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旗听见女孩子的声音凄楚而尖厉,忽然意识到:不好,估计她家里出事了!东旗大步朝木楼上跑去——到了楼上,东旗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女孩子的妈妈躺在床上,两条胳膊鲜血淋漓,床单被子上一片血红,鲜血甚至从床上流下来,在地板上如一条小蛇在爬行……
东旗赶紧冲女孩子喊:“快打急救电话呀!”女孩子双手抱着头,吓得瑟瑟发抖,满脸苍白。东旗使劲推着女孩子,提醒她赶紧打急救电话。女孩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嘴唇哆哆嗦嗦:“没、没电话……”
东旗狠劲地跺着脚,因为他也没手机。好不容易将女孩子的妈妈弄到了胡同里,东旗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双手放在嘴边,大喊:“救人呀,快来救人呀——”等胡同里的人听到喊声,帮助东旗将女孩子的妈妈送到医院时,医生却冷冷地宣布了结果:“你们来得太晚了,患者失血过多,已经死亡了!”
经过这事,东旗知道了女孩子叫雅君。这天东旗又来到了雅君家。大门虚掩着,东旗轻轻地推门进去了。雅君头发散乱,手里捏着一只橡皮泥捏的小鸭子,嘴里喃喃着:“小鸭子,快快长,长大了飞啊飞,飞来飞去多开心……”雅君发现了东旗,眸子里忽然恢复了以前那熟悉的光彩,她跑到里屋,抱出一个糖盒,打开,里面全是各种颜色的橡皮小鸭子,然后,她抓过东旗的手,要东旗和她玩儿。
这时,一位老太太提着一篮子菜走进了院子。看到东旗,老太太抹着泪说:“你是雅君的朋友吧?你劝劝她,让她吃点儿东西,整整两天了,她不吃不喝,街坊邻居谁劝都没用……”至此,东旗才知道,这位老太太是雅君的奶奶。东旗温柔地说:“雅君,乖,我来喂你吃饭好吗?”雅君高兴地点点头。
东旗端来饭,边喂边听雅君的奶奶说雅君的家事:雅君的爸爸和妈妈从恋爱到结婚、再到生下小雅君,一直都很恩爱。可10年前,雅君的爸爸去欧洲进修,和一位西班牙的女博士好上了,他给家里寄来一大笔钱和一封长信,不久,他们就离婚了……
“自这以后,雅君的妈妈精神上就出了问题,不但自己再不和男人说话,也不准雅君和男孩子玩儿!她将家里的所有照片,以及雅君爸爸以前给她买的衣服,一一用剪刀剪碎!甚至雅君若拿着玫瑰花玩儿,她就用毛衣针狠命地扎雅君的手,并且,她开始给雅君吃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片,使这孩子也变得怪怪的……”
“那雅君的爸爸现在在哪儿呢?”“唉,他也是遭报应,前几年就得怪病死了!”“爸爸,你也吃……”雅君忽然伸手从碗里抓过一把米饭,朝东旗的嘴里塞来。东旗一边哄着她一边转过头去,使劲抽动着鼻子,不让眼泪流出来……从此,东旗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开始理解了父亲,理解了很多事情!
他离开了街头混的那帮朋友,到一家铸造厂当了一名翻砂工。每天一下班,他就领着雅君四处去玩儿,陪她打羽毛球、骑马、吃肯德基……因为他听专家说,雅君这种情况,除了药物缓解治疗外,还需要多陪她……
“东旗,不如你娶了她吧,这女孩子也真是可怜……”那帮被东旗感动的朋友好几次对他说。“不!尽管我很爱她,但我现在还不能娶她。”“为什么?你嫌弃她?”东旗将嘻嘻哈哈的雅君拉到身边,为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怜爱地说:“她现在还是一个不懂爱的女孩子,她不会感动,不会怜悯,甚至,不会为爱情掉一滴眼泪。我现在娶了她,是对她的不公平!不管要等多久,不管我有多苦,不管周围的人如何误解我,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等奇迹的发生,等她由一只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等她学会感动,学会怜悯,等她开始为爱情流下第一滴泪……”
欠你一场爱
她上高三那年,父亲去世。她恨母亲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女人,父亲刚走几个月,就迫不及待地要寻另一个人来充满这个处处都留着父亲影子的家。
所以,当她看见楼下那位时常背着画板的中年男子,竟在客厅里那么专注地给带着迷人微笑的母亲画像时,一向温柔地爱着母亲的她终于忍不住朝母亲声嘶力竭地发了火,而母亲则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
已是高三功课最繁重的时候,她却从学校宿舍搬回家住。楼下的中年男子依然常上来,一下下地很执著地叩着门。她总是很尖声地喊:“我妈不在!”有时候,敲门声会停止片刻,又迟疑地响起来,她便会抢在变了脸色的母亲前面,飞跑过去打开门,用身子堵住窄窄的缝隙,白着眼冷冷地瞪他一下,道一声:“麻烦你不要老往这儿跑耽误我学习好不好!”不等那张微笑着的脸说点儿什么便砰一下将门关上。
她原本并不讨厌那个画家的。他像父亲一样,有极爽朗的笑声和极豁达的心胸。可是无论如何他是不能代替她深爱的父亲的。而且在这个小镇上,丈夫刚去世半个月,便急切地要嫁掉,是多么“伤风败俗”的事啊!她决定抗争到底!
