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凝月,冷月无言,沉默的还有月光下安静的苍山。
陪涛回到他的家乡云南
谁家的姑娘给他的小郎种下的痴情的盅
哪山的寒玉还守着那古老村庄
在那从山里曲曲折折一直努力延向山外的仍旧没有铺完的水泥大路的开始的地方,涛以火为锄,开山填石,将那枚玉环埋在地底。
他沉默的时候,像这里的座座苍山
月光下的群山中,那条水泥大路像一条睡着的龙,它睡在那万山之中,身形时出时没,睡得太沉,生的太长。
梦,还有梦想,完成那些在记忆里打着结的事情,需要多大的毅力与坚强啊
路始之界,已无人烟。那里的断梁残瓦,在风雨之中太久,斑驳的青苔生在上面。
人都走了,村子还孤独的守望,如果村子有灵魂,他是不是真的还在等待着谁呢?
跟着涛踏过繁茂的枯草,秋末冬初的凉夜,霜渐渐结成白。
在一个土堆边,涛将枯草压平,躺在了上面。
我睡在他旁边。
我看着北斗,那是七颗星,还是七颗心呢?
涛说,你在想什么?
我说,没什么。
涛说:
我看到过很多故事,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像那些故事里的人,平日里邋里絮絮叨叨,嘻嘻哈哈,却活着活着,就成了他们。
村里的人活在这里,后来,有人孩子走了出去,却因为户口的事情在上学的时候倍受白眼,那时
我跟他说,人活着要坚强,不过,不是强到别人不敢再说你,而是强到你自己再也不在意他人的闲言碎语。
他那时那般坚定,可后来,他还是被这个社会的墨给染黑了。
他出人头地,我给他道喜。
后来,他贪桩枉法时,我为他送行。
那天他说,叔呀,村子里就我一个人出来,我也是为了村子呀,那条路,我也在修呀,我知道你是方士,世界束缚不了你,可我毕竟不是你呀,好多条绳栓着我的脖子,我不贪就走不到这个位置呀。你告诉我的要坚强,我一直很坚强,我甚至几乎不在意别人说三道四了,可是,世上比坚强还狠的东西太多了,那些大人物的脸色,还有家室老小的喜悲,都左右我的神经的。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没得选择……
其实,他做过很多利民的事情,可是,就像那些电视剧里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不败给别人,不败给自己,却也还得败给江湖。
他是我关心的人,所以,我曾经给他指引。他的面相本是长命无忧,可后来,在那个指引的路上,他过早地走到生命的尽头。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为人真正地算命了,偶尔玩乐,乱说家长,忽悠喜悲,却从不敢将真实的命运告诉站在我面前的人。
也许,就是因为改了他的命运,才会让村子后来没落,成为如今荒无人烟吧。
世界的规则,我想看清,却什么也看不到。如果师傅说的是真的,强改命运的人会受到惩罚,我想,我算是真的领教了。可是,那些规则是谁写的,它又在哪?
从八国侵略的战火开始,我孤独至今。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的。但是,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着要修完这条路。
那时候,村子里有人,他们的笑容期盼间,我觉得修这路还是很有意思的。那时我觉得我不孤单,我与大家同在。可后来,那孩子出事后,村里的人渐渐少了,再后来,我回来里,村子只剩下断壁残垣,那时起,我像孤单地走在那一望无际的冰封的苍海突然掉落冰窟的可怜人,心都冻成了冰。
后来,我也离开了。
我在人群热闹处,坑蒙诱骗,游戏人生。
我也不敢回来的。一回来,我就感觉好冷。
虽然人多时,也冷,但是心里却觉得有些温暖的希望。
我一直觉得我在找一个人,或许是一个鬼,或许是一个神。
师傅出现的时候,我以为我找的就是他。可是他离开时,我发现不是。
他教会我捉鬼术时,我给村里的人都看了相。那时个觉得很好玩。
可后来,看多了生离死别,发现,那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所以,我在想,什么时候轮到我呢?为什么活了近百年,我还是这个样子,那时我以为我便是吃了人参果的奇子,自是长命天年的。
后来,有个晚上,房子着了火,在那些火光里,我梦见了很多看不清的人。有个人对我说,你要等着她呀。
所以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但我,一直默默等着。
等着什么,他在什么时候,他在什么地方。
这么多年,我做的唯一的事情,便是修那条路,只是凭着心中那一缕莫名的感觉,可是,路还没修完,她却来了,又走。
你没喝过忘川的水呀,那水黑的像红糖水,却是最烈的酒,一口忘前生,一口解千愁。
那时我喝了多少口?竟然一醉七世,若是没有美琛挡在那棍前,也许,我还会醉到千秋。
“我是炎的儿子,我会奇术以耀阳,火光舞天染云烟,画霞以作她红妆!”
“我是幽涧鸾凤,轻舞惜姿惹月妒,翩然自在为山慕,披霞织桥为君舞”
那些记忆回放。
原来,我一直觉得我应该做的不是修路,而是架完那座虹桥,在桥上,看着她为我独舞。
美琛啊,我愿燃红漫天的云彩,织就最美丽的霞光,为你披上独一无二的红妆,你知道吗?
