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蜀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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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一股又一股冷飕飕的夜风,吹动着鹿头山下那一片片、一丛丛的毛竹,发出一阵阵沙沙沙的响声。尤其是在更深人静之后,那响声就显得更加清晰、凄凉、阴森,仅仅听着那响声,便可使人打起寒噤。

由于军帐不多,魏军的大部分兵士只能露宿于野外。冷风飕飕,寒气逼人,再加上土地潮湿,那些衣衫单薄的魏兵根本无法躺卧,紧紧地围坐在一起用体温相互取暖;有的被冻得实在受不住了,就在原地转着圈子。因邓艾有令在先,要严防蜀军在夜间下山劫寨,所以,即使那些本来可以住进军帐的将领,也不敢在帐内安卧,几乎整夜都在营中进行巡视……

风吹毛竹的沙沙声整整响了一夜,邓艾也披着一块毡片,在中军大帐里整整坐了一夜。大帐外时松时紧、忽高忽低的风声,仿佛一群钻入衣内的毛毛虫,在他的浑身上下不停地蠕动着,弄得他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接二连三地打着冷战,眼前不停地晃动着那些露宿野外、寒冷难耐的将士!似这样下去,再健壮的人也坚持不了多久,再过三五日,大部分的将士就会因受不了风寒而相继病倒,无力进行作战。因此,他必须尽快地摆脱这种极为不利的处境。摆脱这种困境的惟一途径,就是与蜀军进行速战速决!然而,要迫使蜀军下山与他进行决战,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尽管昨日张遵下山打了一仗,并获得了小胜,尝到了一点甜头。可是,诸葛瞻如果清醒了过来,发现了自己的失误与对手的意图,从而改变了战术,只是据山固守,而不再下山进行交战,他将如之奈何?

在寒冷与担忧的双重折磨中,邓艾度过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不眠之夜。随着漫漫寒夜的结束,他的痛苦也消失了,代替它的是一个破釜沉舟的决断:他必须采取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逼迫诸葛瞻在今日与他进行决战!

刚交辰时,魏军各部的将领都按时来到中军大帐听令。经过漫长寒夜的煎熬,这些将领在精神和体力上都大受损耗,他们有的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有的还憋不住打着喷嚏。

邓艾看到将领们的这副样子,眉头不由得紧皱了起来,突然大声地说:“众将听令!”

各部将领被邓艾的这一声大喊吓了一跳,纷纷把目光投向邓艾,等待着他发布将令。

邓艾紧绷着面孔,严厉命令道:“汝等立即退出大帐,围绕着中军大寨跑上一周后,再来听令!”

对邓艾这道奇怪的命令,众将既疑惑不解,又不敢违抗,只好依令而行,绕着中军大寨跑了一周,带着满头的热汗回到中军大帐。经过这一阵子剧烈活动,不仅驱走了他们体内的寒气,把哈欠和喷嚏压了下去,而且使他们明白了邓艾的用意与发火的原因,心中都有些惶恐不安起来,怕再惹恼了邓艾而受到更重的处罚。所以,他们返回中军大帐回后,一个个振作起了精神,与方才大为不同了。

邓艾扫视了一眼众将,厉声训斥道:“大战在即,汝等却哈欠连连,喷嚏不断,似这等样子,如何能领兵打仗?何以能战胜敌人?”

众将被邓艾训得大气也不敢出,低头垂首,躬身而立,恭候着邓艾的将令。

邓艾稍作停顿,掷地有声地说:“我军现在之处境异常艰难,若不尽快歼灭面前这支蜀军,不仅进军成都无望,灭蜀将化为泡影,而且还会因饥寒丧失作战能力,全军覆没在鹿头山下。故而,我军今日便要与蜀军进行决战,以摆脱目前之困境。众将务必要再鼓余勇,奋力杀敌,力争把面前这支蜀军全歼于鹿头山下、绵水之滨!”

众将全被邓艾刚才的那个下马威震慑住了,谁还胆敢再心不在焉、马虎大意,忙抖擞起精神,齐声答道:“末将断不敢稍有懈怠,违抗将令!”

邓艾又把众将挨个打量了一遍,毅然决然地说:“今日之战,乃我军生死存亡之战,成败在此一举。胜则可直捣成都,完成灭蜀之大业,全军将士皆可加官晋爵,增禄添饷,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败则要丧师于绵竹,全军将士均要死于异国他乡,做孤魂野鬼!”

邓艾这番严酷的话语,字字句句砸在了众将的心头上,坚定了他们背水一战的决心。他们一个个面沉似水,神态严峻,紧咬着嘴唇,眼巴巴地盯着邓艾。

“众将听令!”邓艾板着面孔,异常严肃地说,“邓忠、师纂,汝二人率领三千兵马,于巳时前往鹿头山下讨战。若张遵领兵下山应战,汝二人要竭尽全力与他拼杀上二三十个回合,待到他杀得兴情难遏之后,再引军朝大寨方向败退,只要能把张遵引诱到大寨前那片竹林附近,便是大功一件。牵弘、杨欣,汝二人各率领两千兵马,部署在邓忠、师纂左右两侧,待到他二人引军败退、蜀军追杀之际,汝二人立即领兵从两翼包抄过去,截断蜀军退路。王颀、马邈,汝二人率领三千兵马,绕过鹿头山,渡过绵水,于午时左右抵达绵竹城下,奋力攻城。”

“末将遵令!”众将齐声应答。

只有邓忠似乎多了个心眼,不无顾虑地说:“末将有一事不明,请征西将军明示:倘若蜀军据山而守,不下山迎战,末将该如何是好?”

