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事功”教育思想与教育论著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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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叶适《习学记言》选读(1)

周易大畜乾下艮上

先生于无妄之义“茂对时育万物”,而君子不用者,君子无其位,能自教而不敢教人也。“大畜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德”,而其象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夫德未有无据而能新者,故必多识前言往行以大畜之,然后其德日新而不可御矣。

大学

按经传诸书,往往因事该理,多前后断绝,或彼此不相顾。而大学自心意及身,发明功用至于国家天下,贯穿通彻,本末全具,故程氏指为学者趋诣简捷之地,近世讲习尤详,其间极有当论者。尧典“克明俊德”,而此篇以为自明其德,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条目,略皆依仿而云也。

然此篇以致知、格物为大学之要,在诚意、正心之先,最合审辨。乐记言“知诱于外,好恶无节于内,物至而人化物”,知与物皆天理之害也,余固以为非。此篇言诚意必先致知,则知者心意之师,非害也,若是,则物宜何从?以为物欲而害道,宜格而绝之耶?以为物备而助道,宜格而通之耶?然则物之是非固未可定,而虽为大学之书者亦不能明也。程氏言“格物者,穷理也。”按此篇,心未正当正,意未诚当诚,知未至当致,而君臣父子之道各有所止,是亦入德之门尔,未至于能穷理也。若穷尽物理,矩获不逾,天下国家之道已自无复遗蕴,安得意未诚,心未正、知未至者而先能之?诗曰:

“民之靡盈,谁夙知而莫成!”疑程氏之言亦非也。若以为未能穷理而求穷理,则未正之心,未诚之意,未致之知,安能求之?又非也。然所以若是者,正谓为大学之书者自不能明,故疑误后学尔;以此知趋诣简捷之地未能求而徒易惑也。

按舜“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孔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皆不论有物无物,子思“喜怒哀乐之未发”非无物,“发而皆中节”非有物,三章真学者趋诣简捷之地也,其他未有继者。今欲以大学之语继之,当由致知为始,更不论知以上有物、无物,物为是、物为非,格为绝、格为通也,若是,则所知灵悟,心意端壹,虽未至于趋诣简捷之地,而身与天下国家之理贯穿通彻,比于诸书之言,前后断绝,彼此不相顾者,功用之相去远矣。坐一“物”字或绝或通,自知不审,意迷心误,而身与国家天下之理滞窒而不闳,大为学者之害,非余所也敢从也。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自谦”字误,不知本书当用何字。大学之端,莫先于致知,所知既审,则意之所形与其所发直至于善,不待好恶为佐使矣。正心亦然。“身有所忿”“身”当作“心”

字。孟子言“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不更开截分段”。盖根心生色,则本原枝叶自然无不备矣。若致知之道既已卓然,而犹惧意之有欺,心之有忘,顾步畏影,惕不暇,而天下国家之理孰从而明之?是必其知未致而然也。故知致而意诚者,不期诚而诚也,不曰某道能诚之也,意诚而心正者,不期正而正也,不曰某道能正之也。

“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此言至切,施于当事者,对病之神药,照形之明镜也,自不以首尾次第论。如必待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后用之,则有所系缚,效反不得专矣。

所谓大学者,以其学而大成,异于小学,处可以修身齐家,出可以治国平天下也。然其书开截笺解,彼此不相顾,而贯穿通彻之义终以不明。学者又逐逐焉章分句析,随文为说,名为习大学,而实未离于小学,此其可惜者也。

国语·齐语

“四民勿使难处”,“别生分类”虽自古而然,然民情亦未尝不然出。处士于闲燕,谓学校也;不言学校而言闲燕,是不知学制尔。工必于官府,是使余民艰于器用也。商之市井,农之田野,固不待上之教令矣。其要欲使四民世为之,其理固当然,而四民古今未有不以世。至于鸢进髦士,则古人盖曰无类,虽工商不敢绝也。

