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虚弱无比,伸出手,轻轻地叫了一声“王爷”,便在瞬间流下眼泪来。他伸手过来要碰触她,手却在半空中化为血红色。她愕然发现原来站在对面向她伸出手的人,竟是禹宣。他张口叫着“阿瑕”,口中鲜血喷出,还未落地却化成了万千蹦跳的阿伽什涅和鱼卵。那些蹦跳的红鱼转瞬间凝聚成一柄利刃,刺入胸口,那是鄂王李润,他一手将匕首刺入自己心口,一边狂笑着,一边化为漫天的火光。那是他在翔鸾阁上燃起的火,蒸腾而上,扭曲了整个夜空,令一切都变得诡异非常……
黄梓瑕浑身一震,猛然惊醒,窗外已是大亮。
枕下锦囊尚在,水晶瓶中小鱼依旧。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等待她的,还有无数诡秘疑团。即使疲累得不想起身,她也依然要面对这一切,无法偷安。
她披衣起身,取笔墨写了封信,落了周子秦兄长家的地址,让家中的童仆送过去。
等她梳洗完用早膳时,周子秦已经迅速跑过来了,坐在她对面,欲言又止。
黄梓瑕给他盛了一碗粥,递给他。周子秦捧着粥碗看着她,然后犹豫地问:“你写信给我,是说……想让我注意关照滴翠?”
黄梓瑕点头,说:“我很担心她,怕有人伤害她,更怕她自己会伤害自己。”
周子秦为难地看着她,迟疑片刻,才说:“滴翠她……”
“她怎么了?”黄梓瑕心中一惊,立即问。
“本来我也不想告诉你的,怕你难过……但昨日我去城南义庄祭奠张二哥时,遇见了过来认尸的张大哥,他,他整个人都垮了,哭着说,弟弟死了,父亲也死了,连滴翠也不见了……”
黄梓瑕急问:“怎么会不见了?”
“就是……张老伯偷偷出门后,张二哥的兄嫂和滴翠一起去寻找,结果他们找到了城楼下,而滴翠却不知去了哪儿……反正,一直都没有回来。”周子秦支着额头,一脸凄惶,“我一大早就去打听过了,张大哥说,滴翠没回来……”
“没回来……”黄梓瑕沉默片刻,然后问,“你去各大衙门打探过了吗?”
滴翠的父亲犯事之后,皇帝亲口下谕要杀她。大理寺虽只敷衍地发了一两张图影在城门口挂了几天,但毕竟她是海捕要犯,如今却忽然消失,怕是凶多吉少。
“没有!我马上去问。”周子秦赶紧说。
“记得避讳滴翠的身份,先隐晦问问看是否有孤身女子。”黄梓瑕嘱咐他。
他点点头,然后又想起一件事,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问她:“你最近见过王爷吗?”
黄梓瑕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了一声。
“王爷还好吗?”他赶紧问。
黄梓瑕轻声说:“还好。”
“还好?不好啦!”周子秦打断她的话,满脸焦急,“最近京城沸沸扬扬,说的都是夔王要……要死了!”
她轻轻抿唇,问:“为何?”
“你还记得迎奉佛骨的事情吗?”
她点了一下头。
“当初要建造浮屠迎佛骨进京时,王爷是一力反对的,后来减了数量之后才施行,京中人都说,是因夔王被恶鬼附体所致!”
“最后不还是修建了沿途七十二座么?”
“百姓传说,一百零八座足以镇压天下邪魔,七十二座仅能消灾解难。夔王从中作梗,减去三十六座,就是为了保命呀!”周子秦抬手一指墙外,满脸焦急道,“如今这谣言愈演愈烈,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再加上之前鄂王之死、昨日张二哥父子之死,我听说……昨夜有十数坊百名耄耋老者联名上书,请求朝廷无需再按律施行了,为安抚鄂王在天之灵,定要从速诛杀邪魔呀!”
黄梓瑕深吸一口气,缓缓问:“这么说……这联名书,此刻应该已经送到了陛下的面前?”
“可能是吧……只是不知最后陛下会如何处置。”周子秦双手合十,祈祷道,“只希望陛下终究念在夔王多年功劳上,不要信那些混账鬼话,还是让此案交付大理寺或刑部方可。”
“但愿如此。”黄梓瑕喃喃道。实则,她知道此事是断不可能的。皇帝对夔王早已起了杀心,这封信一奉上,正好推波助澜——甚至,连为何那群人会上书,可能也是早已安排好的。她摇摇头,却只说:“大理寺,刑部,谁敢审此案?崔尚书,或王尚书,有谁刚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王公公呀,他不是以宗正寺之名,在审查此案么?而你正是帮他侦查此案,不是么?”