邓忠的话提醒了师纂,忙插言道:“邓将军言之有理。若果真如此,末将是率军攻山还是领兵回营?”

“此事汝二人不必顾虑。我已经思之再三,并布下钓钩诱饵,蜀军定会下山迎战!”邓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邓忠和师纂,十分自信地说,“汝二人只需依计而行,便可获胜!”

邓艾在鹿头山下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而诸葛瞻在鹿头山上也是几乎彻夜未眠。不知是因为夜间的天气过于寒冷,还是由于病体未愈,他蜷缩在被窝之中,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颤抖,好似躺在了一口冰窖之内,冻得他无法入睡。

自从领兵出征以来,诸葛瞻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经常是失眠或做噩梦。说来这也怪不得他:他此次领兵出征,不仅肩负着国家的存亡,而且还肩负着家族的声誉。所以,此次出征,他只能胜,不能败。胜则既挽救了国家,也重振了诸葛家族,上可对得起后主的信赖和先父的英名,下可对得起朝野对他的赞誉;败则国破家亡,身败名裂,既愧对后主对他的宠信,又玷污了先父的英名,也辜负了朝野对他的期望,成为不忠不孝之人……在这种心理的重压和沉重的精神负担下,他岂能安卧!

近几天来,诸葛瞻又增加了一种外在的压力:按照原先的部署,他要把战场放在涪城,在那里与邓艾展开决战。可是,没料到邓艾却捷足先登,占据了涪城,打乱了他的计划和部署,迫使他不得不退守绵竹。如此一来,就为战胜邓艾增添了难度……在这双重压力的作用下,他安能高枕无忧!

还有那个固执己见的黄崇,也给诸葛瞻增加了不少烦恼。原先,他以为黄崇通晓军事,可成为他的得力助手,故而才荐举其为参军。岂料黄崇竞多次对他的决断提出异议,甚至大加争辩,使他有些下不了台……为了不让黄崇再干扰他的部署,他不得不略施小术,将黄崇派往绵竹城去守护粮草。为此,他心中虽有不安,但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只好等打败邓艾以后再向其解释!

黄崇去了绵竹城,没有人再来干扰诸葛瞻的部署了。然而,山下的邓艾该如何对付?是趁其远道而来、立足未稳之际,一举把其击溃,还是据山而守,待其粮草断绝以后。再进行决战?从白日里张遵和诸葛尚与邓忠和师纂交战的情形来判断,魏军将士确实已经是疲惫不堪,成为强弩之末了,若不趁此良机一举将其击败,待到他们缓过劲来,就难以对付了。可是,万一要是如黄崇所说……

诸葛瞻在卧榻之上辗转反侧,既无法入睡,也拿不定主意,直到四更天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刚一入睡,他便恍恍惚惚地做起了梦。他一会儿梦见已经把魏军消灭在鹿头山下,率领着兵马凯旋而归,后主刘禅带领着文武百官到城外迎接……他一会儿又梦见已回到了家中,可意公主为他接风洗尘,夫妻团聚,共叙思念之情……他一会儿梦见邓艾率领着兵马杀上山来,把他团团围住,他左冲右突,终究无法脱险……他一会儿又梦见父亲诸葛亮从天上飘然而至,微笑着向他招手;他急忙上前去向父亲请教破敌之法,但父亲却飘然而去。

“父亲——”诸葛瞻焦急地大喊一声,从梦中醒来。他睁开双眼,才发现帐外已经出现了一片亮光。他揩去额头上的冷汗,坐起身来,正要呼唤亲兵,诸葛尚却走进了大帐,轻声地提醒着他:“父亲。天已明矣。”

诸葛瞻应了一声,一边穿衣一边吩咐着诸葛尚:“汝去传令,让张遵与李球前来大帐议事。”

“孩儿遵命!”诸葛尚应了一声,退出了大帐。

诸葛瞻刚刚穿戴洗漱完毕,张遵、李球和诸葛尚一齐走进大帐,一边施礼一边齐声说:“参见卫将军!”

“免礼。”诸葛瞻摆了摆手,带着浓重的鼻音问,“昨晚山下魏军有何动静?”

“回卫将军。”张遵应声答道,“昨晚上半夜,末将领兵守寨,见山下黑灯瞎火,并无动静。”

“昨晚下半夜,末将领兵守寨时,曾派几名探子偷偷溜下山去窥视敌情,发现魏军露宿野外,挤成一团,以抵御风寒。”李球接着张遵的话茬说,“若照此下去,只需三五日,魏军大部分将士便会因寒冷而身患疾病,难以为战。”

诸葛瞻点点头,又瓮声瓮气地问:“我军状况如何?”

