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再次敞开了它宽阔的胸膛,把大剑山及其周围的山岭沟壑搂进了它的怀抱。黑沉沉的夜色又卷土重来,统治着这里的一切。大概苍天担心在这里重演昨晚发生的那场人间悲剧,派遣几颗星星来监视这片地区。天空上那几点微弱的星光,仿佛暗探的眼睛,不停地眨巴着。似乎已经是困倦不堪,酸涩难忍。
三更天的时候,苍天派遣的那几名“暗探”终于熬不住了,疲乏地闭上了眼睛。趁着那几名“暗探”打盹的工夫,胡烈带着胡渊和一千名精壮兵士,悄悄地出了营寨,沿着那条狭窄的陡路向剑门关摸去。奇怪的是,这支前去袭击剑门关的队伍,一没有携带盾牌等防身之物,二没有携带刀枪等作战武器,三没有携带长梯等登城工具,而是一人抱着一块石头,顺着道路两旁的悬崖峭壁,艰难而缓慢地向前移动。胡烈手持宝剑在前为兵士引路。他睁大双眼,支起耳朵。像一个踏路的探子,警惕地搜索着前方的一切,并不时地用极低的声音、极简单的语言或极简练的动作,提示着身后鱼贯而行的兵士。而那些兵士,经过了一下午和半晚上的特殊训练,对胡烈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立即就会明白无误,并迅速以同样的方式向身后的人传过去……因此,尽管天黑路陡,这支奇怪的队伍仍然行进有序,并不慌乱,也没有弄出大的声响。
胡烈曾与羊琇一起对这条道路进行过详细的察看,熟悉这条路上的情况。当他来到距剑门关还有一百余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仔细地观察着剑门关上的情况,发现并无什么异常以后,才向身后的兵士做了个手势,用极低的声音说:“开始!”
那些经过了特殊训练的兵士,按照在营寨中反复演练时排好的顺序,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上前去,把从山下抱来的石头,一块紧挨着一块,轻轻地摆放在道路上。而那一块块的石头,也好像是事先编好了号似的,稳稳当当地摆在那里。一块,两块,三块……一排,两排,三排……一层,两层,三层……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大约只用了半个时辰,一堵三四尺高、四五尺宽的石墙,就奇迹般地出现在了那条通往剑门关的陡路上,把道路塞了个严严实实。
胡烈摸着那堵稳而厚的石墙,长长地舒了口气,小声地自语着:“姜维,这次汝可要上当受骗了!”说罢,把脚下的一块斗大的石头用力一蹬。那石头顺着那条狭窄的陡路飞快地滚动,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响声。这轰隆声在更深人静的夜间显得格外响亮,好似一个闷雷在大剑山上滚过……
响声传到了剑门关上,惊动了那些守候已久的蜀军将士。随着一阵咚咚的鼓响,早已架在城墙上的檑木滚石,像发生了大雪崩似的,纷纷飞下城头,拥进那条狭窄的陡路;继而又仿佛刚刚解冻的冰河,互相冲撞着,推动着,一泻而下。但是,今晚却不是昨晚,那些飞滚而下的檑木滚石刚冲出去不远,就撞在了那堵刚刚垒起的石墙上,被堵住了,无法再向前滚动。转眼之间,那些从城头上推下来的檑木滚石,犹如被挡在拦河大坝前的木排和漂浮物。密密麻麻地塞满了那条狭窄的道路。
就在檑木滚石撞击石墙的同时,胡烈又向他的兵士下达了一道奇怪的命令:“叫喊!”
那些躲在石墙后面、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兵士。立即扯起嗓子大呼怪叫了起来。这突然爆发的叫喊声,像是一阵接连不断的惊雷,震得道路两旁的悬崖峭壁嗡嗡直响,传出了好远。尽管这阵喊叫声是那么尖厉而刺耳,可如果仔细去分辨,仍能发现它既无多少惊恐的成分,也没有多少凄惨的感觉,而只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
这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声,使剑门关上的蜀军将士再次尝到了胜利的滋味。他们欢呼雀跃,庆贺着胜利。就连身经百战的姜维、张翼和廖化。也没能听出那喊叫声中的虚假成分,还以为又一次击溃了魏军的偷袭,心中也不由得暗自高兴,流露出喜悦兴奋之色。
姜维眉眼含笑地站立在城头上,望着山下魏军的营寨。渐渐地,他发现魏军营寨中的灯光慢慢地在增多变密,随之又传来一阵阵隐约可闻的马蹄声和刀枪撞击声。这种种迹象表明,山下有大批兵马正在运动。这种不正常的现象,把姜维脸上的微笑冲光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山下的灯光,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山下的动静,极力想从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和如丝如缕的声响,判断出魏军的动向和企图。
山下这种不正常的现象,也没有逃过张翼和廖化的耳目,心中的那股子胜利的喜悦也不翼而飞。他们小声嘀咕了几句,就一同来到了姜维的身边,心神不宁地说:“大将军,山下像是有不少兵马正在暗中进行活动。”
姜维点点头,忧虑地说:“不知钟会又在耍何花招?”
张翼担心地说:“现在已经四更天,钟会是否要利用天亮前最黑暗之时刻,再次派兵袭击剑门关?”
廖化也谨慎地说:“钟会所率之兵马,乃魏军精锐之师,比诸葛绪所统雍州之军强大得多;他之部将胡烈,作战勇猛,惯于攻坚,远非诸葛绪所能比,我军万不可掉以轻心!”
“二兄之见,皆与维意相合。无论钟会今晚是否再次袭击剑门关,均要严加防范。”姜维紧皱着双眉说,“命令守关将士,备足檑木滚石,严阵以待。若有睡觉偷懒者,军法处置!”