涛对着星空,轻语。
那夜我们都没睡。他的故事,我听完了。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一直说着,有时候是似乎自言,有时候像是对我说,有时候像是那天上的星星就是美琛,他正和她聊着。
人的心上受伤了,能弥补的,只有那个留下伤痕的人。
我做不了什么。只能陪着他沉默。
后来,霜气重了,他的脸上凝了白,再后来,那些白霜上印了金。才知道,太阳出来了。黑夜已经在一个活了很久的男人悲伤的回忆里走尽。
涛在晨光里,对着荒凉的败村看了一眼。不知道,他是否会留恋。
火从他的手心燃起,焰刀锋利,切开了巨大的山石,立石为碑,在玉环之上。
涛并指如刀笔,在那石碑上以血刻下两个名字
爱妻美琛
愚郎吴涛
走的时候,涛对我说,我死的时候,如果没回来,你一定要带我回来。
涛那被晨光印红的脸上,一夜沧桑。
他说,走吧。有好多事情想起来了。就要做的。只是好可惜,师傅还是那个师傅,可是徒弟不再是那个徒弟了。
师傅还是那个师傅,徒弟却不再是那个徒弟。
我曾问过涛,他说他也不知道他师傅是谁。如今,记忆重新回到脑海的他,又想起了什么。
两千零一十四年的寒冬,极冷。
空气之中的凉从鼻息进入肺里,似乎要冻结整个心胸。
珠峰的冰崖折射着太阳七色的光彩,有些恍的人睁不开眼睛。
涛向着冰崖之下阳光再也照不到的地方喊,梦生,我是炎极。
黑暗之中,久久没传来回音。
涛接着说,我为穷袭而来。
破碎的冰棱声从冰崖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一种很轻很脆的嗓音。那声音像个小女孩,她说,你是谁?
涛说,我是炎极。曾经炎的公子。
那声音轻轻说,哦,炎啊,不过偷生的胆小鬼,他的儿子又能怎么样呢
涛平静地说,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可以厚诽的。
声音说,是呀,所以我选择厚诽那些胆小鬼,我又有什么不对?
涛没说话。
似乎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久,涛说,你是对的。
声音说,你明白了?
涛说,我明白了。
声音说,把灵给我,我告诉你穷袭在哪里。
涛说,穷袭不在了的时候,我给你任何你想要的。她走了,就算是灵,我要了,又有什么意义。
声音说,哦,原来是为了情仇。又是一个要败坏师门的弟子,呵呵,佛主呀,你真的比师傅可悲。
涛说,穷袭在哪?
声音不再理涛,他对着我说,少年,可愿听些许往事?你听了,我就告诉你朋友穷袭下落,让他早点去送死。呵呵。
那声音里似乎有什么魔力,恍惚之间,涛不在了,漫山的冰雪不在了,从天下到地下,全是花,三叶的瓣,白的欺雪,净的让人心里不忍触摸。
那些花飞舞着,从天下而来,落在地下,再飘落向很远的地方。
绵绵漫漫,容容不绝。
那个声音就在那些花里,笑的像个小女孩。
声音说,那时佛主也有那么一个痴情的弟子,他化身石桥,历经千年,只为等她从那桥头走过。那时候,那弟子于桥中等候,也于桥里修行,有一株生在桥下的三叶花,在他的温暖而博大的佛光之下,竟然经冬历雪而不凋。后来,那花醒来时,看到的便是那个痴情的弟子。那花对他说,还要等一千年呢!
弟子说,嗯。要等。
花说,唉,是一千年耶!
弟子说,只呀,等。
花就又笑起他来。
后来,又是一年冬雪,刺骨的严寒之中,花竟然又挺了过来。
春来时,花笑弟子说,还有九百九十九年呀。
弟子说,嗯。等。
花说,唉,你怎么这么呆,那是九百九十九年耶,那时候,你这桥说不定被车马早就辗塌了,而她,早就是轮回里错过了光阴,你见到才怪呢。
弟子笑了,他说,三叶呀,要是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你看到的便不在是时间,看到的只是她!
三叶花看着弟子的灵识,那样坚定的守候,那样痴情的等待,三叶花有些感动。
三叶花说,你是佛主的弟子,你可以活那么久,可那姑娘却要久经轮回之苦。
那弟子不说话了。
三叶花的话中,他成了那姑娘经苦受难的因。所以他伤心了,也彷徨了,他的心突然不坚定起来。
有一天,佛主来了,佛主问那弟子,还愿意苦苦守候吗?时间不多了。
那弟子却问,师傅,历经轮回便要受尽苦难么?
佛主说,放下执念,渡己,执著于念,渡人,你要哪一个。
那弟子说,我愿渡她往生极乐,从此不再受那轮回之苦。
佛主说,执著于念呀,皆成乱相之鬼,你佛法大乘,悟性极高,为何弃已渡人?
