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芷和契乐、命格星君赶到凤凰的清梧居时,浚束已换了干净衣衫,闭眼任由七水帮忙自己包裹手上的伤口。小狐狸撅嘴,闷骚凤凰就是闷骚凤凰,虽然刚才和浚束擦肩而过,她看得不大真切,但也知道浚束手臂上的伤口没什么大碍,要是换了阿爹,或者别的狐狸伯伯,这么点小伤肯定不放在心上,结果浚束却急着赶回来包扎,哼,跟个娘们似的。
见一席人赶到,浚束权当没看见,搭着眼皮不言语,七水也认真包扎,不发一言。倒是很少在众多生人面前露面的壁女兴奋地从墙这头窜到墙那头,最为夸张的是,身上的衣衫也变化得五颜六色,大红大紫好不喜庆。
小狐狸囧,“我差点被执笔判官他们打回原形,你很开心吗?”
向来冷言冷语的壁女竟然咯咯娇笑:“自然高兴。这么多年,终于有第二个人愿意和小凤凰签下血契,我有伴儿了——”
桑芷越听越糊涂,抱头道:“什么血契,什么凤凰泣血,你们倒是告诉我啊啊。”
命格星君看浚束一眼,见对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道:“传言,凤族在危机时刻可浴火涅槃,获得重生。而若凤凰流泪,泪是血的话,也就意味着失去了重生的机会,必忍受世间六道轮回之苦。是以每代凤神及凤神之子都会用血契的方式保护凤族血脉,假若真有一日自己凤凰泣血,再无重生机会,与其签下契约的人便可循着凤凰的血气找回主人魂魄,使其复生。”
听此一言,小狐狸捂着嘴巴差点叫出来,“你、你是……是说,我刚才和闷骚凤、凤凰牵了契约?”
契约一词,桑芷并不陌生。青丘国也偶有狐狸和人类签下契约者,而所谓的契约即是双方通过某种信物的交换而订下互相约束牵制的盟约。但所谓的“互相约束”,往往都是一方受益一方被利用。
那么刚才——
看了看已被凤凰血染得鲜红的金铃铛,桑芷摇狐狸脑袋,自欺欺人地跳脚:“你们胡说!胡说,我才没有和臭凤凰签什么契约。血契血契,一定要有他的血才算定盟约的,我从没喝过浚束的血,总不能他给我套个血铃铛,我就成他家的狐狸了吧!”
壁女伸长玉臂碰了碰桑芷头上的铃铛饰品,笑嗔道:“小狐狸你说得没错,凤族的血契,是要你先喝过浚束的血,再将一件你贴身的饰品给他,他染上自己的血,为你亲手戴上,才算契约奏效。哎~姐姐我当年也是稀里糊涂,就被他老爹骗来护着小凤凰。”
契乐在旁听得也是稀里糊涂,抓头道:“可是小妖也记得,似乎桑芷公主从没饮过凤君大人的……”桃树精话未毕,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小狐狸露出尖尖小狐牙,暧昧地贴在浚束身上,浚束则半露胸怀,搂着桑芷任其在自己颈间啃噬的诡异景象。
契乐瑟了瑟,再去看浚束却见对方眼眸灼灼,正犀利地盯着桑芷。拂袖而起,浚束清冷开口,“我累了,你们都回去罢。”
命格星君咳嗽,知道浚束定是想起了四百年前的不快事,识时务地欲往门外退,却被小狐狸一把拉住,硬生生又拽回浚束面前。
“命格星君你不能走,今天就在这做个见证人,我……我和臭凤凰没有任何瓜葛,我才不要让他做什么主人蒸人,本公主现在就取下这个血铃铛,和他一拍两散!”
