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读者精品——感悟·独白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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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往事并不如烟(4)

我熟悉他的背影,我可以从几十个同他留着同样发型穿着同样夹克衫的背影中,一眼看出哪个是他。他的背影是那么与众不同,他的衣服是那么整齐干净。他走路的姿势总是昂首挺胸,从容不迫的,尤其在他穿西装的时候,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只有他才能穿出西装真正的风度来。

那段时间我正在课堂上忙里偷闲,攻读古龙的《绝代双骄》。我便自然地拿花无缺同他作比:太像了。在他身上,你绝对找不到一个有失风度的举止,也找不到一丝故作高雅的矫揉造作。那是一种气质,伪装不来的。

那时候我经常去取信,只因为去办公室要路过他所在的班。他的位子在第三排,从门口一瞥就能看到。他总是在那儿端坐看书,一脸宁静,我很喜欢他的这种表情。

我开始喜欢上体育课,因为我们两个班在同一时间上体育课。尽管隔得很远,但我能认出他的背影。我这个“球迷”开始对篮球有了兴趣,因为球场上经常可以见到他的身影,而且还可以看到他的笑。

他从不会像我一样咧开嘴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他的笑容很温柔,微微的,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意味。他笑的时候,目光都是暖暖的。我最喜欢他的笑,我把这笑容写进了我的小说。

高三的时候疯狂地看言情小说,看腻了就提笔自己写。我把他和自己写进了小说里。他的姓不多见,他姓“宁”,我便给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取名为“宁子”,女主人公就叫我最喜欢的绰号并用作笔名的“米儿”。我写米儿热情活泼,宁子风度翩翩,米儿暗恋宁子,一次说梦话泄了密,让宁子知道了,中间又有很多波折,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的小说被四处传看,也传到过他们班,但没人当真——我还写过很多别的爱情故事,比这个凄美得多,而且我从不说梦话。生活中终归没有小说中那么多巧合。

但巧合总是有的,我有一次在打水的路上与他擦肩而过。那是下了晚自习后,我提了暖瓶到开水房去打水,远远地看见宁迎面走了过来,长长的小道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想鼓起勇气向他微笑,但还是没有,我文静得不像自己了。回到宿舍里,我写了两页日记。从那以后,我经常在那个时候去打水。

高三下学期是段疯狂的日子,校园的路上经常会有一对一对的身影,我只担心听到他有女朋友的传闻,别人什么样子我都无所谓。令我担心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然后就到了高考的日子。

我对考试情有独钟,每次都特别投入。在考试期间,我满脑子都是考试,暂时把这份似乎只在琼瑶小说里才有的恋情放在了一边。

高考后的整个假期,我都在计划着打个电话给他。在感情方面,我是个胆小的人,所以不敢在有可能见面的日子里向他表白。而等到我们不可能见几次面,或者说,我们几乎不会再见面了我又犹豫着是否还有给他打电话的必要。这个电话最终没有打出去。

我又写了一封信,将信纸折成精巧的“相思叶”,打算在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给他。那天我见到他了,他还是一个人站在那儿。“相思叶”都被我捏湿了,最后我还是改了主意,将信耐心地撕碎后,扔进了身旁的垃圾筒里,既然一开始就没有涉入他的生活,又何必在最后扰乱他的平静呢?

我后来花了很长时间去淡忘他,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我现在想,如果当初我给他挂了电话,会有另一个幸福而美好的开始,但也许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不管怎么说,那段单恋的日子我过得很快乐,一切都那么美好,我的心始终被一种幸福充满着。

或许正是因为我没有闯进他的生活,所以才能在圈外看得如此悠然和从容。美,有时的确和距离有关。

现在,一切都成为往事了。回想起来,并不觉得那时的自己很傻,只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一点点可爱。

寂寞绽放

久久地站着,看着,为这寂寞中的绽放而感动。

晓荷

搬新居的时候,几十家住户家家忙着搞装修。铺地砖、贴墙纸、吊顶,一家比一家华丽,一家比一家现代。初时,只要把头探出阳台,还可以隔单元而望、而说、而笑;当阳台封成铝合金推拉式窗之后,即使同一单元同一楼层的邻居,也只能模糊在厚厚的茶色玻璃之中了。

当前后阳台都从头到脚地武装之后,屋里屋外,竟没了摆弄花草的位置。几盆曾经站在旧房阳台上迎送朝晖的花草,如今再也不能傲立阳台,接受主人愉悦时的欣赏,惆怅时无言的叙说了。前看后看,左摆右摆,最后只好将几盆花草搬到楼道上,放在楼梯转角处的角落里。

起先,主人还天天记着浇水,楼上楼下的邻居也会在进门出门上上下下之间看上几眼——这里多了几盆花呢!心里也自有几分欣赏之意。然而日子一天天淡去,主人忙碌之中常常忘了她的存在,楼上楼下的住户也是每天脚步匆匆与她擦肩而过却视而不见了。

但她依然活下来了,虽然活得不言不语,却也似乎无怨无艾。她只是生长着,在主人匆忙杂沓的脚步里,在邻人开门关门时重时轻的撞击声中,在楼里楼外每天不断演绎人生故事的缝隙间,她悄无声息地生长着,维护着天然的鲜活样儿。

一天,在阳台封成的厨房里,当主人伸手去开抽油烟机的时候,透过辛辣呛人的油烟,蓦然发现花墙洞开处,竟有一枝长长的绿色从墙内探到墙外——她以最青翠的绿色拼力挤出墙缝,是昭示生命之春吧?不知道高楼之外,芸芸众生之中,可有人注意到这一枝被壁缝裁剪,半截在里半截在外的绿叶?