填报志愿的时候,她违背了父亲生前让她考到北京去的愿望,瞒着母亲报了离小镇只有十几里远的市里的师范大学。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那所大学。当她把通知书拿给母亲看的时候,母亲呆了许久,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她把一块手绢递过去,却被母亲狠狠地甩掉了,还给了她一巴掌。
她捂着热辣辣的脸,转身冲下了楼。伤心欲绝的她失去了理智,连迎面而来的汽车喇叭声都没听到。醒过来时发现腿上已打了厚厚的石膏。母亲的眼也已红肿得只剩一条细缝。以后的日子,她依然每隔两天便回家来住,帮母亲做做饭,打扫打扫房间。除了上班,母亲几乎习惯了足不出户地守在家里了。那个中年男子,她也极少碰到了。偶尔碰见了,看也不看一眼,便远远地走开。
母亲终于和她一样,把一颗心安安稳稳地放在了门内洁净的小天地里。母亲总是吃过晚饭便早早地关了门不再出来。她常隐约听到母亲卧室传来的拉动抽屉的声音,随后便是铜钱碰撞的叮当声。她知道母亲定是想父亲了,所以才翻出他生前积攒下的几千个宝贝古铜币,一遍遍地看。她为父亲高兴,也为自己终于做了一件可以告慰父亲的事而心安,继而骄傲。
几年后的类似夜晚,她接到一个电话,竟是她一直爱恋着的男孩儿向她求婚!她幸福得差点眩晕过去,在客厅里随着电视里的音乐翩翩起舞了一阵后,才想起该把这个好消息跟母亲分享。
轻轻推开门,她一下子呆住了。满头大汗的母亲蹲在地上,将撒得到处都是的古铜币,一枚枚地按父亲原来分好的类别,捡回抽屉里。她终于明白,原来几年来的每一个寂寞的夜晚,母亲竟是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折磨得心神俱疲、了无欲望之后才会得以安眠!后来当她偶尔得知,那位已经搬了家的中年男子,其实是父亲临终前找的值得让母亲倚靠一生的爱人时,她泣不成声。
她知道,欠母亲的一场爱情,纵是倾尽自己所有的关爱,也没法偿还了
恰青春
许久之前的一天,在MSN上碰到,他闲闲地问一句:你几时回来?
“大概是五月吧,一切也还说不定,不过,我希望能来得及看凤凰花。”
“你喜欢凤凰花?从前没听你讲过。”
“也许我讲过,但是你不记得。”她笑言,发过去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若是五月,我倒还在D城,可以见见的。”
“嗯。”她仿佛是应付般地敲过去这个字,然后下线。是的,见还是不见,现在说得定么?一切……随缘吧。
五月的D城,见天有小雨,整个感觉温润如玉,在低沉潮湿的天空下约几个朋友去郊外逛逛或者在院子里看棕榈树和凤凰花吸吸青草香都是好的。她这回回来倒没急着先见朋友,只是邀集了不少亲戚们盘桓了几日。
“小婉,你是变了不少呢。”有阿姨这样说。
“只一年时间,果然比从前青春多了!”
大家都这样说,小婉心里不免也很兴奋,看来一年之前的决定并不算错,自己身上那些郁郁之气好歹去掉了一些。
看来,面容上确实是阳光多了呢。
回D城第五天。清闲半日,午后挑了个红苹果坐在窗台上啃,边信手翻看新送来的杂志。
“听说你回D城了,仍在学校住吗?”他的信息吱溜一声闯进来。
“也是刚回,好累。”她说,“一切都还没收拾好,先不回学校了。”
“那么,我想看看你,方便给个地址么?”
