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很少有哪种环境竟然能在一支军队撤退时,还如此恶毒地消耗着它的能量和精髓。然而,隆美尔却依旧表现出了他身处逆境时那种惊人的狡诈。虽然疾病缠身,头晕目眩,但他率领着7万德意联军,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穿过了北非海岸线几百公里荒无人烟的沙漠。
这支首尾长达100公里、由坦克、大炮以及各种载人车辆拼凑起来的队伍,一路上忍受着热带白昼酷热的煎熬,经受着黑夜疾风暴雨的吹打,同时还经常遭到同盟国军队无情的空袭。有好些日子,由于缺乏燃料,整个撤退行动不得不瘫痪下来。但是,隆美尔那些身经百战、忠诚不渝的士兵们却仍然在为掩护撤退做着殊死顽强地抵抗。
在竭尽全力地应付蒙哥马利一次次“欲置‘非洲军团’于死地”的侧翼包围行动的同时,疲于奔命的隆美尔还不得不应付来自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要他死守到底的荒谬命令。在他的心目中,待在后方指挥部里的大人物们,根本无视“非洲军团”和第8集团军之间实力对比近于1比10这一令人寒心的数字,而是一味地从政治甚至面子的角度来盲目地命令他死守到底。
连年苦苦征战却得不到有力支持的隆美尔,再也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懑,他不禁仰天长啸:“到底什么叫‘到底’?难道说让‘非洲军团’在这场毫无希望的厮杀中全死光了才叫‘到底’?难道在敌人迂回包抄的情况下也不考虑后撤,宁可坐以待毙也要抵抗,这才叫‘到底’?”
无人理解的隆美尔,只有在给妻子露西的信中才能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在这个舞台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
老实说,我已经鞠躬尽瘁,作出了非凡的努力,结果却落得了这种凄惨的下场。”
面对来自敌人和自己上司的双重压力,隆美尔陷入到一种极其复杂的矛盾之中,经过反复的斟酌和思谋,一个职业军人的良知让他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宁可抗上,也要尽量挽救每一个“非洲军团”士兵的生命!墨索里尼听到这个消息时。肺都快气炸了,他声嘶力竭地叫嚷:“不许撤退!非洲是属于我们的!”
然而,早已立下横心的隆美尔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对参谋长德·甘冈说:“不能再犹豫了,多一分犹豫就多一分全军覆灭的危险!你把我的命令传下去,让大部队迅速撤退,一切后果由我隆美尔一人承担。”
11月4日黄昏过后,隆美尔的司令部已安全撤离。在右面海岸线的公路上,燃烧的车辆喷着烈焰,火光冲天,大部队仍然在穿越无垠的沙漠。蒙哥马利依仗其雄厚的兵力和充足的后勤供应,对隆美尔的残兵败将展开了无所顾忌的步步紧逼式追杀。他费尽心机地为已成惊弓之鸟的德国人设下了一个又一个的陷阱,但每一次都在他认为大功即将告成时,被隆美尔这只狡猾的狐狸奇迹般地逃脱。
6日凌晨,隆美尔的部队终于穿过黑暗,开始向梅沙马特鲁进发,那些依稀可见的阿拉伯村庄没过多久就深深地沉睡在了后面的夜幕中。在出人意料地挨了隆美尔的几次回身一脚之后,蒙哥马利的行动变得谨慎和小心起来。天亮的时候,蒙哥马利集中兵力在梅沙马特鲁正东方向收紧罗网,他暗下决心:“这次决不能再让隆美尔跑掉了!”然而,隆美尔的表现再一次让他失望了,这次隆美尔要感谢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它使沙漠变成一片泽乡,从而成功阻止了英军迂回的企图。蒙哥马利气得脸色苍白:
“这只狡猾的狐狸!”
得以逃脱的隆美尔利用两天时间对他的部队进行了调整。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无疑是个烂摊子——装甲军团的战斗力已经微乎其微,仅剩下了十多辆坦克,部队有1,000多人阵亡、近4,000人负伤、近8,000人失踪,意大利第10军被留在阿拉曼防线,没有车辆,没有燃料和淡水;第21军特兰托的半师人马于10月24日被英军赶上,而另一半则和博洛尼亚步兵师一起遭到了噩运——听候命运之神的处置;最悲惨的是第20军。他们于11月4日全军覆没;第19轻装甲师只有1个营的兵力;虎口脱险的第164轻装甲师也只留下了1/3的兵员。原本庞大的“非洲军团”此时仅剩下了一个团的架子。
惟一令隆美尔感到欣慰的是,11月7日,兰克将军和他属下的800多名空降部队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的指挥车旁。隆美尔兴奋地问:“你们怎么赶到这里来的?”
