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维和廖化率领着蜀军撤离白水关之时,钟会也统率着十万伐蜀大军离开了阳安关,浩浩荡荡地向白水关奔来。两天以后,魏军的大队人马便抵达白水关下,兵不血刃就占领了这一军事要塞,打开了入蜀的第二道大门。
按照钟会原先的设想,他准备用十天左右的时间,消耗两万兵马,打破阳安关;然后再用五天左右的时间,消耗一万兵马,攻占白水关。但事实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用了原计划五分之一的时间,消耗了原计划五分之一的兵马,就占据了阳安关和白水关。按理说,对于这些他从前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辉煌战果,他应该感到心满意足和喜出望外才是。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在占领了白水关后,他不仅没有大为兴奋,反而变得顾虑重重、忧心忡忡了……
对钟会的这种反常现象,众将都感到有些迷惑不解,只有羊琇悟出了其中的奥秘,悄悄地对向他讨教的胡烈说:“镇西将军在为姜维率军突出重围、退守剑门关而烦恼。”
羊琇一语中的,钟会确实在为姜维的事而烦恼!姜维率领着蜀国的精锐之师退守剑门关,着实给钟会出了一个大难题。剑门关的天险且不必说,那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若想入蜀,就必须夺取剑门关,不可回避,如不消耗掉多于守军三四倍的兵马,休想把此关夺取过来!据他先前的估计,剑门关的守军大约是五千到一万,消耗掉两三万兵马是能够攻取此关的。剑门关一破,蜀军就再也无险可守了,他还有足够的兵力直捣成都。可由于姜维率领着原驻扎在沓中的蜀军精锐兵马的到来,使剑门关的守军猛增到了四万左右。如此一来,他的兵马便很难攻破剑门关了;即使能拼死攻下此关,那么他属下的兵马也将消耗殆尽,无力再进军成都了!
更令钟会忧虑的还不仅是守军的多少,而是守将为何人。如果碰上智勇皆平庸的守将,即使有四万守军,他也有办法对付。但现在却是智勇皆超群的姜维坐镇剑门关!他虽然没有像邓艾那样,亲自与姜维较量过,可他却认真研究过姜维数次率军北伐的作战情况,深知其精通兵法,善于用兵,绝非一般将领可比,就连邓艾那样智勇超凡的沙场老将,也难出其右,只能与其战个平手。现在姜维亲自率领着四万精兵守卫剑门关,此关岂不是固若金汤!
钟会由姜维又想到了邓艾。平心而论,在魏国所有的将领之中,他最敬畏的就是邓艾。这么多年来,如不是邓艾领兵抵御姜维,陇右地区、甚至关中地区恐怕已为蜀国所有了,也不会有今日的由他领兵伐蜀。邓艾的智勇、邓艾的战功,魏国朝野无人不知,满朝文武交口称赞。尽管邓艾性格有些孤傲,不会见风使舵,与司马昭的关系并不密切、深厚,但凭借其三朝元老的资历与赫赫的战功,也足以得到司马昭的赏识。如不是邓艾不识时务,屡陈异议,违背了司马昭的意愿,谁为此次伐蜀的主将就尚难预料了,说不定……
对于邓艾的智勇、战功和在朝臣中的影响、军队中的威望,钟会是既敬重,又畏惧。有时还嫉妒。正因为有了这么一个有勇有谋的邓艾,他在司马昭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才有所降低和减轻。若不是他与司马昭的那种特殊的关系,若是邓艾和司马昭也有这种特殊的关系,他是很难占上风的!对此,他深感不安,时常觉得自己面临着威胁与挑战。为了消除这种威胁与挑战,他的确费过不少心血。
此次出兵伐蜀,钟会利用司马昭对他的信赖,极力主张让邓艾率陇右之军作为一支偏师,令其把姜维及蜀军主力绊于沓中,其目的便是想一石三鸟:邓艾若能实现这种战略部署,使姜维无法引兵东归,他就可避开蜀军的精锐兵马,乘虚进军蜀中,直捣成都,完成灭蜀之大业。到那时,他便是功高盖世,无人可与他并肩而立,就连邓艾也得甘拜下风,难以再对他形成威胁和挑战了!同时他心中也清楚,邓艾与姜维旗鼓相当,魏国的陇右之军与蜀国的沓中之军势均力敌,邓艾如要把姜维绊于沓中,绝非易事。必须拼死而战,其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邓艾即使能完成此重任,那么其苦心经营了多年的陇右之军也将死伤大半。邓艾失去了那支能征惯战的精锐之师,也就失去了与他竞争的实力和老本,只能有苦难言,自认倒霉!假如邓艾识破了他的用意,为保存自己的实力和老本,而不竭尽全力地去围堵姜维,让姜维突围而去,那么等待着姜维的是诸葛绪所率的三万兵马。贪恋战功的诸葛绪绝不是老谋深算的邓艾,肯定会尽其所能地与姜维拼上一场,把姜维阻挡在阴平桥以北。如此一来,不仅对他所率的伐蜀大军没有什么妨碍,而且他还可将作战不力、贻误战机、有碍伐蜀大计的罪名加到邓艾的头上。届时,即使司马昭不治邓艾的失职之罪,也定会失去对邓艾的信任……
钟会这种一石三鸟的安排,确实是费了一番苦心。他把事半而功倍的美差留给了自己,而将事倍而功半的苦差事推给了邓艾!不知是司马昭没有看出钟会是别有用心,还是因邓艾对伐蜀一事屡陈异议,或许是二者兼而有之,使司马昭痛快地允准了钟会的这一安排。