方便么?她也问自己,心下仿佛是一横: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貌似真没有了从前瞻前顾后的禀性。
“梨落巷218号,二栋。下午我恭候。”她这样把信息发出去,然后换上一件翠绿的开衫,下身是白的棉布裙子,长及脚踝。
坐下来,接着把红苹果啃完,不多时,听见楼下门铃响。于是她提了裙子下楼去,穿过长长的院子去开门。
“你到底来了!”她先声夺人。语音落了方才抬眼细看眼前这个人,宽的额,俊美的脸,微微上扬的嘴唇,粉色格子衬衫。仿佛仍是一年前的模样,没太大变化。这模样,她毕竟还是记得的。
倒是他,嘴巴霎时变成半个“0”形:“小婉!真的是你?短了头发!明亮了双眸!怎么满身都是活力!”
“哈哈!”她拽他一把,“进来咯,傻立在门口!”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楼,在厅里坐下。
“可乐?”
“可乐。”
小婉笑了,“子浩你不要拘谨,当自己家一样。”
“我也想当自己家啊,可是,这里实在……太豪华了!”
“不过是我叔叔的,我也是寄居一段时日。”小婉温温地说,“说说看,这一年来你过的如何?”
子浩略一蹙眉:“你都看到了,没什么变化,倒是你……我很想听听你的经历。往日那副样子全没了呢!”
“也没什么啦,就是走过很多地方,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同他们相处,天天嘻嘻哈哈,见得多,想得少,于是就成了这么个样子。”小婉说着,拿了茶糕示意子浩,看他摇头,便自顾自地叉起一块放入口中。
子浩的头脑不禁有点恍惚。
那个柔和的、处处为他着想的女孩子哪里去了呢?那个对他说会时时思念他的有着满腔爱与忧愁的女孩子哪里去了呢?那个得不到他的爱情会哭得眼睛桃儿般的女孩子哪里去了呢?那个在他面前会腼腆、拘谨得脸红的女孩子哪里去了呢?
小婉仿佛是另一个小婉,可子浩却对这一个有了一见钟情的感觉。
她说话时会微微昂起脸颊,一脸的明艳;她的短而破碎的头发仿佛充满了激情;她的白裙、她的绿衫仿佛是新开出的一朵沐浴浓浓春光的花!
“现在说来也不怕你笑啦,其实我离开D城是为放逐自己的爱情去的,为忘掉你,子浩。”小婉眨眨眼睛,平静地说。
“我大概……知道。”
“去了之后才发现世间原来并不单只有爱情存在,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值得珍惜的东西在!”她支了双臂,望着他,“原来思念是种微不足道的东西,我们只是被蒙蔽了双眼,所以看不明白。”
“也许是的。”
“子浩,你不知道,那种感觉,真的象一切浊气皆排空,通体清透,神清气爽!真的像某种滋味——青春!是的!青春!”
子浩看着活力四射、口若悬河的小婉,一种自卑的情绪突然撞击了他的心扉,以至于他整个人像突然矮小下去,矮小到似乎没有任何资格乞求她的一点点爱。因为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充满忧愁的小婉,她恰当青春,而他自己,不可避免已经有点俗气到老气横秋了。
他突然对这次的会面变得意兴阑珊。之前的那么些话似乎都说不出来了。额头上悄悄绽出汗珠儿。
“抽烟吗?”小婉问。
“好吧。”他仿佛获救般地,拿起桌子上的香烟盒弹出一根,“不如我们去院子里走走?”
雨是早就停了的,但整个院子还是笼罩在一片湿的氤氲中,很温和,很舒服。
“撑伞吗?”他问。
“不。”小婉欢快的说,“咱们到西苑看看去,凤凰花正开着呢,凤凰花,记得吗?我给你说过的。”
“记得。五月是凤凰花开的季节,浓烈。”他说,又略一转身,看着她。“小婉,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讨厌我很多习惯了——譬如抽烟——似乎还有点看不起我的意思?”
“你怎么会这样想?”小婉认真地看他,“不是的!我不会。我喜欢过你,刻骨铭心,所以,我永远不会把你放在一个卑微的位置。”
“那么?”他的脸上有种不解之色。
“只是,我自己,也不再那么卑微了。”小婉微微一笑,“子浩,别这样,总之,你仍是很优秀,真的!改变的只是我,你——是不曾落后一点的。”
“我不信。”他的眸子里闪着冷火一般的颜色。
“你——不要不信。所有一切,到最后,终会成真的。”
雾气仍是浓浓地萦绕在他们周围。翠绿色的小婉在雾中看来还是很分明。可是,他看不见她的脸,看不见她灿若星辰的眸子,他只感到自己在一片浑浊中纠结百转,触不到她青春洋溢的笑脸,触不到她活力四射的生命之光。
只不过是恰好又重拾了青春,就又留下了无法挽回的遗憾。
送他离开梨落巷218号,不说再见,亦无挽留,彼此只轻轻拉一拉手,那感觉,既在她意料之外也并不在他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