最好睡到周一。他的书店招牌上也挂着“本店读物周末也要休息,有需要购买的,下周请早”一类的宣传语。
只是,这个周末,注定不能如他所愿了。
明明昨天已经警告过慕容今天绝对不许叫自己起床了,还以为可以睡个懒觉,结果,没关机的手机在不到六点的时候就吵了起来。
“混蛋。”看也不看是谁打来的,左木就打开电话,心中只想着,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他就要亲手把对方打下地狱,或者说,如果是哪个公司打来做广告的,就把它告上法庭。“喂!”
“语气很冲哦。”听声音对方是个中年男子。
“你又不是女人,我干嘛要对你语气这么好?”左木还沉浸在早晨被叫醒的烦恼中。
“我是梦貊,听说你找过我。”
左木的火气立马下降到水平线。
“想要见我,就现在出来吧。”
“去哪里?”
“你家楼下。”
左木连忙起床,换好衣服就出门,刷牙洗脸之类的事情就先不做了。总之,这次绝对不让这个说话含含糊糊的家伙给溜走。
“哟,早。”梦貊。
“你以为谁害我这么早啊?混蛋。”当然,这句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有求于人,不得不软三分。
仔细盯着梦貊看的话,他应该算是挺英俊的呢,中年大叔,声音沙哑而略带磁性,如果这里是日本,他一定是很受欢迎的**对象。左木在心中转动着邪念。
“先来我家坐坐吧。”这家伙,真的打开对面的公寓门,将左木让了进去。“刚搬来没多久,还没收拾好,请见谅。”
“确实没多久,才刚半个月而已。”不过,这是“刚搬来没多久”的样子吗?
简约装修的客厅,锃光瓦亮的地板,天蓝色图案的天花板,天鹅绒吊壁窗帘,红木沙发,绿玉茶几,上面还放着景德镇瓷器的茶具,虽然不知道是真货还是冒牌的,但总比自己家里用玻璃杯喝茶来的象样些。
总之,如果这个房间被称为“还没收拾好”,左木的家真的可以羞愧去死了。
“那你先坐,我去睡一会。”梦貊。
“喂,是你叫我来的。”
“哈哈,你还真开不得玩笑呢。”梦貊起身,为两个人倒上茶。“其实呢,我是习惯在白天睡觉的,因为晚上,大家都做梦的时候,正好是我观察人类的时间。”
“说到这个,我挺魇魔说你善于解梦,是真的吗?”
“嗯,果然那家伙告诉你了吗?还真是个口无遮拦的妖怪呢。”梦貊苦笑着。“没错,我确实挺擅长解梦的。”
“我有个梦想要请教你……”
“我知道。”梦貊打断左木的话,“我知道你遇到麻耶之后,连续几天都在做同一个梦。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择住在这里,只是因为这里便于观察罢了。我看到你的梦境了,但是坦白说,能解释这个梦的人,不是我。”
观察?你的意思是偷窥?变态大叔。
“傻瓜,我的原型是一只貊啊。”似乎窥视到了左木的腹诽,梦貊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态度,“我对你们人类的隐私,你们的身体,你们的财物完全没有兴趣。我在这里,只是因为我是梦的观察者。我是旁观者,所以我能无孔不入,而又守口如瓶。而且,你放心,我对你本人完全没有兴趣,以及你的梦境。也许七狩中的其它人对你,对麻耶会感兴趣,但绝对不会是我。相对来说,和你们在一起的另一个女孩子才是我观察的对象。”
“什么?慕容吗?”
“如果这是她的名字的话。”
“她有什么被观察的意义吗?”
“唉,所以,我说,左木君,难道你是笨蛋吗?第一,我刚才说过了,我是梦的观察者,我观察的不是人,而是梦境。第二,我也说过了,我虽然无孔不入,但却守口如瓶。懂了吗?”