钟会自以为得计,踌躇满志地率军离开了洛阳。尤其是在魏军轻而易举地得到了阳安关后,他更觉得已是胜券在握、志在必得了。如今他属下有近十万兵马,剑门关再险,但守军不足一万,他拼上四五万兵马总可以攻下来吧?即使如此,剑门关被攻破后,他仍还有五六万兵马可供使用,一过了剑门关,他就可率军长驱直入,威逼成都了……谁料,在占领了白水关后,他便得知了姜维已经率军退守剑门关的消息。这一消息,好似一阵旋风,卷走了他满怀的希望和兴奋,给他带来了满腹的忧愁和烦恼。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已不仅仅是剑门关的天险,而且还有威震三军的姜维和四万精壮兵马!这种情况,是他事先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更没有做好与姜维对阵的准备。
事情为何会闹到这种地步,钟会以为这完全是由于邓艾和诸葛绪造成的!钟会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魏军的六万兵马,竟然把姜维的三万兵马毫无办法,眼睁睁地让他们穿过了孔函谷,跨过了阴平桥。如果说诸葛绪懦弱无能,不是姜维的对手,倒还有情可原。但像邓艾那样的人,为何却让姜维溜掉,这其中必定另有原因,很可能是老奸巨猾的邓艾搞的阴谋:先是保存自己的实力,不去与姜维强拼硬碰,故意把其放回剑门关;待他与姜维拼个两败俱伤之后,邓艾再率军赶来,去收拾残局;然后,邓艾再率领陇右兵马杀奔成都,独占灭蜀之大功!倘若邓艾再对诸葛绪软硬兼施,引诱诸葛绪与其合兵一处,那事情就更不堪设想了。
思量到此,钟会不禁打了个冷战,一种恐惧感涌上了他的心头。假如事情真像他想象的那样,他费尽心机筹划的这场伐蜀之战,岂不成了为邓艾做嫁衣?他不能把灭蜀的盖世之功拱手让给邓艾,他不能让邓艾的阴谋得逞。他思之再三,决定先下手为强,给司马昭修书一封,密告邓艾有意破坏伐蜀的战略部署,故意放走姜维……
钟会在白水关守将府的大堂上,独自地默默地坐了好久,仔细地斟酌着如何给司马昭写那封密告邓艾的书信。尽管他文才出众,思维敏捷,往往下笔千言,立马可待。但这毕竟不是一封寻常的书信,要写得委婉隐晦,含而不露,既要向司马昭密告邓艾,又要叫司马昭看不出他是有意告邓艾的状,否则就会适得其反,引起司马昭的怀疑,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钟会正认真地为那封密告邓艾的书信打着腹稿,一名亲兵进来禀报:军司卫瓘已经从狄道来到了白水关。
卫瓘的到来,猛然提醒了钟会:虽然他是伐蜀的主将,邓艾所率的陇右之军为偏师,但实际上邓艾是直接受命于司马昭的,并不听从他的调遣;再者,邓艾的品阶虽与他相同,但在军中的位次还略高于他,而资历更比他深得多。有此两点,他怎可去告邓艾的状?卫瓘尽管品阶比他与邓艾都要低,但其却是持节的军司,有权监督他与邓艾,并可直接向司马昭密报各路伐蜀兵马的战况。因此,这封密告邓艾的书信应由卫瓘去写,而不应由他去写。只有这样,才是名正言顺,才不致引起司马昭的猜疑。他必须想方设法去说服卫瓘,让其向司马昭密告邓艾……于是,他便强压下胸中的忧愁和烦恼,假装出一副笑容,起身前去迎接军司卫瓘。
在守将府的大门口,钟会遇上了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卫瓘。卫瓘因是绕道而来,此时尚不知姜维率军突破了邓艾和诸葛绪的围追堵截,已经退守剑门关的事,见魏军如此迅速地占领了阳安关和白水关,心中大为兴奋,没待钟会开口,就高兴地说:“镇西将军行何速也,让卫某追得好苦!”
钟会因为有求于卫瓘,忙赔着笑脸说:“卫军司来何迟也,若是再晚到两日,我等便要在剑门关下相见矣!”
卫瓘感叹地说:“镇西将军斩关夺隘,有如神助,实令卫某钦佩!”
钟会谦逊地说:“卫军司不辞劳苦,东奔西走,实令钟某敬佩!”
二人边说边携手来到大堂之上。钟会忙令摆酒,为卫瓘接风洗尘。不一会儿,酒席摆好。钟会又退去左右,只留下他和卫瓘。二人相对而坐,边饮边谈。
钟会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就像拉家常似的说:“军司此次狄道之行,所获如何?”
卫瓘不知钟会是在有意用话套他,就如实地说:“卫某此番狄道之行,一是向征西将军转交了大都督之手谕,二是亲观了征西将军如何调兵遣将围堵姜维。”
钟会见卫瓘已经上钩,故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轻描淡写地问:“以军司之见,征西将军此次能否把姜维及蜀军精锐兵马围困于沓中?”
卫瓘仍不晓得钟会话里有诈,就顺口答道:“以卫某观之,征西将军在沓中周围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任凭姜维有上天入地之本领,也难以冲破那张罗网!”
钟会打量着卫瓘,不动声色地说:“军司可知征西将军与姜维交战状况?”
卫瓘还是没有听出钟会的弦外之音,边饮酒边随随便便地说:“卫某离开狄道之后,绕道而来,远离沓中,并不知那里交战状况。”
“如此说来,军司至今尚蒙在鼓里。”钟会长叹了一声,显露出一种十分惋惜的神情,沉痛地说,“姜维已经率军冲破了征西将军布下之天罗地网,安然穿过了孔函谷。”
卫瓘此时方如梦初醒,紧盯着钟会,将信将疑地说:“姜维已经率军穿过孔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