兰克将军对隆美尔意见很大,因为11月4日隆美尔下达撤退命令时,并没有及时通知到他的部队。
听到元帅的问话后,他很冷漠地行了个军礼,尖酸刻薄地回答道:“我们当然是指望不上别人的,只是运气稍好些,依靠自己的力量伏击了一支英军运输队。偷到了汽油,这才能追上您的部队呀,看样子,你们跑得还是不够快!”
隆美尔知道他心里不顺,便没说什么,毕竟在这个关键时刻,能搞到些汽油是非常令人振奋的,从这点来讲,兰克将军也算是立了一功。
对于隆美尔来说,这种脑袋屡屡被别人套进绳索。每一次都是在最后一刻才能幸运地挣脱出来的遭遇,让他感到沮丧万分。他很清楚,假如哪一天不走运的话,他和他的这支曾经能征善战的队伍,就有可能和他过去取得的所有辉煌一起,被深深埋葬在这残阳如血的茫茫大漠中。
由于失去了制空权,讨厌的英国轰炸机像影子一般追踪着这支仓皇奔逃的疲惫之师。它们肆无忌惮地把炸弹倾泻到“非洲军团”的头上,使隆美尔的逃跑之路逐渐转变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死亡之途。
看到道路两旁那熊熊燃烧的车辆和士兵们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向意志坚定的隆美尔不禁悲从中来。他站在布满灰尘的敞篷车上,大声地向士气低落的士兵们喊话:“抬起头来,勇敢的‘非洲军团’的士兵们,蒙哥马利那个浑蛋是追不上我们的,一旦元首给我们送来了援兵和汽油,我们就会像从前那样狠狠地教训一下可恶的英国人。”
然而,元首真的会派兵来救援吗?隆美尔没有把握让官兵们相信,事实上,连他本人也不相信。
11月8日,雨后初霁,隆美尔决定再次转移。他不得不放弃梅沙马特鲁,进一步撤退。在部队向西移动之前,隆美尔与几位装甲师指挥官碰了一下头,最后他们达成了这样一个共识——必须让部队按先后顺序有条不紊地沿公路开拔,这样才不至于被敌人一网打尽。
这一招果然奏效,隆美尔和他的部队很快就撤退到边境上去了。在去往利比亚边境的途中,隆美尔与伯尔恩德意外地相遇了。
伯尔恩德曾于11月4日晚些时候晋见过希特勒。他把希特勒的重要命令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了隆美尔:“元首指示,此时惟一要做的就是在非洲某个地方重新建立起新的战线,而且要选择在不太重要的地方。元首答应要让你的装甲军团恢复元气,重整旗鼓。你们很快就能得到最近生产的新式武器,其中包括具有大杀伤力的88毫米大炮以及41型高射炮,还有新出厂的十几辆巨型坦克、新式4型坦克和‘虎’式坦克,要知道,它们每一辆都有60多吨重。”
然而,刚刚因为受到点鼓舞而增添了一点信心的隆美尔,被接下来的消息惊呆了。战场指挥官威斯特法尔打来电话:“元帅,大事不好,一支庞大的、拥有10万人的美军部队已在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登陆了,他们会从另一方向向我们逼近。”
隆美尔拿着电话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我知道了。”
此时的隆美尔已经对留在非洲彻底失去了信心。他很清楚,如果没有轴心国的其他部队作掩护,要想建立一个新的立足点是不可能的,看来的确是该撤出非洲的时候了。
四、令人瞠目的速度
已下定决心撤离非洲的隆美尔开始给希特勒写报告:
未来的形势很明显,敌军将从内陆向我们包围,几天之内残余的部队势必被围歼。单靠我们的剩余部队和为数不多的武器是不可能守住昔兰尼加的。我们必须立刻着手从昔兰尼加撤,加扎拉防线对于我们也毫无帮助,因为我们已不可能把所剩无几的部队调到那里去。再者,我军很快就会遭到夹击包围。我们从一开始就该后撤至卜雷加一线,在那条防线的后方或许够有喘息的机会,部队若是不能大规模地休整,不能设置一条防线阻止住从西面向我们推进的敌军,最好的办法就是撤至昔兰尼加的群山之中,形成守势,然后再用潜艇、小船和飞机在夜间尽量把大批训练有素的士兵运回欧洲,以便投入其他战场。
然而,希特勒却另有想法。他认为隆美尔一旦从非洲撤退,必将导致墨索里尼的垮台,一旦墨索里尼垮台,一个反法西斯的意大利必然对德国产生严重的后果。