学而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前乎孔子,圣贤之所以自修者无所登载,故莫知其止泊处;若孔子成圣之功,在此三语而已,盖终其身而不息也。常疑后人只作初学领会,既无说、乐之实,又迷不愠之趣,正使能好学无倦,死生以之,皆气血所为也。

述而

“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孔子自陈尽力处以告后人,如火燎暗冥,舟济不通,可谓至切至近,无微妙不可知之秘。学者但苦听受剽略尔。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孔子之言固已甚明;而后世未能行者,以其莫知孰为道、孰为德、孰为仁故也,士始各以其私于己者讲之。人莫不有志也,特其志之非耳;诚知其非,则所志者道矣。据也,依也,亦莫不然。志者,人之主也,如射之的也;据者,其地也;依者,因地而立也。嗟夫!人孰肯自以为泛然旅于斯世者?曷不即其所志与其所据依者明辨而详择之哉!使其果能,则中庸所谓人十之己千之者,不足进矣。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又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又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孔子教入,浅深次第略具于此数端。今其泛然而诲之,与示以行事而不待于诲,与其人凡而不知所诲者,皆不可见矣。其可见者,孰为一隅,执为三隅,理无不贯,而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学者诚有以知之,则百世之后如一日矣。不然,徒寻文索句而已。

孔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

按尧舜禹汤,虽古今所共尊,而仁圣文武之德,犹皆通称杂举。文武周召之后,圣贤不作,孔子考论其故,于是始各有品目,而圣人之名不复滥与,是盖为修德进道者之验也。洪范言九畴天所锡,而作圣实本于思,其他哲、谋、肃、父,随时类而应,则思之所通,诚一身之主宰,非他德可并而云也。

然传说谓“惟学逊志”,“道积于厥躬”,孔子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是思学兼进者为圣。又称“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渎蒙也,蒙以养正,圣功也”;是则学者圣之所出,未学者圣之所存,而孔子教人以求圣者,其门固在是矣。

孟子·告子

“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以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案洪范:

耳目之官不思而为聪明,自外入以成其内也;思曰睿,自内出以成其外也。故聪入作哲,明入作谋,睿出作圣。貌言亦自内出而成于外。古人未有不内外交相成而至于圣贤。故尧舜皆备诸德,而以聪明为首。孔子告颜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学者事也,然亦不言思”。故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又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又物之是非邪正,终非有定。诗云“有物有则”,子思称“不诚无物”而孟子亦自言“万物皆备于我矣”夫古人之耳目,安得不官而蔽于物,而思有是非邪正,心有人危道微,后人安能常官而得之,舍四从一,是谓不知天之所与,而非天之与此而禁彼也。盖以心为官出,孔子之后,以性为善,自孟子始,然后学者尽废古人入德之条目,而专以心为宗主,致虚意多实力少,测知广,凝聚狭,而尧舜以来内外相成之道废矣!

汉书·列传

“仁人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此语初看极好,细看全疏阔。古人以利与人而不自居其功,故道义光明。后世儒者行仲舒之论,既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尔;然举者不能胜,行者不能至,而反以为诟于天下矣。

后汉书·列传

黄叔度为后世颜子,其论已成不可改。东汉人材本有程品,绳墨在身,如影答形,污洁判然。至骹能不逾矩,而融明深厚,无异人之操,此其所以能伏一世,而陈蕃郭泰之流自以为不及也。然观孔子所以许颜子者,皆言其学,不专以质;曾子亦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汉人不知学,而叔度以质为道,遂使老庄之说与孔颜并行,后世学者方步趋以求之,重道而轻学,未见其德所从也。

左雄言汉至今三百余载,“下饰其诈,上肆其残”,谓杀害不辜为威风,聚敛整辨为贤能,以理己安民为劣弱,奉法循理为不化。末世风俗渐靡,往往如此。自雄在纳言,明达政体,修察选法,崇尚学校,顺恒以后多知名士,雄之力也。

论者不考实,但徇崔辈私意偏说,为后世言治之害,外强中干,与食鸟喙何异!

