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水的世界,净白!平水如镜,无花无草,无流云,无翔鸟。
脚步落在明镜一般的水面上时,镜晕成波,一圈一圈,荡向远方。
白的天,白的水,那世界一望无际的纯白,不染丝毫杂质,让人不忍踩在上面。
妙善说:“我的界,装的其实并非五湖四海,其实,只有一滴水,它会有一点点的咸涩,因为她曾经感受到过他那坚贞的情。”
我问妙善:“那是什么意思。”
她轻轻一笑说:“傻瓜!”
在那净水之上,走着,很久很久。妙善说了许多话。
她始终微笑着,但,我看得到,那些笑容有时会暗淡。
展不开的笑,便是伤怀。
可是我不知道她伤着什么。醒来的那天,我看到大家,也看到自己,还看到师傅,却就是看不到关于大家的事情。
妙善说那就是遗忘,有的人忘记是因为薄情,而有的人,却是因为太过深情。情到深处,再无自己,又怎么能想起他人。
她说有点像忘川的水,有的人喝了便是为了忘记,有的人喝了,却是为了记起。
她说人活一辈子,有爱憎,神活千万年,最后参不透的依旧是爱憎。这是爱憎的世界,你爱的人,宁愿自己死去,也想看着你活着。可是,你却为了让她活着而牺牲自己。有太多时候,我们以为的成全其实却是丢下的负累。爱的太深,却因为无私成自私。谁会明白,独留的人一世孤苦的悲哀呢?
她说要自由地活,要让她自由地活!
她说想那则,也不简单的,那些为了破则而努力去冲击的神王,又怎么知道自己的一切所为便不是刚好在则算计之内呢?
她说若不是前缘,若不是失落在寻找之中的心,我定是不要与你一起来看这忘川之水的!
在妙善长长的诉说中,我心里乱乱的,像是看到了未来,也许那只是曾经。
在那白色的水界中央,有一条黑色的河流着,从下往上。没有起始,没有终末
河沿上有一个金色的影子,他看着一河黑水,似乎眷念着什么,不肯饮那一瓢水。他就端着它,默默地看着它,许久许久,也许他在回忆,回忆生前旧事,眷恋美好光阴。后来,他自言语【要自由地活下去呀】仰头举瓢,一饮而尽。再一瓢,再尽。
每一瓢,他身上的金色便淡一分。再也数不清多少瓢,忘川河落半,最后的一丝金色消散前,他扔瓢在河,捂着心说【妙善,再见了。有一天,若我醒来,再来看你】
那些金光淡成虚无。什么也没了。就像是从来不曾有人出现过那里
我的心节奏乱了
快快的,又慢慢的。
那是阿难。佛主最得意的弟子。那是我的曾经。
原来,我并非没有耶摩咖蓝,而是,在选择忘记的那天,它们都散落在了忘川边境。
那是我独有的,金色的咖蓝。
佛国大乘之上的道义。
妙善哭了。她的泪两行,清白如脚下无界淼水。
那泪滴在水面上,镜面一般的水界支离破碎……
那些破碎的水没了我。我看到妙善被涌流冲向他方,可是我却动不了。只能任乱流冲击着我,卷滚着我。
而我离她却越来越远。最后,我再也看不到她双泪的脸。
眼前的一切,如梦幻。
这是她的界,而她却失落在自己的波风里。
而的我眼前,一一地现,曾经
那是烈火如炽的点,他们对着那点冲了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在那炽光之中,他化成了金色的影子,没在光里。
然后是猴子们。
挥着棒子的猴子,双掌合十,像一朵燃放的烟花,灿烂之后,猴子没了,一根针射向光点,没入其中,便无痕迹。那猴子灰飞之处,一颗金光闪闪的舍利,带着绝决,冲进了那个光点,再也没出来。
然后是第二只猴子。后来第三只。
他们在光点前,变成了鬼。但那热烈的耶摩咖蓝从没犹豫,冲进光点之中,燃烧成最后的悲壮。
第四只,他的双手伸出去,那双手巨大无比,却没能握住那个小小的光点。触肤化灰,他恨恨一笑,大声嗤叫,也许只是想在最后,记住自己。他嘶吼老子是通臂神猿……身体炸成光辉,咖蓝依旧义无反顾!
可自光点中,有一个人影,没有脸,他只掌盖天,将最后那只猴子的咖蓝握在手里。那猴子便再无声息。
有一个道士,他狂笑着,大步向前,身后红光盛放。他最初的步子潇洒自若,可后来,一步比一步艰难,他大笑三声,大袖风生,那袖子越来越大,他站在光点之前,背后的红光燃成云霞,他将光点收入大袖中时,背后的那朵红花凋零,再笑三声,无艰遗憾的笑声中,他成为光点之中的云烟
还有一个人,他将一封琴击破,拉弦入肉,奏着如泣的旋律,走进光中
用烈火燃烧暗空的那个人,最后收起了炎火。他愣愣地看着那个光点。最后,他调头走开。无言有愧!