有一种心情,在与这昭然的绿叶对视的瞬间豁然——生命的进程,是在执著与倔强中完成荣辱升迁、兴衰起落,不过只是人生之旅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的印痕。

看她高高翘首的姿态,何曾有半点儿被冷落的遗憾?

又一些日子过去,一天下班回家,从楼下往楼上一层一层爬到六楼,停下来喘气的当儿,忽地感觉到眼前有什么在艳艳地发亮。抬眼望去,竟是那盆排在楼道转角处最边上的令箭荷花开花了!一叶长长的带刺的茎叶上,袅袅婷婷地绽放着一朵鲜艳欲滴的花儿。莹莹的花瓣儿,一层透着粉色,一层透着胭脂红,鹅绒似的花蕊欲说还羞地颤动着,点染出诱人的妩媚,活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半掩半遮地显露着刚刚成熟的风韵。

久久地站着,看着,为这寂寞中的绽放而感动。

静默中,她只是无怨无悔地酝酿自己的神韵与风采;孤独中,她只是不弃不舍地创造自己的绚丽与烂漫。虽然,她不过是被遗弃在一个角落,露尽风姿也只能走入六楼七楼几户十来个人的视线,可是她没有半分儿瞻前顾后的踌躇,只是不卑不亢用尽一生的青春与骨血,用那样一种娓娓婉婉的冷艳,在这个被人忽视的小小角落,亮出一份使人怦然心动的色彩。

许多艰难苦涩,许多炎凉冷暖,许多拿不起放不下的得失利害,便在这怦然心动的一瞬,释然。

生命无多

“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上,无论怎样叫人发愁,它总还是美的。”

张晓伟

近几年来,我总是回忆起我已经过去的一切。有人说回忆过去就是衰老的开始,我不以为然。我才32岁。

无法说清是什么契机,偶然的一天吧(原来从那时起生命之中便蕴育了一种什么),我突然觉得生命不多了。我的逝去的父亲总是极其自然地走进我的梦。在梦里,我一直不知道他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当我醒来时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确确实实死了。

从某一天起,我不敢看送葬的灵车,也不敢看送新娘的喜车,它们同样把悲哀和恐惧注入我的灵魂,哭声和笑声以同样的负荷,残酷地敲打我的神经。

生命对于我,至少已过去了一半,当我化作一缕青烟时,无论如何多情,都将无法回忆身后那些生时最为着意的恩恩怨怨。

当我瘦小的身体弯曲成90度面对着也许是肥沃的土地劳作时,觉得生命旅途漫长无际。任何凡尘提醒我应该得到似乎都因这望不到边的土地而变得那般遥远。本就模糊的事业,前途更加模糊。

什么也没有,就希望什么都看到。年轻的心是脆弱的,它无法承受失望乃至意外的成功。晨夕里站在冰凉的水中苦熬着,为了仅仅是不值钱的几个工分?只有自己也不甚明了的责任感。上午盼中午收工;下午盼晚上收工,为的是回到低矮潮湿的小屋里,或坐或卧,总有一丝的如意。在田野里付出辛劳的同时企盼的就是收工,宝贵的生命就在这不高的欲望中堂皇而过。

当我真诚地把我许多的奇思怪想向我的一位师长透露时,他说:“不要瞎想,你还年轻!”

我恨我年轻。没人为我设计我的人生,而我自己的设计也因没人指点而显得渺茫。人生终将展现给我,我急于见到它,这样也许我会走好我的每一步,可因为年轻,好像什么都遥远,于是没有希望,只有彷徨。

爱情就那么来了,刻意追求的总是适得其反。有了妻子,有了儿子,什么都那么偶然。苦苦追求的拂袖而去,无法意料的却在悄悄走近你,你觉得自己很不幸。

年轻的生命里曾有一时的得意,那得意就像演员在舞台上扮个富翁,而下了台就有一排债主在等候。舞台总能把人带入一种意境,面对成百上千的观众就企望时间永驻。更多的烦恼和痛苦,痛苦中就幻想着一段日子里该用何样的心情回忆今天,就像人们围观一个沮丧的肇事者。

受到邪恶伤害时就觉得这世界充满了邪恶;接受善良的恩遇时就觉得这世界到处都是善良。生活的五彩缤纷把生命肢解得五颜六色。

当我曲痛弓腰在田野时无法想像今天,就像人生的设计中没这一项;当我今天惊悸地回忆过去时,方觉偶然的不可思议,而这漫长的距离已耗去我短暂的生命的一部分。友谊、爱情,因为这距离,不该失去了,不该得到的蜂拥而至。这包袱我毫无察觉地背负了32年。