他在给隆美尔的回信中写道:“我百分之百地相信你和你的部队在阿拉曼已尽了全力,而且对你的指挥也十分满意,撤退是可以的,但只有在阿拉曼防线的北部地区完全落入敌军手中时,才应该考虑这个问题,现在考虑显然为时过早。”
隆美尔看完信后,感到心已凉了半截:“事到如今,只能采取自救的办法了,我的元首,您也未免太残忍了!”显然,隆美尔已决定再次违背元首的命令。
很快,“非洲军团”在隆美尔的指挥下,一路狂奔直趋突尼斯。他们先是放弃了极具战略意义的阿兰哈尔法山口,接着又丢掉了曾经凝聚过他们荣誉和辉煌的托布鲁克。当隆美尔率军撤退到着名的卜雷加防线时,后勤供应军官向他报告了一个灾难性的消息:
“元帅阁下!我们的部队目前只剩下10吨汽油了,而且这些汽油还存放在远在80多公里以外的地方。”
隆美尔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明白,整个军团的燃料供应已经完全陷入了死胡同,他就是再有才华。也难以带领这支失去了动力的军队走出困境。
正当隆美尔因奄奄待毙的“非洲军团”缺乏燃料而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几乎是上天恩赐的机会突然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不仅惊呼一声:“奇迹真的出现了。”
伴随着一阵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一架德制斯托奇式飞机降到了在他指挥所不远的草坪上,飞机停稳之后,从上面走下了身材矮胖的空军指挥官赛德曼将军。他扭动着肥胖的身躯,一路小跑来到隆美尔的跟前,声音颤抖地说:“报告元帅阁下!我们发现离我们不远的海岸上漂浮着成千上万的箱子和油桶。”
凭着侥幸得到的这批燃料,隆美尔又一次开始了死里求生的大逃亡。
11月23日,隆美尔和他的部队安然无恙地撤出了阿杰达比亚,把装甲军团带到卜雷加防线。事实上,他是在没有遭受什么损失的情况下从阿拉曼一直后撤了1,200多公里。
到达卜雷加防线后,隆美尔对该地随即进行了视察。他认为这不是进行防御的好地方,并急于再次向西移动,可是墨索里尼命令他坚守在那里,希特勒也不允许他再撤退。
11月24日,为了撤与不撤之事,隆美尔、凯塞林、卡瓦利诺和巴斯蒂柯4位陆军元帅召开了一次长达3小时的会议。
会上,隆美尔态度粗暴地说:“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在卜雷加死守这条防线,你们应当清楚,我的部队只有35辆坦克和57门反坦克炮了,而蒙哥马利手中却有420辆坦克和300辆装甲车。”他不容别人插话,“要是在卜雷加防线失守,在的黎波里前面作任何抵抗都将无济于事。”
尽管如此,会后不久,墨索里尼还是要求隆美尔向英军发动进攻。在绝望中,隆美尔采取了最后的步骤:回德国向希特勒呼吁。
11月28日,希特勒以极不友善的态度接见了他。隆美尔得到的结果是,希特勒派遣戈林作为全权大使和他一起到罗马进行另一轮毫无成果的谈判。
隆美尔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在飞回非洲的时候,我明白只能依靠我们自己手头的资源了。”然而,在物资方面,特别是油料和食品,德国装甲集团依然摆脱不了饥饿的状态。
隆美尔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使经过旷日持久的长途追击,昔日士气高昂、兵精粮足的英军也开始感到一些不妙。官兵们开始对艰苦的沙漠之战产生一些抱怨。尤其是兵强马壮的第8集团军竟然始终追不上几乎快要溃不成军的“非洲军团”,这使蒙哥马利意识到这样下去的可怕后果——阿拉曼战役给他带来的巨大声誉有可能化为乌有。
为此,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德军布防的布厄艾特一线发动一次牵制性进攻,尽量拖住妄图在此抵抗一阵的“非洲军团”,另派一支强有力的装甲部队从远距离迂回,从隆美尔认为几乎不能通行坦克的大沙漠里直插他后退时的必经之路——扎维尔,一举切断“非洲军团”的后退之路。如果此战成功,隆美尔要么逃进大漠,要么被赶下地中海,除此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