诸葛尚应声回答:“据孩儿昨夜巡查营寨时观察,夜间虽冷气袭人,但因山上林茂竹密,遮挡风寒,我军兵士在军帐内尚可以睡卧。”

诸葛瞻沉默了一会,正要再说什么,一员偏将急匆匆地来到大帐,迫切地说:“禀卫将军,邓艾遣使前来下书,现正在山下等候。”

诸葛瞻愣怔了一下,迟疑地说:“将那信使带来见我。”

“遵令!”那员偏将转身而去。

李球瞅着那员偏将的背影,有所感悟地说:“一夜风寒,已使魏军受尽折磨,意欲与我军进行决战。”

“邓艾老儿活得不耐烦了,特来送死!”张遵听说两军要进行决战,顿时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地说,“昨日便宜了邓忠与师纂,让他二人多活了一天。今日一战,我定要马踏魏营,杀他个血流成河!”

“汝等休得多言。”诸葛瞻紧皱着眉头说,“待阅罢邓艾来书后再作计议。”

诸葛瞻等人正议论着,邓艾的信使和两名随从已被带进了大帐,毕恭毕敬地将书信呈于诸葛瞻。

诸葛瞻接过邓艾的来书,展而观之,只见书信中写道:

汉室衰微,天下大乱,烽烟四起,群雄争霸,一时间涌现出多少英雄豪杰。然据老夫观之,汉末所出之贤才,能与公之尊父诸葛武侯并肩而立者,寥寥无几。武侯未出茅庐之先,已定天下之势;继而辅佐刘备扫平荆襄,占据巴蜀,遂成霸业!随后,武侯南征夷蛮,北出祁山,意欲一统天下,但壮志难酬,病逝于渭滨,一代英才,含恨九泉!以武侯之雄才大略,何以无竟其志,半途而废?此乃天命不可违也,非武侯之才智不足也!……蜀国仅占据巴蜀之地,偏处一隅,本难持久。今后主刘禅又昏聩无能,沉溺声色,宠近奸佞小人,疑疏忠义之臣,致使“天府之国”田园荒芜,百业凋敞,民皆菜色,怨声载道。蜀国气数已尽,亡国之势不可逆转。老夫与镇西将军钟会奉命率重兵来征,大军所向披靡,斩关夺隘,不日将会师成都。值此千钧一发之际,纵然是诸葛武侯再世,亦无力回天也,何况公乎?老夫一生敬仰诸葛武侯之高风亮节,折服诸葛武侯之韬略智能,故而不忍心伤害其子孙,断绝了一代英豪之香火,特致书于公。公何不顺应天意民心,审时度势,仗义来归?老夫定表奏天子,封公为琅邪王!公可荣还故里,光宗耀祖,世代相袭,荫及子孙……倘若公一意孤行,欲以螳臂当车,老夫虽于心不忍,然而君命不可违,只好挥师杀上山去,踏平营寨!到那时,只怕玉石俱焚,公悔之晚矣,老夫亦无能为力矣!何去何从,望公三思,切莫错失良机,遗恨千古……

诸葛瞻阅罢邓艾的书信,气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哧哧几下把邓艾的书信撕扯得粉碎,掷于地上,咬牙切齿地说:“邓艾老儿,欺人太甚!我诸葛一门,世代忠义,岂能归顺于篡汉之贼!来人,速速把来使推出大帐,斩讫报来!”

两名亲兵应声而至,不容分说,把邓艾的信使推出大帐。

李球见状,忙上前劝解:“卫将军息怒。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此乃古训,请卫将军……”

“不斩此信使,无以表明我与邓艾老儿血战到底之决心!”诸葛瞻真的被邓艾的书信激怒了,打断了李球的话,高声地喝道,“把邓艾之信使斩讫报来!”

诸葛瞻的喝声刚落,亲兵已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走进了大帐,扔在那两名随从面前。那两名随从吓得浑身乱抖,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诸葛瞻怒目圆睁,瞪着那两名随从,突然一拍几案,厉声喝道:“尔等速带上人头去见邓艾老儿,就说我即刻率军下山,与他进行决战!让那老儿准备受死!”

那两名随从闻听此言,犹如在押的死囚犯听到了大赦令,马上抱着信使的人头。一溜烟似的跑下山去。

诸葛瞻望着那两名惊恐而逃的随从,余怒未消地说:“张遵、李球,汝二人速去整顿兵马,随我下山去捉邓艾老儿!”

“末将遵令!”急于报仇雪恨的张遵迫不及待地说,转身要去整顿兵马。

“张将军且慢。”李球叫住了张遵,转而对诸葛瞻说,“卫将军,魏军难耐风寒,正要与我军进行决战。末将以为,邓艾此信,用意险恶,名为劝降,实则激将。请卫将军三思!”

“我意已决,休再多言!”诸葛瞻愠怒地瞪了李球一眼,加重语气说,“速去整顿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