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少女漫画、女作家、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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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少女漫画中的恋爱表现(5)

像这样与各种各样的男人邂逅相遇变得不无可能的时候,已经没有必要把人生的赌注押在某一个男人身上了。毋宁说应该避免风险系数较高的对象。这或许可以叫做恋爱的实用化和日常化吧,反正拒绝麻烦和追求省事的方便意识已经波及到了异性问题上。即需要的时候就选择对方,而一旦不再需要,那么,分道扬镳就成了不可避免的结局。因为她们相信,忠实于自己的心情乃是千真万确的。换言之,遵从自己的情绪变化来生活,才是自然而轻松的生存方式。于是,她们遵从自己的心情来选择男孩子,并进行恋爱。

在“恋爱的困难时代与对恋爱瞬间的憧憬”一节里,我们说过,1985年之后的漫画在描绘“恋爱的瞬间”上显示了高度的准确性和巧妙性。而进入平成时代以后,特别是泡沫经济崩溃之后,着力并善于描写女孩子此刻那种“变幻不定的心情”,构成了少女漫画和一般女性漫画的显著特征。

郁笑绫的《有你的歌》

比如郁笑绫的《有你的歌》(1995年)就巧妙地刻画了一个试图忠实于自己此刻“那种变幻不定的心情”的女孩子。故事一开始就描写了主人公——高三学生鹿野永见子向男朋友松田提出分手。而松田则哭泣着央求道:“我可不想分手呢……你说说,我究竟什么地方不好?”“我会改正的,求你不要和我分手……”其实,只要和《柠檬白皮书》时代的漫画稍加比较,就会发现,男女之间的态度恰好发生了逆转。现在是女孩子提出分手,男孩子哭诉着不想分手。显然,恋爱已经开始以女孩子的心情为中心来展开了。由此可以看出,女孩子逐渐在恋爱中赢得了与男性的平等权利,甚而在男女关系中掌握了主动权。

永见子在和松田分手之后,又邂逅了专门学校的可儿田要士,并与之交往起来。但此后两个人的关系并不稳定,漫画描写了永见子在关系遭遇挫折时的心情,以及她在与要士分手后,一边与要士的哥哥将希交往,一边体会到要士才是自己真爱的过程,逼真而现实地表现了永见子那颗动荡摇曳的心灵。永见子把自己与将希的交往叫做“互惠信贷”。因为将希原本是永见子的女友友里的男朋友,而友里和要士曾经发生过一次性关系。在与将希交往的过程中,当将希用手抚摸永见子的头时,她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惬意感。作者或许在这里想要告诉我们的是,喜欢或者讨厌一个人,并非遵循着什么道理。一个微妙的动作或是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都有可能成为左右人情感的契机。既然有喜欢上某一个人的瞬间,也就有心生厌恶的瞬间。而漫画就是要捕捉住这样的瞬间。

总之,永见子的心一直在松田、要士、将希之间摇摆不定,最终才确定了自己对要士的爱。虽然永见子的恋爱是以要士为轴心的,但却是在她与将希之间的关系成为一种参照物之后,才得以成立的。渴望生活得多姿多彩的现代女性,不是死心眼地去爱一个男人,而是在经历了不同的男人之后,才最终驻足在让自己感到惬意的男人身边。换言之,恋爱是作为包括了此前与各个男人之间种种关系的总和而形成的。

经历多次的恋爱,积累种种炽烈的情愫,避免高风险的恋爱,从而获得一种充实感,这些成了恋爱至关重要的标准。《有你的歌》正因为描写了主人公与多个男孩子恋爱,并最终找到自己的真爱,结束了恋爱的漂泊这样一个故事,才受到了那些崇尚标本爱情的女孩子的欢迎。

只要与吉田秋生的《樱花园》稍作比较,我们就会发现,《有你的歌》中的恋爱表现有着一些显著的特征。《樱花园》描写了因初潮而对男性的视线变得敏感甚至偏激的少女,但在《有你的歌》中却迥然相异。当要士触摸永见子的身体,传达出渴望做爱的信息时,永见子平静地回绝道:“不行,今天我来例假了。”过去因月经等生理现象而笼罩在女孩子心上的阴影已经荡然无存了。另外,在《有你的歌》中,还对男人的手等身体部位进行了富于感受性的——甚至带有恋物癖性质的——详尽描绘。无论是分手了的松田,还是为之心动的将希,作者都通过永见子的视角,对他们的手进行了执拗的描绘。一直以来,在男性漫画中常常出现对女性的乳房、臀部等近于恋物癖式的描写,但如今在女性漫画或少女漫画中也开始毫不掩饰地对男人的身体局部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了。有趣的是,对接吻也进行了各种描述。比如,说到喜欢要士的理由时,永见子就开门见山地回答道:“他的接吻技术太棒了!”“要士的吻散发着一股铁的味道呐!”再联想到山田咏美小说中那些对男人身体的执拗描写,就可以发现,在这些少女漫画和女性小说中,开始贯穿着一种女性主义的视角,显示了女性在恋爱观上和男性观上的自主意识。女性在恋爱观上的现实性和自主性,使她们逐渐在恋爱上赢得了与男人的对等地位,以至于她们可以不再仰视男人,而是游刃有余地观察甚至欣赏男人这个他者的存在了。

