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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敞开着的窗户——萨基

“您稍等,纳托尔先生,我婶母很快就会下来,让我先来招待您,您不会介意吧?”15岁的女孩热情说道。

弗兰普顿·纳托尔勉强跟她客气了几句,想在这种场合下既能恭维眼前招待他的这位姑娘,又不至于冷落那位还没露面的婶母。可是心里他却更为怀疑,这种出自礼节而对一连串的陌生人的拜访,是不是真的对于治疗他的神经质毛病有所帮助。

在他准备迁往乡间僻静所在的时候,他姐姐曾对他说:“我了解你,你一到那里准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和任何活人都不来往,而那样会加重你神经质的毛病。我给你写几封信吧,把你介绍给我在那里的所有的熟人,在我记忆中,其中有些人是很有教养的。”

弗兰普顿非常想知道,他持信拜访的这位萨帕顿夫人,属不属于那一类有教养的人。

“您是不是非常熟悉周围的人?”那位侄女问道。看来她认为他俩之间不出声的思想交流很令人难受。

“几乎谁也不认识,”弗兰普顿回答说,“4年前我姐姐曾在这里呆过。您知道,就住在教区区长府上。她写了几封信,叫我拜访一些人家。”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语调里带着一种十分明显的遗憾口气。

“您的意思是说,您初来此地?那您知道我婶母家的情况么?”泰然自若的少女追问道。

“只知道她的芳名和地址。”弗兰普顿实话实说,推测着萨帕顿夫人是有配偶呢还是孀居?屋里倒有那么一种气氛暗示着这里有男人居住。

“那您一定不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喽?”那个孩子接着说,“那该是在您姐姐走后了。”

“她的悲剧?”弗兰普顿问道。悲剧和这一带静谧的乡间看来总有点不和谐。

“您可能会奇怪,我们为什么在10月间还把那扇窗户敞开得那么大,尤其在午后。”少女指着一扇落地大长窗说。窗外是一片草坪。

“可天气并不很冷,”弗兰普顿说,“不过,那扇窗户和她的悲剧有关系吗?”

“那还是三年前,我叔叔和我婶母的两个弟弟就是从这扇窗户出去打猎的。他们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在穿过沼泽地到他们最爱去的打猎场时,三个人都被一块看上去好像很结实的沼泽地吞没了。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年的雨特别勤、特别大,使本来安全的地方也成了可怕的陷阱。他们不曾留心,最后连他们尸体都没找到。可怕也就可怕在这儿。”说到这里,孩子讲话时的那种镇静自若的声调消失了,她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激动起来。“可怜的婶母总认为有一天他们会回来,还有那条和他们一起丧生的棕色长毛小狗。他们会和往常一样,从那扇窗户走进屋来。这就是这扇窗户直到现在还开着的惟一原因。可怜的婶母,她常常给我讲他们是怎样离开家的,她丈夫手背上还搭着件白色雨衣,她的小兄弟朗尼嘴里还唱着:‘伯蒂,你为何奔跑?’他总唱这支歌来逗她,因为她说这支歌令她心痛。您知道吗?有的时候,就像在今天,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夜晚,我总会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我总觉得他们几个真的会穿过那扇窗户走进来……”

她突然抽动了一下,中断了自己的话。这时她婶母匆忙走进屋来,连声道歉,说自己下来迟了。弗兰普顿不禁松了一口气。

“我侄女招呼得怎么样?您还满意吗?”她婶母问道。

“啊,她挺有风趣。”弗兰普顿回答。

“您对这扇窗户开着,不太在意吧?”萨帕顿夫人轻快地说,“我丈夫和兄弟们马上就要打猎回来。他们喜欢从窗户进来。今天他们到沼泽地去打鹬鸟,回来时准会把我这些倒霉的地毯弄得一塌糊涂,这些粗心大意的男人们,拿他们真没办法。”

她十分兴奋地大谈着狩猎、鹬鸟的稀少和冬季打野鸭的前景。可是对弗兰普顿来说,他正在听一个恐怖的故事。他拼命想把话题转到不那么恐怖的方面去,可是他的努力只有部分成功。他意识到,女主人只把一小部分注意力用在他身上,她的目光不时从他身上转到敞开着的窗户和窗外的草坪上。选择在这个时候拜访恐怖故事中的主人公,真是弗兰普顾的悲哀。

“医生们都一致同意要我完全休息,叫我避免精神上的激动,还要避免任何带有剧烈的体育运动性质的活动。”弗兰普顿宣称。他有着那种在病人中普遍存在的幻觉,错误地认为,陌生人或萍水相逢的朋友,都非常渴望知道他的疾病的细节,诸如得病的原因和治疗方法之类。他于是又不厌其烦地说,“可是在饮食方面,医生们的意见不太一致。”

“啊!是这样。”萨帕顿夫人用那种在最后一分钟才把要打的呵欠强压了回去的声调说。突然,她笑逐颜开,精神为之一振,但却不是对弗兰普顿的话感兴趣。

“看!我丈夫他们打猎回来了。”她喊道,“他们回来的倒是时候,该喝下午茶了,你看他们全身是泥,连眼睛上都是!”

弗兰普顿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把含着同情的理解的目光投向那位侄女。可是那孩子此时却凝视着窗外,脸上充满了恐怖之色,弗兰普顿登时感到一股无名的恐惧。他在座位上急忙转过身来,向同一方向望去。

只见三个人正迎着落日的余辉向这扇窗户走来,臂下全挟着猎枪,其中一个人肩上还搭着一件白色雨衣,一条疲惫不堪的棕色长毛小狗紧跟在他们身后。他们走得很快,转眼间就要进来了。然后一个青年人沙哑的嗓音在暮色中传来:“我说,伯蒂,你为何奔跑?”

弗兰普顿慌乱地抓起手杖和帽子。在他的离去中,怎么穿出过道,跑上碎石路,冲出前门,这些只不过是隐隐约约意识到而已。路上的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险些与他撞个正着,为此,那个骑自行车的人跌进了道边的灌木丛中。

“亲爱的,我们回来了。”拿着白色雨衣的人说道,从窗口走了进来。“噢,瞧这身泥,我们走过来的时候冲出去的那个人是谁呀?”

“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叫纳托尔先生,”萨帕顿夫人说,“他光知道讲自己的病。你们回来的时候,他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跑掉了,真没礼貌,看那慌乱样,好像见了鬼似的。”

“我想,他大概是因为见了那条长毛小狗,”侄女镇定地说,“他告诉我说,他最怕狗。有一次,在恒河流域什么地方,他被一群野狗追到了一片坟地里,不得不在刚挖好的坟坑里过了一夜。那群野狗围着他的头顶转,并不断嚎叫,就因为这,他非常怕狗,一见狗就跑。”

随时随地编故事是这少女特别愿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