那弟子说,师傅,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弟子自甘受万劫之苦,只为她往生极乐。
佛主说,你是师傅最出色的弟子,是要继承守法之责的,你心地善良,愿为他人弃大业果,本是为师应该为你高兴的,可是,那些法则,总要有人去督守的。
那弟子说,师傅,你着相了。弟子生众生之间,又何异于他人。
佛主笑了,然后哭了。
佛主走的时候,那弟子的灵对着佛主双手合十,他说,师傅才是真正的渡人之人。
那个弟子便在那桥里,承俗世踩踏,任凭风雪,守着那剩下的九千年。
而那三叶花,也在那一直陪着他。
那时那三叶花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只觉得在那些佛光里,它便能感觉得到磅礴的生命力。而它,也愿意,和他等下去。
它依然会问。它说,还要五百年啊。
那弟子没说话。
它忽然感觉有些孤单。
而那孤单里,它才意识到,它已经活了五百年。五百年啊,桥头的树都生了好几茬,桥上的石板都磨穿了,经常有灰,从那上面落下,落在它的身上。可是,它竟然没有在意,没有在意那些灰,也没在意那些树。只是那么一个早晨,它像平时一样的调笑话那弟子没有答,它突感孤寂时,举目四顾,才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在岁月的风化里,悄悄地流走了。而唯一没变的是,那弟子守候的心。
三叶花的花叶在那个午后卷了起来。
它突然好心醉。它突然明白了那弟子的话。
他说“要是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看到的便不再是时间,你看到的全是他!”
全是他啊。五百年里,为他一年一年地数着日子,却忘记了自己一岁一岁的光阴。
但三叶花依旧调皮对着那弟子说,还要五百年呀。你都快塌了。
那弟子说,不会塌的。她还没有来。
花也是会哭的,只是从来没有留心过花泪的人。
花感到孤单时,便是枯萎的时日。
三叶花哭了。可是它哭的时候,世界只有自己。
那是一种沧桑到心酸的日久生情。
世间本无佛,经文何处说,四大皆空了,融入冰寒底
三叶花说,我开不动了。谢谢你这五百年陪我说话。
那弟子对他一笑,他说,下一世,你想做什么?
三叶花说,才不要下一世,我只要这一世。我不要喝忘川的水,我也不要进轮回的门。我要记得,我听过的,我看过,我感到的,还有我喜欢的,我要我的心,一直在我自己的心里。
那弟子说,嗯。随着心,哪里都是乐土的。
三叶花说,五百年,承蒙师傅教诲,就算你不承认,我也自认是你的徒弟了。受小徒最后一拜吧。
三叶花低下所有的枝叶,在那斑驳的石桥下,拜了下去。再也没有挺起来。
流着只有它自己看得到的泪,却无怨无悔!
它的灵识从花间飞出,它笑着向师傅告别。却在那以后,一直偷偷守候在那南烟山寺上,它的眼眸里,全是那一座残破的石桥。
再过五百年,清河干漠,那女子从那堆废石边经过,那弟子在她身边,默默注着她,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一堆废石。
三叶花鬼弄风,那女子回头。她疑惑地看了看那堆乱石,在那缕清风中,错过。
而那弟子,双手合十,对着南烟山寺,诵了一句,阿,迷!陀佛。
三叶花懂了。
那天后,他走了。它也走了。
他去了无量山。那是他师傅的界。
而它去了冰寒的雪山之底,它想用那些寒冷,长眠。感激地长眠。
只是它没想到,师傅最后能走到那些规则里,去与他的师傅论道。
那天它从冰寒之中,醒来,从一界往另一界。可最后,它看到的只是,师傅丢了心,却笑的那般淡然。
师傅说,万般因果,随心而生,要自由地活,要她也自由地活,没心了,天地再无拘我之则。
师傅去了。在万千的佛光里。那佛光温暖如阳。
而她,被困在了无量之界里。
师傅的师傅说,世人皆不自知,皆不他知,众生幻迷而活,可惜了他的弟子。
可是,那些神王们后来传说,是佛主,师傅的师傅,杀了师傅。
可惜师傅还一直为佛主开脱,他说,佛主才是那渡世之人。
三叶花以界而犯,创无量山,受重创,重回连山冰窖之下。从那时长眠。
一千年前,有个老头叫醒它,跟它打赌,后来那老头输了。师傅那一世死于传道。从轮回之中,再次为人的师傅,忘记了所有,但依然是佛门弟子。可惜,师傅死在那黄沙里,那个老头和三叶花,什么也做不了。
那一次,是老头输了,可是,三叶花也没有赢。
那些花消失的时候,山在,冰雪重新映白眼帘。
黑暗之下的声音说,穷袭在无量山,佛主的界,你们就算去得了,也斗不过。
涛说,谢谢。事毕但送灵识,不悔不怨。
涛转身时,我望向那黑涯下。那里有一朵三叶花,阳光还能照着它,开得正艳。
我记得,几年前,师傅曾在那里,将一棵同样的花给我做成了包子。
我问,梦生,你是那花么?
黑暗之中,再无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