党锢之祸,虽曰宦贤暴横,桓灵昏虐,然所以致此,实由太学,盖是时诸生三万余人矣。唐虞三代之为学,其君皆圣贤,以身所行与士相长,取材任官又与相治。后世不然,但立表置舍以存其名,如贾谊董仲舒之流,尚不知人主当自化,而徒欲立学以化人,如武宣固不足预此,独明帝始终能以学为重,然褊察无弘裕之益,其意谓不迁怒、不贰过,惟用之诸生而已,此自汉以来知劝学而不知明义之过也。况翟萺左雄,止要盖千百间好屋,使四方游士自来自去,于人主好尚,国家教养,了无交涉。师门徒者踵陋习,希辟召者养虚声,贤否相蒙,名实相冒,激成大难,皆太学为之。及灵帝末年,更为鸿都学,以词赋小技掩盖经术,不逞趋利者争从之,士心益蠹而汉亡矣。后世不深考,归咎于士大夫;不知群聚天下学者使之极盛,而人主庸骻,视为赘疣身外之物,其势固必至此。齐语谓“令士群萃而州处,故士之子恒为士”;诗云“攸介攸止,鸢我髦士”;人材何常,而必欲群萃州处之?故余以为非管仲语。若人主不自为学,徒设学以教人,欣厌不同,忿心镽起,小则为然明之毁,大必为东汉之禁矣。

魏志

魏略叙董遇、邯郸淳、苏林、乐祥等,言太学生千数,冬去春来,博士粗疏,弟子避役,无复学者;园丘议下,郎官诸吏见在万人,应书无几;朝士四百余人,能操笔者无十人。

及刘靖亦云,“高门子弟耻非其伦,故无学者”。此论魏世儒学兴废大概可见也。曹氏父子,上马杀敌,下马赋诗,自难语学尔。

吴志

孙权自作书疏数处,其与孙皎书,颇有文义可观;既知其能以谨细宽绰包受粗武之为难,又涉历经传,有益世用,所以劝吕蒙读书,不虚语也。曹操刘备,皆能道语言。操险薄着于词章无可骽。备与禅书,称“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其自云“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论治道多矣”;当亦有味其言之也。

孙权与吕蒙论读书及光武曹孟德事,并鲁肃言蒙进学之益,学者富详看。若光武,庶几能读书者;权及曹操,未可言能读书也。权又谓“不当治经为博士”。使博士中无此,则经当有两说;不然,则博士之说可发欤!

晋书·列传

卫恒等所着书势,自古文、篆、棣、草书皆具。文字之兴,盖莫知其所从始。而汉以来则谓伏羲始书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后世学者信之,至言沮诵仓颉因鸟以兴思,其语不经。按易传虽称“包牺氏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始作八卦”,又称其他卦义在八卦之外;故周官“太卜掌三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夫易,学者以为文字之初。然上古之易,卦义已备;学者乃谓伏义始书,文王始重;是古人文字简略未具,方有待于后人而具也。孔字序书起于唐虞,今考典谟,凡后也所谓文字又理,是时皆已备尽,不可复加。

人文乃自然之理,圣贤得其精,庸人并粗失之;盖有古人所能而后世不及,未有古人不备而犹待后人备之者也。至于字之形制,随世不同,篆、鬝、真、草,其体愈降,华夷异用,古今各行,而工拙妍丑因以自见。此则鬞与崔瑗蔡邕辈之所以咏歌形容,而遂欲以是论文字之源流,失之远矣。

