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惩罚
“150下!”二狗听到老师的夸奖,板着手指头算了好久,然后得意之色浮上来。他看看虎子,两个人开心的都合不拢嘴了。
他们知道,王老师打学生从来不自己动手,而是让班上最有劲的同学代劳。虎子长得憨实,这活非他莫属了。
“你们俩去上课。”王老师看了二狗一眼,把戒尺放在了办公桌上,顺便拿起已经批阅好的作业,让两个人带到班里去。
二狗眼睛咕噜的转了一圈,最后看了虎子一眼。虎子眼睛直直的看着戒尺。
“老师,让我来打狗赖。”虎子自告奋勇,向前走了一步。
王老师怔了一下,他或许是想到了这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王老师坐在椅子上,“你去叫你奶奶过来。”
虎子得到指示,开门跑了出去。二狗只好把所有的作业本抱上,也出了办公室。
“狗赖,你知道你为什么能站在这里吗?”王老师突然语气变得温和。
“因为二狗打了小报告。”狗赖依旧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不高。他知道10块钱就能买一把冲锋枪,也就知道这150是个多么大的数字。他的小手开始冒汗,一直盘算着趁老师不注意溜走。
“错,是因为你还活着。假如你被人割了手脚,你还能站在这里吗?”王老师从椅子上站起来,摸了摸狗赖的头,狗赖向旁边躲了躲,“你是孩子,淘气是应该的,可你得明白,生命要被尊重,要爱惜大自然的每一个生命。”
王老师借题发挥,说了很多正能量的话。狗赖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里想,这老师真是话多,磨叽。他想到了去年喂了一年的白羊,除夕那天,他被白羊凄惨的叫声惊醒,当光溜着身子跑出去时,白羊的头已经被大哥提在手中。
他永远不会忘记,冬天的阳光是多么冷。
狗赖趁老师没注意,像兔子一样蹦出门,朝家里逃去。不管王老师在身后怎么叫唤,他都没搭理。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安安静静的等那150戒尺。
没跑多远,就碰上虎子和老妈。
李惠兰迈着小碎步,上气不接下气。
狗赖想到上次招老妈生气进医院的事,就赶紧跑到老妈身边。
李惠兰仔细的查看了狗赖的手,又摸了摸狗赖的身子,“老师打你了没有?打哪了?”原来李惠兰着急的不是狗赖犯了错,而是王老师要打狗赖。
看着母亲关切的身影,狗赖终于没能忍住,哇哇大哭起来。
“你哭什么哭,是不是打你了,告诉妈,妈找他算账去。”李惠兰将狗赖抱在怀里,摸了摸儿子的头。
母亲身体的香气令狗赖狂奔的心安静了下来。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有这样的体香,也只有母亲能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恐惧的内心得到平复。
然而,一种香气,可能是良药,也可能是毒药。李惠兰对狗赖的影响,是渗到骨子里去的,可能是他一生叛逆的源头。
“肯定没打,王老师只打手,不打别的地方。”虎子插话。
李惠兰抱着狗赖的头,伸出脚,狠狠的踢了虎子一脚,“你长得这么壮实,就眼睁睁着看着你叔受欺负,没用的家伙,跟你爸一个德行。”
说着,李惠兰拉着儿子的手转身朝家走去,“走,咱回家去,上学有什么用,活受这洋罪。”
“奶奶,王老师让您去学校。”虎子按了一脚,却憨憨的站在那里。
“我去干嘛,看你王老师那副鬼脸?整天摆着个架子,好像谁家欠他钱似的。”李惠兰停下脚步,转身对虎子继续说到,“叫你爸去!”