光点外,很远的地方,脏脏的袍子,他看着那些消失在光点里的神王们,轻轻叹息。他说,释迦呀,你对还是错呢
我看清了。是师傅。
光点还是那个光点,燃着白炽之光。来过的人,却永远地去了,在那个世界里,那个时空中,消失地悄无声息。
玩火的人走了。
师傅也走了。
最后的最后,从那光点里出来一人,他一脸微笑,单手结佛印,一声佛号,如九天正音,恢宏罡正
【阿!迷陀佛。】
是如来。
原来,如此而来。
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如来从那个光点走来。微笑的脸满着金容。
他穿水而入,虚落在我身边
水在流,他也在流。
佛主万相,此相是流动的光。
那光说,阿难,师傅等你
我说,你不是师傅,阿难的师傅是释迦。
他笑着说,不是那样的。释迦是我,我亦释迦。
我说,师傅死了,在那个光点里。
他说,那不是光点,那是则。生于世间,当有所守,有所敬,不然,人间无序,便回洪荒,与那野兽也无差别了,则在那里,守着它,便是守着人间的序呀。
我说,我为什么会死?
他说,因为你强改她的生死,违了则呀。
我说,到底什么是则?
他说,则是水向低处流,则是光无处不生,则是云雁冬回南,则是人死不复生,则是你看到你能看到的,则也是你看不到你看不到的,则是善行,也是酷法。则无处不在,生始之前,存灭之后。是你我所守!
我说,那便是顺其自然么?
他说,是。
我笑了。
他问我为什么笑。
我说,经历万千,突然心向则外,这便是自然而生的心,该当顺其的然呀
他也笑了。他说,你还是你,你还是那个阿难。
相灭。
波静。
妙善倒下去。身前,是碎了一地的玉……
“妙善!我是阿难!我是阿难啊!”
……
醒来的时候,妙善第一句话便是:“你看到了什么?”
我说:“则,还有去而不返的神王们。”
她似乎受了伤,胸口的气息不畅,话语便断断续续。
我说:“师傅也归寂在那里吧,出来的是如来。”
她说:“你想起来多少了?”
我说:“我是释迦的徒弟。”
她轻轻一笑:“那不是全部,可是我能做的只能到这里了。你能带我去见见梦生么?”
我点头说:“嗯。”
封冰的苍山上,舞着白色的风尘。雪花在风中被扯碎,再无力散落,纷纷扬扬,模糊前路。
涧为冰雪所掩,一眼洁白,看不到那条黑暗的缝。
抱着妙善,心里有种感觉,怕怕的,像是下一秒她就会不见。
师傅教我的,他让我看的电视里,那些感情,一个一个回到我心间。
我不再是那个无心的孩子,在那些或主动或被动本来茫然无知的历经中,我明白了,原来,师傅来过,他所做的一切,除了让我活下来,还是为了让我认识一个字:
情
而那些鬼王们,或敌或友,他们像师傅一样,我来不及感谢的消失在冥波里的他们将那个字刻进我心里,一点一点地融进,直到,我彻底感受到它们。
是这样呀,人生!
妙善的手有些冷,我将他拥在怀里,双臂夹着她的双手,她的脸有些微红,像还未熟透的草果,她说:“好羞人。”将头埋进我的心怀里。
可是,我能感受到呀,妙善。胸口湿润的温暖,那是什么样的泪呢?
“梦生~”我大声呼唤。声音传的很远,惊崩了山巅的层雪。
只有风声的世界,只看到白色的层山中,有一条暗黑的缝像是巨怪的大口,张开的那般突兀。
山崩雪陷。
积雪拥着乱冰落入黑暗的深缝之中,久久传不来落地的声响。
暗缝之下,光线暗淡。
头顶上被浓云遮蔽的天空没有光。
那朵花还在半涯的冰岩上,纯白,嫩鲜,在游曳于涯间的轻风中微微颤抖。柔弱却倔强地生在那里。
从黑暗深处传来梦生的声音。那声音幽幽的,带着柔情。
它说,是曾经那个回头的女子啊
我说,谢谢你。
它说,因为有情,便生客气,可是客气,却是无情呀,师傅。
我听到,那声音之中,有泣。颤颤地,却分外分明。
我说,三叶花,对不起。我没资格被你称为师傅的。
它说,师傅,但叫过一声,便是永远了。
我想起那桥下的光阴,那朵花也曾经倔强地在那里调皮,还曾在妙善无知时,引风拂面,让她在那里回眸……
师傅,但叫过一声,便是永远了……那声音回荡在脑海里,不知为何,心里有一处酸酸的
我低头,有些惭愧
妙善看着冰岩上那朵纯洁无瑕的花,对着那三片白净的叶说:“三叶,谢谢你。可是,走不完的路上,还是要拜托你呀。”
我望着妙善,心里不安,正想说话,她却抽出了手,轻轻挡在我的唇齿前。
她对着涯涧说:
“三叶,我还是叫你三叶吧,比梦生好听。我于无知之前,得你牵引,结缘阿难,三生之幸。感激之情,无言可表的。”
“你的心我明白的,四海之界,我看到前尘。我想,净瓶是看不到我醒之前的一切的,可是,那些因果就在那里,我便明了,你的心意。”
“说起来,相随是一种幸福,但,更可敬的是,默默地不求回报的付出,而且,那付出绕过光阴,转过轮回,若是这天下,在那痴情前面还要评出个一二来,我能想到的就是你了。谢谢你!”
