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林家的一路上翟小云心里也想了很多,只是这老一辈的事情她真的不多听说。自家的爹娘本就是不喜东家长西家短的人,背后也从没有聊过什么旧时的恩怨情仇,只是翟明清的那张脸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一种很深的愧疚。
不知不觉止了步子,歪着头看着敞着大门的院子,甚至可以闻得到薄荷的味道,那种绿色的清凉的感觉。林家大院居然已经到了。这间大院是破四旧的时候唯一没有被拆的院子,因着当时林先生救过一个大官的老娘,这间院子也就在面子局里搁置下来,如今存在已有四十多年了,红砖绿瓦的倒是漂亮。
进了院子远远的看见喝着茶的林先生,翟小云知道那青花瓷的杯子里一定是林先生自己做的茉莉花,很醇香的那种。
“先生。”翟小云轻声喊了一句。
林先生抬头,额头上的皱纹被不自觉的拉扯折腾出一副老态。“那翟明清没有来?”
翟小云摇头,看林先生的表情好像早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结局,这中间到底是什么事?
“怎么?小云在想什么啊?那翟明清一定和你们说了啥话吧?”说完,笑了满面,说不出的伤感。
“他说让我们和您说一声,他算是还了您的债。”翟小云说完静静等待着林先生接下来的话,奎子也紧赶慢赶的进了屋。
林先生把手里冒着烟的茶盏放在桌子上,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曾经他们也是这般朝气蓬勃。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这件事还从没有和你们这些后生说过啊,这么多年了,我也是老了。”
“林先生······”翟小云住了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好像看到了另一个翟明清,落寞、惭愧、苍凉。
林先生抬抬手往下按按,示意翟小云两人坐下,看着日头,阳光印在脸上,林先生慢慢开了口。
“杭州有户大户人家,这家老爷娶了四个老婆却只得了个儿子,从小还体弱多病,因为正值战乱的时代,带着一家老小辗转到了台湾。孩子被送到了一个很著名的药堂治病,在这几年里孩子慢慢长大认了以为郎中当了师父,直到这男子十九岁那年。那年,他年龄不大却喜欢上了从国外回来的师父的女儿。两个人因着师父的关系越走越近,最后两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走在了一起。男子本以为自己可一和这个可爱的女子在一起一生一世,可是男子的家里全力反对,并声称已经替男子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而且已经定下了成亲的日子,这一切没有一个人告诉男子。事情完全出乎男子的意料,那一刻他真的懵了,觉得对不起那个发誓说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女子。”
说到这里,林先生停住了,好似在回忆着什么,连空气都是静静的。
“像唱戏里面的戏码似的,男子被家里人关在了家中,直到结婚的日子来到。万事必有一漏,男子在新婚的前一夜逃走了,而且带上了那个深爱的女子。他想等时间久了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再回来,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了,家里人也不会说什么。两个年轻人把一切想的太简单,身无分文的两个人偷渡上了轮船,混在运输的船上回到了杭州。因为怕家里人的追来,两个人计划着朝着偏远的地方跑,只是战争的残垣隔壁之后是无休止的疼痛和饥饿,他们遇到了流民和源源不断的各种疾病。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山村,晕倒之前女子就躺在男子的身边,醒来的时候男子被绑在一个木柱子上,对面是惨不忍睹的女子,烈火在女子的周围无情的烧着,连带着她最后抬起了一个笑。”
一个好似没有结局的故事被林先生说了出来,翟小云觉得鼻子竟然酸酸的,后背麻了一片,鸡皮疙瘩起了。
“师父!”奎子叫了一声,那个老顽童的师父一瞬间好像老了好多,脸上蒙上了一层灰白。
“那男子名叫林树明,那女子叫严凝碧。”林先生最后说了一句,慢慢闭上了一双眼睛,翟小云看得见那是双灰色的眼睛。
“其实我不该是活着的,我早就该死了,只是我太胆小,竟然连随她去的勇气都没有,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当时看着她在火里冲着我笑得时候,我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我就是个畜生,一个畜生。”林先生喃喃,有东西顺着眼角滑落。
一桩几十年的旧事如今比摆在了明面上,翟小云、林奎只是个旁观者,最多是心里触动一些。而作为当事人的林先生心里的那根不停扎着他阵,此时变成了一把利剑狠狠的刺着,脑海里还有那个看不清的笑,他知道那是那个女子对他的抱歉,可是,为什么是抱歉?就是最后那句对不起吗?口型是对不起吗?他把这这个理由居然活了这么多年?
“林先生,逝者已矣。”翟小云的话安慰出口。
“罢了,和你们说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只是让你们担心罢了,就当是听了个故事吧。”林先生闭着眼长叹,咬紧了腮帮。
翟小云知道现在问那些事情多余,只是她真的想知道让翟明清变化这么大的原因是什么?
“我知道,你们很想知道翟明清这么反常的原因,那年是他一个人举着火把站在凝碧身边的,是他把凝碧活活烧死了,连一点点的灰都没有剩,连入土的机会都没有。”林先生说到最后突然笑了,眼睛顺着睁开的眼睛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把空气都打湿了,凉的过分。
“为什么翟明清要烧死那——那个人。”翟小云追问,却有种自己十分残忍的感觉,愧疚。
“因为和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一样,天花。”
翟小云瞪圆了眼睛,突然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在大致确认了那个男人是什么病的时候,翟小云看见林先生别开了脸,书桌上的蕙兰叶子都被捏变了形。当时只觉得是林先生担心罢了,现在想想大概是撞到了伤心的地方,那种痛没有体会过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好了,故事也听完了,就回了吧。奎子,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看着林先生颓废的样子,翟小云站起身,朝林先生深深鞠了一躬,拽着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奎子出去了。
房间的门没有人关上,太阳被拽着慢慢滑落,阳光照进了影子里,却十分无力的挣扎,往事就像刻在了脑袋里,不时的出来晃荡。有些人一辈子愧对,一辈子想起来流泪,可是走到最后却依旧没有去死的勇气。可是爱情哪里是自杀,爱着的人只是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因为她明白她的离去你一定会哀莫大于心死,她怎么忍得让你也随她去罢。所以她要的便是你没有那勇气,哪怕你生不如死,因为毕竟你活着,因为她认为你还可以遇见一个如她那样的人。
林树明此刻就是个接近死神的人,大概那颗心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慢慢起身,朝着靠近窗户的床走。在床头的一个小木盒子里拿出一块生了锈的怀表,那里的时间永远停在了当年,怀表的盖里是那个女子的笑容,嵌在怀表里的照片早已发黄,几条裂纹交织这照片外的细玻璃,把那张暗黄的笑切割成了很多份,每一份都是支离破碎。
“凝碧,我救了一个人,我的心愿终于了了,可是那么长时间了,你等着我吗?那里一定很冷吧?你那样的傻瓜早点投胎多好,那样你会不会来找我?我现在这么老了你还会认识我吗?如果你不认识我那我怎么办啊?······”
抚摸着挚爱的人的容颜,林先生像孩子似的不停的问着,自言自语的样子让门外的两个人红了眼睛,翟小云晃晃脑袋,慢慢离开了门边。这里太悲伤了,心脏真的承受不了。
翟小云和奎子走到了院子后面,那里接近山的底部,从那里开始是看不尽的绿色,其实这个世界还有生气,其实活着不是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