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据说他是游历过西域的高僧,不知自西域传来的阿伽什涅与他是否有什么关系。”黄梓瑕恍然大悟,点头道,“我在蜀郡三年,曾听说过沐善法师佛法无边的传说,也曾听过范节度的儿子范元龙迷恋歌伎的传言,只是不曾将二者连在一起关心过。现在看来,或许就是沐善法师以摄魂术改变的范元龙心态。难怪无人怀疑他那个假得如此明显的泉眼,还有那些所谓的不孝子回头、泼妇转性,大约也多是如此。若他将此法用在正理处,毕竟也是好的。”
“但若他当年曾在宫中,做过一些我们所不知晓的事情呢?”李舒白仰望面前横渡关山的飞鸟,长出了一口气,“若他与先皇的御笔,与鄂太妃的疯癫,与先皇驾崩时,口中那一条小红鱼有关呢?”
这些足以翻覆天下的秘密,自他口中轻轻说出,在山风之中飘散殆尽,无人知晓。
黄梓瑕望着他的侧面,这比千里江山还要悠远美丽的曲线,让她一时沉默了。许久,她才轻声说:“无论如何,明月山就在这里,广度寺就在这里。下一次,我们来见沐善法师时,准备妥当。”
他们一路向北,前往使君府。
在走到岔路时,李舒白却忽然转而走向另一边。
黄梓瑕站在他身后,说:“走错了。”
“没有。”李舒白说,“这里距离晴园不过百步,我们去看看吧,之前听你提起过。”
黄梓瑕怔了一下,快走几步追上他,问:“你怎么知道晴园在这边?”
“衙门那里不是挂着一张成都府全图么,我扫过一眼。”
黄梓瑕无语中——扫过一眼而已,恐怕已经比生活了三年的她还要熟悉成都府了。
晴园内多植梅花桃李,如今是夏末,这些花都不在花期。只有假山下丛丛麦冬开着串串紫色小花,竹篱边树树蜀葵盛开,还有可观之处。
总算日头还不是特别炎热,守园的老人正在给花朵浇水,看见他们进来,笑呵呵地给他们每人分了个桶,说:“可劲儿浇,最近天气炎热,早上不大瓢的水浇下去,到日中可糟糕!”
黄梓瑕一边浇着花,一边问:“老人家,这么大一片园子您一个人打理?那是得多拉几个人帮您。”
“老头儿我也不是人人都拉的,像你们这样看来面善心和的,我才敢拉。”他捋须笑道,“不知二位从何而来,要往何处而去?”
“哦,我二人从京城来,因听说成都府内属晴园最好,府中冠盖云集于此,所以特地过来寻访。”黄梓瑕纵目望着园中花草,假装遗憾,“但好像我来得不巧,今日园中并没有风雅聚会嘛。”
老头儿对这院子引以为傲,一听她的话果然急了:“哎,你们是来的日子不好!如今荷花开残了,桂花还没开,天气又这么热,大家哪来诗兴啊?日子好的时候,你们都不知道多少人在这里聚会呢,别的不说,这边结成的诗社琴社就有十多个,不是我夸口,别说举人进士了,成都府内但凡识字会作诗的,我一个不拉,全都叫得上名字!”
“老丈可认识齐腾?”李舒白在旁边问。
“齐腾?就是养鱼的那个齐判官?”老头笑道。
“鱼?”黄梓瑕与李舒白顿时都抓住了这要紧的字眼,表面不动声色,互相却对望了一眼。
“对,就是那条小鱼嘛,身子就一个指节长短,红红的,尾巴倒是挺大挺好看的。他还曾买了个瓷瓶在里面养着,到处带出去跟人炫耀,说这叫阿什么的,稀世罕见,京城里夔王爷也养了一条,每日随身带着呢!”
李舒白淡淡问:“我也从京城来,怎么就没听说过呢?”
“听说夔王是养了条鱼,但是不是什么阿什么的就不知道了。所以大家那时还常取笑他,说寒月公子改叫养鱼公子算了!”
黄梓瑕给蜀葵一瓢瓢浇着水,问:“原来齐腾字号寒月公子?”
“好像是齐判官字涵越,偏巧他们一群人中有个叫温阳的,所以那群人便起哄笑道,温阳对寒月,真是天生一对,因此久而久之就都叫他寒月公子了。”老头一边浇花,一边笑道,“话说这齐判官啊,运气真是不错,去年还郁郁不得志,在范将军手下做个排位顶末的支使,今年忽然发迹了,如今竟已是节度使府上判官了!”
黄梓瑕若有所思:“这升迁速度确实快,不知他是否有亲戚助力?”
“这个,我们旁人就不知道了,反正虾有虾路,蟹有蟹路,都是人家的本事,不是么?”老头儿说着,提着水桶又晃晃悠悠打水去了。
黄梓瑕想跟着去接水,李舒白将她手中的水桶接了过去,理所当然地帮她提着。
黄梓瑕受宠若惊,转头看一看他,却发现他神情恬淡随意,似乎根本不在意,也只能强装淡定。
他们跟着老头儿去给另一片月季花浇水。被一夏烈日晒得蔫蔫儿的月季花,枝叶稀疏,只有一两个枝头无精打采地挂着几朵颜色惨淡的花。
“就算不好看,也得好好养着,等到明年花季,你们二位再来看,成都府月季属我们这园子为第一,一朵朵开起来有碗口大,又香又艳。”老头儿又在夸耀自己的花,“整个成都府没有人不爱的。”
黄梓瑕随口问:“齐腾也喜欢?”
“这个自然,他顶喜欢鲜艳漂亮的花朵的。不过他同社有个叫温阳的,那个人就寡淡无味,来院子里也多不看花,最讨厌月季啊,绣球啊,蜀葵啊这些大朵的花儿。”老头儿老是老,对于这些事却熟悉无比。
黄梓瑕立即想起温阳的书房中,那一幅绣球蝴蝶。
她还在想着,老头儿又问:“据说……那个温阳死了?和一个伎家殉情了?”
黄梓瑕点头,问:“老丈常与他们接触,不知温阳与那个齐腾,关系又如何?”
“这个么……我与他们又不熟,哪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老头儿打着哈哈,“不过啊,我知道温阳和禹宣还不错的,常见他使劲儿往禹宣身边贴呢!”
黄梓瑕心口微微一动,但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李舒白在旁边,神色平淡地看着蜀葵的花朵。
老头儿也不再说什么,提起水桶又到旁边浇水去了。
时间已不早,他们便辞别了老头儿,离开了晴园。
刚到衙门,周子秦早已坐在里面,一手捏包子,一手捏着那个双鱼镯子看着,满面生辉。
李舒白似笑非笑地看了黄梓瑕一眼,黄梓瑕正在窘迫之中,他突然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问:“你说,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比较好?”
黄梓瑕听出他话中戏谑的意味,忍不住又羞又窘,低声说:“下辈子!”
“什么下辈子?”周子秦已经站了起来,向他们走来,“哎,你们太慢了,我都等你们好久了。”
李舒白扫了他手中的镯子一眼,问:“什么事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