“好吧,如果你的意思是暗示我在窥探她的隐私……”
“我不是在暗示,而是摆明指出,左木君,你在试图窥探她的隐私。”
面对这种强力的攻击,左木显然没有找到化解的方法。
“其实,你们三个在一起,反而更值得观察呢。”换了一种口气,梦貊幽幽地开口。
“嗯?”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啊,一个在寻找丢失了的东西,一个在追求失去过的东西,另一个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如果说人生百态,大概就是你们三个吧。在怀疑,在寻找,在追求,却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这些妖怪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好像什么都知道就是把我当成傻瓜蒙在鼓里。妖怪了不起吗?裁心也跟我说什么‘有些东西还是找不到比较好’这种自以为高深其实把别人当成笨蛋的话还要我转告麻耶。我问了麻耶她又说她并没有在找什么东西。搞什么啊,这么自以为是的,真以为这世界只有你们几个最聪明吗?真以为我没办法把你们一个一个抓住交给妖界的守卫队吗?在被关起来之前最好在这给我把话说清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左木拿起桌上的茶杯,也顾不得价格了,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
意外地,梦貊却没有生气。
“我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说道,“虽然被并称为七狩,但其实我们也并没有迥异于其它妖怪之处,或者说,我们之所以在一起,只是因为一个共同的原因,我们背负着其它妖怪所不介意的原罪。”他叹了口气,指着对面,杨翼的家,说道,“那孩子,也许是好意,但他已经安逸地生活了十五年,所以很多东西都给弄错了。那句话,并不是说给麻耶的,而是说给你和慕容。唉,不过他一向糊里胡涂的,所以经常伤害到别人,为了补偿,他不得不成为别人的亲人,爱人或者朋友,直到自己的偿债对象死亡才能得到自由。月镀的原罪是恩惠,她接受了别人的恩惠,就背负上了这个罪恶。需要用自己的一生去洗刷。我的原罪是吞噬。我生来必须以人类的梦境为食,不然绝对不可能长大。但被我吞噬梦境的那些人,就成为了我的衣食父母,我必须要照顾他们,注意让他们的梦境不能太失衡。我越长大,吞噬的梦境越多,需要担负的责任就越大。魇魔的原罪是恐惧。他可以吃掉别人的噩梦当做养料,但相对的,就需要制作噩梦来害人。一旦他停止,就会消失不见。我们七狩的每个成员,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有死亡,才能寻找下一个伙伴。所以,如果你想抓捕我们,我相信你是办得到的,即使你办不到,麻耶也能办得到,那孩子,拥有着超常的天分呢。”
“对不起。”听到梦貊的长篇大论,左木不由得有些汗颜。还以为被蒙在鼓里的自己比较悲惨,没想到七狩中的每一位都有这么悲惨的过去。还有未来。
“不,左木君,这不是你的错。“梦貊摇了摇头,”只是,你的梦境,是你自己种下的根性,对此,即使是我,也无能为力。如果我为你点破它,就会伤害到你自己。我只能指给你方向,但究竟要怎么做,就要看你的了。”
“即使这样,我已经很感激了。”
“之前,我曾经带你进入过一个梦境,粉蝶与飞鸟。其实,在那个梦境中,一共有三个人,我想你没有注意。给你的提示有两个:蝴蝶,以及第三个人。当有一天你能看透这两个提示,我想,你差不多就能够找到很多东西了。只是,有些东西,真的是找不到比较好呢。”
“而且,左木君,你算是一个勇敢的人,勇敢的人不懂得逃避,所以,往往生活得不如怯懦的人快乐。就好像对面那个执着的人,她不懂得放弃,所以,也没办法真正的开心。只是,你逃避了,就不再是你。她放弃了,也不再是她。”
“也许,这就是人类的执念所在了。”
“我送你下楼吧。”
其实对于这种高深莫测的话,左木一向是敬谢不敏的,但于梦貊来说,也许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极限了,能听到梦貊用那么激动的语气来谈论这件事,就已经算是个奇迹了。左木并没有奢望能直接得到答案,在下楼的时候,他一直在思考梦貊给的两个提示,回忆自己的梦境。第三个人吗?
“今天真是对不起了。说了很失礼的话。”左木对梦貊说道。
“不,没关系。把话说清楚也好,我们也不希望来到人间还被通缉。”
“您只说到你们四个的原罪,不知道厨离他们又是怎么样呢?”左木不知不觉间用上了敬语,也许在他的心中真的开始敬重梦貊这种人了。他们看起来冷漠,其实比谁都热情,只不过因为,他们肩负着的东西太重,往往将自己也会压垮。还好,看起来梦貊是个坚强的妖怪呢。
“左木君,你是在打探我们的隐私呢。我告诉你的这些,是因为我们四个都与你见过面了,也都信任你,只是,另外三个人,他们的秘密,还是由他们自己保管比较好。”
“是,今天承蒙您的教诲了。”
“后会有期,左木君。”梦貊摇了摇头,在楼下对左木说,“不管会不会再见面,都希望你放弃你的想法。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一向是个勇敢的人。自己努力吧。”
“多谢赐教。”
看着梦貊独自走上楼梯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左木心想,“他也是一个寂寞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