刘毅论九品,称“所立品格,还访刁攸,攸非州里之所归,非职分之所置”,莫哓此语,似是为正者私问之也。又言“刘良上攸之所下,石公罪攸之所行”,犹不可解。傅咸传:(“臣识石公,前在殿上脱衣,为荀恺所奉。”)若非人主素所知名,岂应但略疏而不析言也?毅陈八损虽精详,然不如卫。言“魏氏承颠覆之运,起丧乱之后,人士流移,考详无地”,此九品始立,有为为之也。又言“魏始造,乡邑清议,不拘爵位,褒贬所加,足为劝动犹有乡论馀风;中间渐染,遂计资定品,使天下观望,惟以居位为贵”;此论九品得失之要也。李重又言“九品始于丧乱军中之政”。详此,是汉末用兵久,人材自行伍杂进,莫能考察,故以中正乡论品之,使不得尽由军功;及其敝,则反以位定品,并门地子孙皆然,而素行无施,名实乱矣。然则之论又不如重之简而可考也。按操虽以百战篡汉,而能立正九品,清浊不杂,仕进老赖之,正始以后,胜流争出,标宇离俗,为国光华,后世固不及远矣。

宋书·列传

沈约言“自黄初至晋末,百余年中儒教尽”,所记藏、徐广、傅隆、裴松之、何承天、雷次宗、庾蔚之、周野王、周王子、向琰、贺道养,虽未及古人,然立名当世固不得而略也。

时主苟不至如秦烧书杀士,则学以人兴,传之久近,自系其道之精粗,不以利禄盛衰也。

沈约恩幸序,称“魏立九品,盖论人材优劣,非为世族高卑”。“岁月迁讹,斯风渐笃,凡厥衣冠,莫非二品,自此以还,遂成卑庶,周汉之道,以智役愚,台鬭参差,用成等级。

魏晋以来,以贵役贱,士庶之科,较然有辨”。自刘毅、卫、李重论中正,至约尽之矣。此魏晋江左大事也。不然,则戴法兴徐爰、阮佃夫辈,皆士大夫之选,岂得尚为恩幸耶!

南齐书·列传

王僧虔诫子书,当时学玄者略可见,言“专一书转通数十家注,至老不释卷尚未敢轻言。汝开老子卷头五尺许,使手捉尾,自呼谈士。设令袁令命汝言易,谢中书挑汝言庄,张吴兴叩汝言老,端可复言未尝看耶”?袁令,谓粲也;谢中书,也;张吴兴,绪也:当时风流所宗也。“才性四本,声无哀乐,皆言家口实”,谓执谈之本转相破解者也;自王弼、何晏、郭象所传,二百年间胜人名士所从出也。玄之陋非有益于道也,然当时贵之,预在此学者不为凡流,则是犹能以人守学也。后世以性命之学为至贵,而其人不足以守学,百余年间,视玄愈下矣。

王俭自负经术,其作相也,不能协辅时主,光弘道化,立规垂训,庶乎久成;区区炫耀耳目,以家为馆,孩抚后进,蹇肆成风,盖儒者之学坠于是矣。而史臣以为“家寻”孔教,人诵儒书,执卷欣欣,此焉弥盛,殆见其外耶?

张融自序,言“丈夫当删诗书,制礼乐,何至因循寄人篱下”!此言诚太狂简,如融自不足深论,然人具一性,性具一源,求尽人职,必以圣人为师,师圣人必知其所自得,以见己之所当得者。诗书虽不可复删,礼乐虽不可自制,至于随世见闻,因时述作,既不极乎义理之正,而祖其固陋,转相师习,枝缠叶绕,不能自脱者,锢人之材,窒人之德者也。

梁书二·列传

按史记“明山宾沈峻、严植之、贺为博士,各主一馆,馆有数百生,给廪,射策通明者即除为吏”,“又遣学生如会稽云门,受业于何胤,分遣博士祭酒到州郡主学”,“皇太子、皇子、宗室、王侯皆受业于太学”;终梁武之世。

自周衰道丧,极于秦,至汉武始有博士弟子补官,汉明帝以人主自讲,其后太学为党锢之祸,然皆莫及梁武之盛。儒雅之行,文字之流,礼典之成书,盖千年所仅有,而后世无称者何也?

魏书·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