“乾坤的大袖没了,四海境也要毁了,我在无量山界看人间几度轮回,五界之中,看不透的就是你的界了。可是,在四海境崩碎的那一刹,于光明里看见那座桥时,看见幽苍时,我就明白了。可惜不能一梦万岁,不然真想长眠不醒的。”
“我选择了我想要选择的,便是心中所愿,可是,有些遗憾,我原以为可以走完这七天,可是师傅来的太早了,我也只好先走了。”
“路太长,太远,苦海也无边,可是,我不想回头,只愿一路向前。走过去,活下来。就算现在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相信你能做到的。我明白你所有的心意,可还是忍不住想问一下,有多深呢?”
妙善的话,似懂非懂间,想要理清,却更乱。
只听到黑暗中的声音说,没有多深,蓝尽不止。
妙善笑了,放下的笑。
她说:“四海界,最后的一层。师傅,你要看好哦,无终之始。”
妙善对着天空,呐喊。
她气息因伤而乱,却强凝神法,那一喊之后,她双手玉兰指合,指间玉辉波开。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安之心让我去握她的手,那种感觉,那个声音说,快分开她的手。
可是,在我刚刚松开的原本拥着她的手还未触及到那个合指时,强大的波风将我推开。
冥波涌现,切割水波。
可是四面净水成牢,困我其间。
半空上,妙善裙带飘摇,兰合指间涌着波涛。水没珠峰,浩淼成海。
净水推开了浓云,阳光穿过厚厚的波涛,拆射成灿烂的光彩。
涌动的冥波在水牢里不安,却穿不透那一层净白。
我如囚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万水之央的女子,以自己的生机,借心口的兰合指,唤出没天的苍海。
淼淼之水,自指间涌出,直冲天际,浩浩不绝。
水央的女子,发丝上的光泽,眼眸里的纯净,唇上的红,肤上的白,渐失
水浪越过耀日,向那无穷的天宇飞去
我的心像被什么捏在了一起,呼吸间有痛。
深涧下传来的声音说,界与界的冲撞,以此界破彼界,则外之能,决死之心,忠贞之情
我吼,我不要,我要她活下去……
可是,天地间,竟没有理我的声音
只看到,耀日缩成光点,如来从那里走出,双掌间的金芒成柱,在那黑暗的天宇急奔
我看到,宿七之上,水光融在了一起
交织间
缠绕时
宿七碎成镜片
再没有那颗星
一切都是幻觉么?
……
是多久呀,那个女子最后的颜色去尽时
水央中传来她调皮的声音:“因为爱你,我来过,因为爱你,我离开。若是则乱破轮回,再相见,不负君意。”
有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没入净水之中,水央静乱,怒涛起。
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淡去
在那纯白的水中,消失
“妙善……”
冥波之上,金辉点点泛起,那些我从不明白所以的因果,让冥波于披上金辉
水牢散了
可是
我却没能抓住她最后的发缕
师傅从宿七上来,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沧桑又深了几分。
原来,神王们也会老去。
还在那个冰缝之前,还是那朵玉白的小花,漫天的海水没了,天上的阳光正明。
一缕阳光照在那朵花上
从花下的黑暗里传来幽幽的声音,它说,这就是梦生界了。是现世,也是幻影。你所有的经历,只为唤醒沉睡的你,那是现实,也是梦幻。我编织,你演出。对不起师傅,骗了你。
我不解何意。
师傅说,三叶花梦生,鬼三,梦回之界。界内现世与梦幻交织,界内千年,现世一瞬。你见到的,你经历的,虽是现世的人,却被梦生困在界中。这多年,你死过很多次的。十二不死十八死,除非你醒过来,知道自已从何而来,去往何处。千年前,我与梦生一赌,你死。这次再赌,我不想你再死了。便设了这局。将那些鬼人神仙骗进这梦里。
我问师傅,那他们还在不?
师傅沉默了一会说,是梦境,也是现实,这就是梦回之界呀。
原来,我曾与之并肩的朋友,还有那些收入冥波的鬼王,他们在我的梦里,真实来过,真实离去。
我问师傅,为什么让我醒来呀
师傅说,也不知道,也许是如来,也许是我,也许是则。我们都想重新看到,曾经的你。
漫天的风雪夹着的寒,从脸上吹进心里。
离别的苦痛淹没了相逢的欢喜。记忆回来了,几年的光阴,那些来了又去的人,消失在梦醒的那一瞬里。
我依然是十八岁,可再也不只是十八岁了
在苍雪山巅一梦,惊醒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