姜维一声令下,剑门关上立即了又忙碌了起来。兵士有的抬檑木,有的搬滚石,檑木滚石的撞击声和兵士沉重的脚步声响成一片。这响声好似一条哗哗奔腾的小溪,顺着那条狭窄的道路,穿过黑沉沉的夜色,流淌到了那堵石墙跟前,传人了胡烈和胡渊的耳中。
正倚靠在石墙上休息的胡渊,听到剑门关上传来的响声。不由得心花怒放,小声地对胡烈说:“父亲,人传姜维足智多谋,用兵如神,今晚看来,也不过如此。”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老虎也有打盹之时。”胡烈低声地教训着胡渊,“姜维现在是只正在打盹之虎,一旦他清醒过来,将会变得更加凶猛。切不可把打盹之虎当成猫,等闲视之。否则,不仅此关无法攻取,而且会后患无穷!”
胡渊有些不以为然,压低声音问着胡烈:“以父亲之见,我军何日可攻破此关,挥师入蜀?”
“此关能否夺取过来,如今尚且无法预料;至于何日可挥师入蜀,更是难以预测。”胡烈继续教训着胡渊,“两军交战,胜败随时都会发生转变,切不可因偶尔得计或偶获小胜而喜不自胜。骄兵必败,从古至今,由胜而转败者数不胜数,究其根底,皆因小胜即骄之故……”
就在胡烈教训胡渊之际,剑门关上已经部署停当,城头之上重又变得寂静无声,好似一只准备扑食的猛虎,默默地等待着前来送死的猎物,仿佛随时都会大吼一声。一跃而起,把猎物致于死地。而悬挂在城楼上的两盏大灯笼,灼灼放光,恰似猛虎的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条通往山下的道路,搜寻着它要猎取的目标。
胡烈见时机已到,故伎重演,再次把几块石头蹬下山去。剑门关上再次鼓声大作,檑木滚石如雨飞下……
大剑山上的那阵子直冲云霄的巨响,惊醒了昏睡一夜的苍天。它慢慢地睁开惺忪的眼睛,睡眼蒙咙地打量着剑门关这个是非之处。苍天那昏花的目光,化为熹微的曙光,冲淡了浓重的夜色,揭去了蒙在大剑山上那块神秘莫测的黑幔,使山上的一切都渐渐地显露出它们的原形。
剑门关上的蜀军将士,又度过了一个紧张而骚动的夜晚,迎来了一个金色的黎明。然而,这个金色的黎明并没有给他们带来胜利的喜悦,而是给他们送来了极度的吃惊。当他们借着黎明时的曙光,满怀着希望朝关下望去时,一个个全被惊呆了: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并不是一大片血肉模糊的魏兵尸体,而是数不清的檑木滚石;仅仅一夜的工夫,剑门关下简直成了个木材和石料的瓘积场,到处摆满檑木滚石!面对着关下这一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场景,他们岂能不大惊失色?
望着关下瓘积起来的檑木滚石,姜维除了吃惊之外,更多的则是懊悔和忧愁。他后悔自己没有能够及时识破钟会的阴谋,中了钟会的诡计。本来,他想利用那条狭窄的陡路,以檑木滚石大量地杀伤魏兵,使他们无法接近剑门关;反正后山上有的是树木和石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长期坚守。可现在,钟会不仅已找到了遏制檑木滚石的办法,而且很快就把它变成了现实。如今,由于钟会的阴谋诡计得逞,使守关的将士再也不能使用檑木滚石了,若再使用,一则无法发挥其威力,造不成对敌军的严重威胁;二则关下的木石会越积越多,越瓘越高,无异于给攻关的魏军准备了阶梯,对守关极为不利……在此种情况下,守关的将士就只能用箭弩对付攻关的魏兵了。虽然王锋已将‘元戎’仿造了出来,大大地提高了箭弩的射程和杀伤力、命中率。但比起檑木滚石来,威力还是要小得多。更令人不安的是,剑门关内存铁有限,如大量地使用箭弩,要不了多久,存铁就会用尽。到那时,‘元戎’就会因缺少弩矢而难以发挥其威力。
知己而又知彼的姜维,面对着这种新的情况,不由得忧虑重重,心急如焚。然而,他也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对守关将士的斗志和士气产生巨大影响。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的担忧和焦躁埋藏在心底,而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稳如泰山的样子,以激励全体将士守关的决心和信心。
姜维内外矛盾的表现,或许可以瞒得过普通的将士,但却绝对瞒不过身经百战的张翼和廖化。他们一齐凑到了姜维的身边,低沉地说:“钟会这一招果然厉害,我军再也不可轻易地使用檑木滚石了。以大将军之见,我军如何才可长期固守,确保此关不失?”
“当今之际,别无良策,只有先用箭弩对付攻关之魏军。”姜维深沉地说,“剑门关坚固,我军又有‘元戎’可供利用,魏军一时还把我军无可奈何。”
“此法只能暂救燃眉之急,恐非长久之计。”张翼心神不宁地说。
“关内存铁有限,一旦用尽,将如何是好?”廖化也未雨绸缪地说。
“天无绝人之路。钟会可想出破我檑木滚石之法,我等亦可寻找到固守此关之计,只是时间仓促,一时尚无眉目,只好随机应变。边战边寻找。”姜维不动声色地说,“钟会阴谋得逞,定会趁机昼夜猛攻此关,不给我军以喘息时间,企图一举夺取此关,我等务必谨慎从事,不得有丝毫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