至此,早期少女漫画中那些自认为又笨又蠢,大大咧咧,一心等待着心仪的男孩子说“我就喜欢现在这样的你”,从而感到世界被自己所拥有的女主人公们,现在变成了在复数的男孩子之间逡巡犹豫,在经历了种种情感的漂泊之后,最终才发现谁是自己最爱的少女。早期少女漫画的主人公们再怎么付出无怨无悔的爱情,最终都只能是一种被动的等待。但她们又是幸福的,因为她们鲜有逡巡和犹豫,而只需一个劲儿地付出,来证明自己爱情的坚贞。而少女漫画的新主角们却不是在被动地等待,而是主动地把自己放置于爱情的流浪中,去确认自己的情感。她们在赢得主体性的同时,却丧失了早期少女漫画主人公们那种古典的幸福。因为她们必须应对自己那颗摇曳不定的心灵,甚至不惜将爱情变成一个个标本,让早期少女漫画中那种视为至尊的爱情和性爱蜕变为一种男女之间的游戏。只要看看吉田秋生的《情人们的吻》(1996年),就可以知道,这种危险其实离我们只有咫尺之遥。

尽管《情人们的吻》是一部探讨接吻之精神意义的漫画,但在这里,笔者想关注的是第一卷中发生在朋章打工地点的一段对话。就在接纳喝醉酒的里伽子留宿后的第二天,一个店员问朋章道:“你难道没有吃掉她?”“怎么会呢?”朋章回答道。在这里男女之间的关系被表现为“吃掉”和“被吃掉”的关系。在爱情已经标本化的时代,男女之间的关系不啻一场青春的游戏。而恋爱也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场游戏。既然是游戏,那么当然是取胜为好。恋爱无疑包含着某种近似于男女爱情游戏的成分在内。而“吃掉”这个词正好巧妙而敏锐地揭示了爱情游戏的实质。也正因为如此,妹妹依里子谴责姐姐的那句话——“那家伙竟然不动声色地使用了终极武器呢!”——就拥有了重大的意义。在性与恋爱严重乖离的今天,性成了在爱情游戏中女人使用的“终极武器”。只要再想想《凡尔赛的玫瑰》中男女主人公那种古典主义的性爱观,我们不能不为少女漫画在当今社会的复杂现实中所发生的裂变涌起一言难尽的感慨。

少女漫画的抵达点和新课题

过往的少女漫画描写的是少女的内心世界,表现了希望内心的不安得到治愈,内心的愿望最终获得满足这样一种梦想。对于容易受伤的少女来说,它确实起到了一种近于精神治疗的作用。而如今的少女漫画却在与爱情的幻想并非完全绝缘的地方,和现实紧密结合在一起,原封不动地接纳了复杂的现实,并在复杂的现实中实现着恋爱观和性爱观的变容,描写了一批不是被动地等待,而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来选择恋爱对象和人生道路的少女或女性。在此,我们不能不联想到槙村悟从1994年起开始连载的长篇漫画《想象》。其中的主人公那句“是的,世界由我来决定,由我来转动!”的话语,无疑体现了少女漫画在恋爱观和性爱观上的成熟和变迁。这种不是靠别人,而是由自己来决定世界的豪言壮语清楚地体现了由日本少女漫画所象征的日本妇女经过几十年的奋斗和摸索所抵达的里程碑。但我们不能不注意到,这种成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为了矫正男性对女人的性所抱有的偏见、成见或幻想,为了获得自由、自立和知性,女性们甚至不惜让家庭、夫妻这样的男女关系彻底解体,甚至大有陷入恋爱和性爱虚无主义的嫌疑。恋爱、婚姻和性爱的严重分离,使性变成了男女恋爱游戏中的武器。面对如今这个患了恋爱冷感症的时代,关于如何在保持女性自主性的前提下重建业已解体的男女关系,无论是新一代的少女漫画家们,还是新一代的女作家们都不能不提出自己新的命题。或许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吉本芭娜娜和山田咏美那些探索新的家庭模式和新的恋爱模式的文学作品才受到了格外的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