今年我32岁了,因为不是打击,便没有感慨,由此而生轻松,惟意识到死亡在招手。

真诚往往会被奸污,友谊常常会被贩卖,这实在已不是一大发现。善与恶的相撞会化合出智慧与轻松从而减轻繁琐的负载,生命就显示出其珍贵。

32年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了这世界是如此美好,只是惊悟白白过去的32年。

“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上,无论怎样叫人发愁,它总还是美的。”半年前我曾把蒲宁的这句话转赠给许多人,今天,蒲宁才把它赠给我。

不是悔,32年终究铸成了32级台阶,站在这第32级台阶上,我终于看到了另一半人生的风景,可生命已无多。

如果不恭地说过去的一切是一片芜杂的空白,那么最近的将来当是此生的一切!可生命无多。

在第32级台阶上,我幸遇一颗跳荡的灵魂。人的生命因为希望才有了意义。可生命无多。

“自认为死亡之兄弟的人们则是离之最为遥远!”这是一位圣哲的启示。

我可以郑重地告诉死亡:

我正年轻!

旁边的旁边是你

我也知道湘儿的美丽是无可抵挡的,但我只能遥遥地关注湘儿的一切,静静地欣赏水草般婀娜多姿、摇曳生韵的她。

段代洪

每次望见湘儿在美丽的校园里袅袅款款地来去,我都会想到柔柔的水草。

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独自一人,静静趴在故乡清清的溪水旁,入迷地看着那些轻轻摇荡的水草。如今,我伏在教学楼那有风的长廊上,痴痴地守望温柔的湘儿。

湘儿是我们的班花,也是公认的校花。没有谁能说清湘儿究竟有多少追求者,连邻校的男生都慕名而来。我是大巴山养育的农家子弟,天性驽钝,又无德无能。我是不敢有任何奢望的。我也知道湘儿的美丽是无可抵挡的,但我只能遥遥地关注湘儿的一切,静静地欣赏水草般婀娜多姿、摇曳生韵的她。

课余时间,我大多泡在学校那古色古香的图书馆。我读书,写诗。在我的诗中,出现得最多的意象,便是水草。

大二那年圣诞节,天空飘起了少见的大雪。我们在教室正中堆了个憨态可掬的雪人,燃亮红烛,举行圣诞party。同学们围坐在教室四周,玩“击鼓传花”的游戏。party快结束时,那束美丽的鲜花传到了湘儿的手中。湘儿说,我给大家朗诵首诗吧。黑发白衣的湘儿,天使般站在教室中央。湘儿的朗诵极富感染力,迷住了每一个同学和老师。我更是傻了般呆坐着,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湘儿朗诵的竟是我发表在校刊上的那首《萍萍,下雪了,好大好大的雪啊》。湘儿朗诵完转身回座的瞬间,不易察觉地瞥了我一眼。

正是缘于那惊鸿一瞥,我知道自己完了,无可救药了。那些对湘儿的丝丝缕缕的喜欢,在那一刻便如百流汇江般奔涌而出。我一塌糊涂地爱上了湘儿。

湘儿的一举一动,开始深深牵扯我的心。我的脑子里全是湘儿的影子。甚至潜心写作时,满满的纸笺上,竟没有一句诗,尽是湘儿的名字。

我常常做梦,梦见自己被一缕缕水草柔柔地缠绕着。我终于写成了一首自认为最美的情诗,准备鼓足勇气送给湘儿。

湘儿也爱诗。班上举办诗歌比赛,教室后壁上贴满了一页页飘飞的诗笺。其中有一篇便是湘儿写的。湘儿的诗洋溢着一种朦胧美丽的情思。湘儿的诗像一枚硕大的石子,在本不平静的湖面上,更激起了千层万重浪涛。湘儿的诗,题为《旁边的旁边是你》。

不仅是湘儿旁边那些男生,甚至其他的男生和女生都沉不住气。他们都似考古学家那样,万般仔细地研读湘儿诗中的每一个汉字,费尽心思欲找出那石破天惊的答案。

后来大家都想起了宇。宇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宇高大英俊,能歌善舞,又有一个大款老爸。宇常常给湘儿送各种各样美丽的鲜花。宇驰骋足球场上时,湘儿也曾为他起劲地鼓掌叫好。在校庆50周年晚会上,宇和湘儿合作的双人舞《扬帆》还捧走了头奖。

我是独自一人站在教学楼10层楼顶上,将那首给湘儿的诗轻轻撕碎的。当看到秋风中漫天飞舞的诗的碎片时,我眼里满是温热的泪。

依然做梦,总是梦见自己在故乡的清清溪水边,狂奔着寻找柔嫩的水草。没有,没有,一缕水草也没有了。我一直狂奔,狂喊,直到被室友摇醒。

宇的鲜花送得更勤了。而我更多的时间,都埋头于古旧的图书馆。偶尔也能碰到湘儿来借书还书,湘儿总是向我投来匆匆的一瞥。每次目光交接,最先游移的竟是我。我是自卑的。我试图把湘儿的影子,从心里一丝丝地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