说罢,桑芷果真刨着爪子去解腰间的铃铛,谁料却越解越紧,越解越打不开。一直沉默的七水伸脖子去看,吐舌头道:“解不开?解不开就说明契约已经生效了。就好比壁女姐姐,她也必须等着契约失效,才能离开凤君大人住的地方。”
壁女叹息一声,幸灾乐祸:“哎,我老了,在这呆惯了倒也无所谓自由不自由的,倒是小狐狸,似乎不太甘愿做某人的奴隶呢!”
话音刚落,果然赤火准确无误地招呼过来,壁女咯咯笑着逃窜到另一角,这边桑芷已经急得额头冒汗。
“呜呜,怎么会、怎么会!为什么会解不开?我明明没有喝过臭凤凰的血。他那么臭屁,谁喝他的血,谁愿意喝!”桑芷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扯着头上的铃铛。命格星君见状,抬眼终道:
“桑芷公主,你确实饮过凤君大人的血,就在……四百年前的蟠桃大会上。”
…………
一室清风。
命格星君话毕,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清梧居霎时噤声。浚束负手凝望窗外,眼眸明明灭灭,深邃难猜,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桑芷眨眼看看身上的血铃铛,再瞅瞅仙风傲骨的浚束背影,眼前一闪,霎时想起某些片段。
绚丽五彩、祥云瑞瑞。
金色的小狐狸匍匐上前,猎倒漂亮的大鸟,雄纠纠气昂昂地挺胸。
“母后,芷儿抓到一只好大好大的鸡。”
“嗯~我有在它身上打记号哦~我故意在它脖子上咬了个狐狸牙印,嘿嘿嘿。”
……………
桑芷跌坐在木凳上,终于明白,什么叫自食恶果了。
这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命格星君应允,十日之期的承诺依然有效,他先返回天宫随机应变,但若十日期限到后桑芷和浚束依旧没想到解决办法,他也只得呈报王母。
而浚束这边,更是波澜不惊。契乐每天来报:清梧居今日在后院开辟了地;清梧居今日种上花了,清梧居今日……闷骚凤凰千奇百怪,一会儿种花一会儿修栅栏,但偏偏就是对自己置若罔闻。而正是这样的置若罔闻,让桑芷挠心挠肺。
臭凤凰设计害她签下血契不就是要整她吗?不就是要她当女仆整的自己惨兮兮吗?为什么现在反而按兵不动了。最终,小狐狸还是率先稳不住气,杀到了清梧居,却事有不巧,浚束不在家。
桑芷一个人在屋里转了大半圈,连个鬼影都没找到,正准备离开,却听身后传来壁女的声音:“小狐狸,怎么来了就要走?”
桑芷回头,就见壁女从墙里现身,正笑意盈盈地凝视自己:“找浚束?他出去了。”
桑芷撅嘴,想到闷骚凤凰就浑身不自在,闷声闷气挠爪子道:“那我待会儿再来找他。”说罢,小狐狸就提腿往外走,却被壁女伸长的手臂一把挽住,咯咯笑道:“急什么?来了就坐一会儿,过不了多久小凤凰就回来了。”
壁女一边说,一边顺势将桑芷按在凳子上坐下,又伸长手臂去旁边取了上好的碧螺春,用真火烧了开水给小狐狸沏茶。桑芷曾听七水和契乐八卦,言壁女向来独来独往,若是心情不畅,就是其主人浚束也未必能唤得她出来,平时也是冷冰冰,一副舌毒刻薄的模样。
可现在壁女如此给自己面子,又是笑脸迎人,又是端茶送水,桑芷也就实在不好意思走了。喝了口茶,小狐狸闲话家常:“壁女姐姐,你被缚在这屋子里,是不是很闷?”
壁女闻言托腮,眼眸流转,“时日长了,也就不觉得了,更何况现在不是还有你和七水陪着我么?”
桑芷咂舌,自然明白壁女意有所指,说来说去就是表明自己和她现在境况一样,都是臭凤凰的奴隶。想到浚束、平乐镇的设计、金铃铛变血铃铛……桑芷的火气就噌噌直往上冒。
“难道就真的要一辈子做臭凤凰的奴隶?!”