“宗正寺毕竟不是朝廷司法衙门,目前我一人孤身查案,助力皆无,开展此案本就困难重重,而且,此案涉及两位王爷,满朝势力盘根错节,处处掣肘,又能从何处下手呢?”
“我会帮你的!我们……我们先从那个剥墨法下手!”周子秦正襟危坐,说道,“前次我去堵那个易先生的门,逼他说那个剥墨法,他居然还不想教我,我在他那边打滚求了一整天,他终于开口说,这是他不传之秘,除非是他入室弟子才肯传授的。”
“后来呢?”黄梓瑕知道他胡搅蛮缠的功力天下第一,绝对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果然,他立即凑近她说道:“我立马去操办六礼束脩,然后下跪敬茶磕头拜师,当天下午我就把那秘法给掏出来了!”
黄梓瑕不知该佩服还是鄙视,最后她选择了低头默默喝粥:“那你怎么之前没有和我说过?”
周子秦听她这样一说,脸上又有点沮丧:“别提了,最后弄到手的那法子,对那张符咒没用。”
“你说说那个法子?”
“是这样的,要去除符咒上的朱砂,需要将被朱砂染过的纸在火边微烤,在画变热的时候,不断用软布蘸白醋吸纸张,同时保持以文火熏蒸,以免纸张过湿变烂。若是厚的纸还好,薄的纸便彻底无救了。而为了从厚纸之中彻底吸出朱砂而不破坏纸张,一般需要断断续续黏吸一天一夜。等去除所有颜色之后,然后再在室内煮茶,蒸熏一天,便可以去除纸上醋味。”
黄梓瑕思忖道:“也就是说,起码要两天一夜时间?”
“对,但是之前你和夔王说过,那张符咒有好几次不到半天便变了颜色,肯定不可能是用这个法子。”周子秦烦恼地捧着自己的头。
“而且,夔王记忆惊人,那张符咒若被如此折腾,他怎么可能不会觉察?”黄梓瑕微皱眉头,沉吟片刻,才缓缓说:“或许,是我们一直都想反了。”
“什么反了?”周子秦赶紧追问。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将符咒抹去的方法,其实还有更为简单的手法……”她说着,紧紧皱起眉头,“只是如今看不到夔王那张符咒,一时之间,我也无法肯定自己的猜测。”
“夔王那张符咒如今在哪儿?”
“应该还在王府之中,语冰阁内。只是如今夔王人在修政坊的宗正寺亭子,无法回王府去拿东西。”
周子秦想了想,一拍脑袋说:“我把我那个盒子拿去,悄悄替换了夔王的盒子,然后送到夔王身边去,这不就行了?”
黄梓瑕觉得有点好笑:“为何要拿个盒子偷偷摸摸去调换?如今那符咒已经并不要紧了,你托人和夔王说一声,请他给你写张条子到王府取东西,岂不是更好?”
“哦……这倒也是啊。”周子秦说走就走,立即站起来,往外走去,“就这么说定了,等我拿到那张符咒,送过来给你查看。”
黄梓瑕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跑向门口。对于这个来去如风的周子秦,她也只能喊了一声:“一切小心!”
话甫出口,她忽然怔在那里,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但又虚无缥缈,似乎抓不住。
她口中喃喃地重复着周子秦刚刚的话:“拿自己的盒子,去调换夔王的盒子……”
她猛地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周子秦!”
周子秦已经走到屋外,听到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又转回来:“怎么啦?”
“你等一下。”她说着,拔出自己头上的簪子,在桌上划了起来。周子秦大惑不解,知道这是她的习惯,也只能靠在门上,眼看着她画得乱七八糟,但是力道甚轻,在桌子上也留不下什么痕迹。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放弃了。
黄梓瑕已将手中的玉簪收回银簪之中,站起来对他说:“走吧。”
“去哪儿?”周子秦问。
“梁记木作铺,去找那个孙师傅。”
正月里本是木作铺的淡季,但梁记却依然生意兴旺,多个院子堆满了上等木料,众人一边做着一边聊天:“这回又是谁家的,搞这么大阵仗?”
“是琅琊王家要娶媳妇了,就是那位皇后的堂弟、王尚书的儿子、御林军的右统领王蕴。听说啊,娶的是原刑部侍郎、后来调任蜀地为郡守的黄使君女儿。”
众人顿时个个点头赞叹:“哦,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呀!”
周子秦顿时把愕然的目光投向黄梓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