虎子扑通扑通的跑向自己家去了。
狗赖跟在李惠兰的身后,觉得安全了很多。不过,老妈最后让大哥去学校,这事就又悬了。但那150戒尺就算躲过去了,大哥绝对不会当着老妈的面如此重的惩罚他。
狗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老妈最亲他,怕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别人家的孩子犯了错,老师那领了惩罚,回家还要被父亲处置。他倒好运气,老妈不追究,大哥又不能当着老妈的面来教育他。
要是老爸还活着,是不是跟大哥一个德行。
这个想法在狗赖的脑瓜子里转了很久,得出的答案是肯定的。听说老爸还闪了老妈一个耳刮子,连老妈都敢打的人,当然庇护不了他。
老爸死的早,也死的好,狗赖蹦出这么个想法,继而又觉得冒犯了在自己脑海中神一样存在的老爸。
狗赖回了家,吃过老妈安慰他的腌肉,就爬上院里的枣树摘枣吃。
初秋的枣儿刚刚透了顶红,挂在绿叶间,宛如姑娘害羞的腮红。枣儿入了嘴,脆口香鼻,甜入骨髓。
风儿喜欢招摇,吹淡了弥漫在四周的成熟,却吹浓了人生天真般的忧虑。
狗赖骑在一个树杈上,远远望着大哥怒气冲冲的向这里走来,估计是难逃一顿揍了。他抱着树干,心想,我不下去,看你怎么来打我。
其实,回家的路上,狗赖一直盘算如何躲过凶煞如恶鬼的大哥。想来想去,也只有呆在树上最为安全。这不,吃过腌肉,狗赖就赶紧爬上了树。
王玉峰直接进了门,问李惠兰狗赖在哪?李惠兰没搭理他。
“妈,人家王老师已经不打算继续教狗赖了,我死皮赖脸的求人家也不管用。”王玉峰大概是怒气憋得难受,又不能对李惠兰说狠话,说出来的声音像憋了个很大的屁。
“不教就不教,仗着他来自大城市,就摆个高高在上的架子,算个什么东西。”李惠兰没好话。
原来这王老师是正儿八经的支教老师,原本只要待够两年就能被调回去。可这王老师有颗爱国爱民桃李天下的心,非要体现哪里需要他,他就呆在那里的“穷苦人民最需要你”大志。这得到村民们强烈的爱戴。
“妈,你怎么能这样说王老师,人家不是还没打狗赖嘛,再说,老师打学生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王老师不打我也饶不了他。”王玉峰走到门口望了一遍院子,没有发现狗赖的踪迹。
“没打,你看把狗赖吓的,都爬树上去了。不要跟我谈什么应不应该,打我的孩子,我就第一个不愿意,谁要是敢强来,就不要怪我女人见识低。”李惠兰站在门口,指着树上的狗赖。
狗赖一听,真是觉得老妈笨,这么快就把自己的行踪给暴露了。要是大哥爬上树来把他就下去,那今天可就真的逃不了一顿揍了。
王玉峰来到树下,“你这个狗东西。”说着就要往上爬。
“你要敢往上爬,我就敢跳下去!”狗赖站在树杈上,威胁大哥。一阵风吹来,树干剧烈的摇动起来,狗赖的身子在树上摇了摇,稳稳的抱住树干。
“狗赖,抱牢啊!”李惠兰急急的迈着小碎步,上气不接下气,玉峰赶紧上前扶住。
李惠兰一巴掌狠狠的拍在玉峰的头上,“狗赖要是摔下来,我也不活了。”说着就有点想要嚎啕大哭的意思。
“妈,你这是何必呢?没人会打狗赖,王老师不会,我也不会。我只是想让他去跟王老师赔个不是,要不就没得地方上学了。”玉峰大概知道继续这样闹下去的结果,他知道狗赖那小兔崽子是断然不敢跳下树来,但老妈的毛病要是犯了,那可就真把事情搞大了。
“不就弄死只信徒吗?有什么不是可赔的。”李惠兰抬头望向狗赖,“狗赖,你爬的太高了,快下来吧,有妈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你让他先走,不然我是不会下去的”
“你个狗东西,还有理了。”说着,玉峰又要爬树。
只听一声巨响,狗赖稳稳的摔在地上,不省了人事。
李惠兰两眼一黑,坐地上嚎啕大哭。
玉峰被这突然的变故也吓的不轻,竟然一时没了主意。这狗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狗赖只是想脱手吓吓大哥,没想到没站稳就摔了下来。
秋天的黄昏来的早,也来的急,总是在人们还没有准备好晚饭的时候,就得点上灯。农村的灯显得单调而孤零,透出的泛黄的光在黑夜里迷失了方向。
信徒大概是在为白天死去的兄弟鸣冤,呼呼的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