听了这话,壁女捂嘴咯咯笑出声,“那倒也不是,其实也还是有法子不做他奴隶的。”
桑芷闻言眼眸闪亮,“真的。”
壁女勾唇,附耳桑芷道:“不做主仆可以做夫妻呀~”
桑芷:-_-
知道壁女拿自己开涮,桑芷情不自禁叹息声,转了转眸子忽又想到什么地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悄悄问:“壁女姐姐,那到底有没有办法可以解除契约关系?”
“有,自然有!”桑芷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阴阳怪气的诡笑声,桑芷背脊僵硬,只觉如芒在背,不用回头也知道某人拿眼神已经刺自己百次千次。
浚束冷哼进屋,阴测测又道:“想要解除契约,办法就是……”浚束故意顿了顿,咬牙切齿道:“我——死——”浚束故意咬重“死”字发音,又冠冕堂皇地站在小狐狸面前屹立不动,挑眉一脸“有本事就来杀我啊”的闷骚表情,恨得桑芷牙痒痒。
“你和我本来就是你不情我不愿,我想解除契约关系,有什么错啊?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男人,四百年前的事情,我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却设计害我,当年我还是小孩子,你连小孩子的仇都记这么久,臭凤凰死凤凰!”
浚束似乎听不见桑芷说什么,绕过小狐狸对壁女道:“给我沏壶茶。”
桑芷气极,指着壁女又呱呱道:“你根本就是残忍阴险,因为和你签下血契,就要把壁女姐姐关在这个鬼屋子里,千年万年都出不去。就算你死了,她获得自由,还要凭着你的血气再帮你复活,凭什么啊?凭什么要任由你摆布?”
咬住下唇,桑芷见浚束脸色渐渐泛青,拽着壁女说:“壁女姐姐你不要怕,你倒是把你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给这个坏凤凰听!我们想解除契约没有错!”
语毕,壁女表情寂寂,终于望天叹出口凉气:“哎~~~~你们小两口打情骂俏,做什么扯上我呢?”
“………”桑芷呆掉,正想开口挽回点面子,壁女的手已经轻飘飘地搭在了自己脑袋上,拍了拍笑靥如花:“还有小狐狸,不要那么说浚束哦,其实是我自愿签下血契的,做壁女在屋子里穿来穿去也是我自愿的。从某种程度上讲,我的命也是凤神给的,所以只有还他儿子这份情了。”
壁女明显话中有话,大概是念起往事,言语间竟也透出丝淡淡落寞,语毕伸了个懒腰,只道累了便缩回墙中无影无踪了。小狐狸囧,屋子里的气氛越发诡异。
良久,浚束终于睥睨一眼,哼笑:“最残忍的人是我么?我看倒像桑芷公主你,好端端的,何苦去揭别人的伤疤呢?”
实然,若是有选择,壁女怎会甘愿被禁锢在屋子里,一定有……不为他人所知的辛酸过往吧?桑芷戳手指,心里懊恼刚才得罪了壁女,兜转间,又想起来清梧居的目的。
命格星君临行前,对小狐狸千叮咛万嘱咐,言她改景乐命数之事还没有完,应该以大局为重,先给闷骚凤凰道个歉,让他帮自己出主意解决了这件事情再说。念及此,桑芷咬紧牙关,正踌躇着如何低声下气赔罪,让眼前这位凤君大人消气,就听外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裹着风窜进屋。
“哟~我就说谁呢,大老远就听见吵吵嚷嚷的,竟是桑芷公主。”
如意簪压髻,百香锦衫在身,红莲履、相思扣,流云丹凤扇,这样姹紫嫣红,喜好盛装打扮者,在天宫也就唯恐一人了——桑芷目光灼灼,回眸盯着那张娇俏动人的面额,不禁磨牙:
“璎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