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深水摸了摸对方额头，“发烧了。”
“好像是有点烧。”
转身去给大苏她打了盆冷水，用毛巾来敷额头，“看过大夫没？”
“看了，大夫说我什么虚，什么虚的，其实就是普通小风寒，我身子骨一向不错，歇息个一天就好了。”
“风寒啊，那你喝了药，多休息休息，被子捂得紧实些，汗发了就好了。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香菇炖鸡配白粥好不？”深水替她掖了掖被子。
“嗯，还要一碟子腌萝卜，嘴里淡得没味。”
“好，做好了叫你。”
下午再去李婶子家里，深水专心了很多，大苏真得已经老了，如果真的，大苏去了她还没离开，实在是太……
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吧。
晚上从铁铺回来，深水走了一身汗，见屋子里竟然黑不隆冬的，往常她的房间里大苏总留一盏灯的，这回竟然没有。
“大苏？大苏！”深水径直走进大苏房间。
“诶。”黑暗中大苏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摸索着点了油灯，深水走过去，“怎么病情加重了？”
灯照到大苏的脸，嘴唇有些发白，脸颊却是潮红不退，一摸额头，“坏了，更烫了！我去叫大夫！”
“服了这贴药就没事了，剩下的药一日三次，最迟半个月就能好了，不过平时要多注意了，人一虚就容易外邪入体，她也不太适合大补，你平日里就多注意她的保暖防寒工作，还有饮食问题。”大夫仔细交代着深水。
深水一一记下。
等那贴药服下，大苏果然不再发烧，安然的进入了梦乡。
一晃就是两年。
深水正在李婶子家绣屏风，突然外面有人喊，“阿水姐，阿水姐！”
深水放下手中的活计，“师傅，我出去看看。”
“嗯，去吧。”
“怎么了，这么急？”是小声，不过现在也已经成家立业好久了。
“大铁叔不行了，阿水姐姐你快去。”小声跑得满脸汗。
心扑通一下，深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李婶子回话的，跑向铁铺时，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好几次差点绊倒。
“师傅。”
屋子里已经站了好多人了，深水进去的时候，大铁叔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间了。
“怎么搞的，看你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子呢。”大铁叔中气十足地朝她训话。
“我……”
“我交代的都交完了，就剩下这小徒弟了，你们且出去，我和她交代点话。”
众人都退出屋子，只留下深水面对躺在床上的老人。
“对你，我也没啥交代了，你答应我把这手艺发扬光大的话算数不？”
“算数，算数，”深水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泪水却涌上了眼眶，“师傅……呜呜……”
“干啥，我还没走呢。我们这是手艺，不是利益，以后你造了东西卖，也不可缺斤少两，或是漫天要价，有了手艺就是上天的恩赐了，不可再贪心。”
“嗯。”
“唔，你注意淬火那步，烧热的火候、冷却的程度、水质的优劣，都要注意到，日后可没人提醒你啦。师傅走了，那路就要你自己摸索了。”
“您别走……呜呜……我还没学精呢……呜呜……”
“臭丫头，师傅只是领进门的，以前也没见你怎么哭过啊，这真是，那擦擦。”大铁叔递过来一条灰布粗棉帕子。
“我是去找你师娘啦，她在生小年子的时候就走了，一个人待了四十多年，我也是该去陪她了，孙子孙女都有了，连徒弟也有了，没啥遗憾了，”大铁叔怀念道，“我现在就好想她的猪肉芹菜馄饨呢。”
老人眼角带笑，咧着嘴笑，仿佛是吃到了那一碗妻子亲手做的馄饨。
画面温柔得如此美好，可是深水却不敢看，师傅走了，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他真的是去找师娘了。
“师傅！”
外面的人一拥而入，纷纷大声哭泣，也有安慰的，也有小孩懵懂的吵闹声，场面很嘈杂，深水却觉得内心安静得一片死寂。
……
“大苏，今天就是师傅的头七了，你说他会不会回来看我们？”大铁叔的事让深水明白了这里的人都是凡人，他们只会生老病死，没有人能一直陪伴着她，而她若是不尽快出去，外面的父亲等人可能也等不到自己。
“会的，今晚别太累了。”大苏抱了抱深水，作为弟子，师傅的头七深水自然是要去的。
“嗯。”
“大苏。”
“嗯？”
“你别走那么急，我会怕。”深水坐在床边，将脑袋靠在大苏胸前。
大苏两年前突然那么一场病之后，整个人消瘦了很多，现在也不大能劳作了，已经休息着不再做豆腐之类的了。就像现在，她整个人倚在被窝里，据说怕冷，明明之前还是喜欢走家串户的，现在却说是懒得动弹。深水却是看的分明，哪里是懒得动弹，分明是身体状况不允许了。
掩去眼角的红，深水抱了抱她，“好好的啊，等我回来给你带一只周婶子家的脆皮鸭，配点酱瓜，白粥，最舒服不过了。”
“嗯，让她多配点酱。”说道脆皮鸭，大苏的眼里才有了些光彩。
“嗯，你好好歇息。”深水掩门。
先去小火熬着粥，大苏现在是只能吃这些熬得软稀烂的东西了，胃似乎都衰老了。
“师傅，你多拿点钱去，买了猪肉，让师娘给你做个十顿八顿的馄饨，我现在也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冷静得很，您的手艺可是要靠我传承呢，怎么说日后也要有个为人师表的样子了。大丹哥和小年哥他们都挺好的，这不，给你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深水跪在火盆前烧纸，絮絮叨叨念着些有的没的。
等到了饭点，深水先去给大苏买了只脆皮鸭，周婶子也很客气的配了很多酱，陪着大苏吃了晚饭。
大苏胃口似乎还可以，吃了小半个脆皮鸭，深水要她院子里溜达溜达消化好再睡，她也配合的随意走了两圈。
然后接着去灵堂，烧着黄纸，一个人念叨。
“阿水，可以了，你也回家歇歇去吧，最近你的精神头都不太好，想来爹也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子的。”大铁叔的小儿子扶着深水站了起来。
“嗯，我知道了，我再看最后几眼。”深水捶了捶发麻的脚，四处看了看铁铺里的摆设。
一一抚摸过去，有多少时光存留于此，有多少不舍埋葬于此，最后她对着正堂拜了拜，“师傅，我走了。”
回到家，大苏还是昏昏欲睡的样子，有时候和她讲话，讲着讲着她就睡过去了。深水在大苏的床头站了站，终是叹了口气走开。
这三年是深水觉得最难熬的时候，这么多年下来，她的灵气早耗光了，所以没有灵力来打开乾坤袋，里面有一些补血气的药，若是给了大苏，她想大苏一定能好好恢复起来，而不是像现在，垂垂暮年，病痛缠身，瞧着让人心疼。师傅走了，她没办法，大苏慢慢老去，她依旧没有办法。那么多的人追求长生，是不是就是为了避免这令人难受的无能为力感？追求更大的能力，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深水迫切地希望自己变强。
对着绣花针，接下来她又花了两年时间，她已经三十三了，大苏明年就是六十高寿了。但是今年大苏的身体又开始变坏，已经到了卧床不能下地的地步了，基本是离不开深水的照顾。
“村长。”
“恩，你再做最后一件事吧。”村长也是壮年暮矣。
“村的东边有一座石山，你取材于此，打造九九八十一块光滑如镜，长三丈，宽一丈，高五丈的石板即可。”
“好，可否请村长代为照看下大苏，我准备午间不回家歇息了。”深水犹豫道。
“可以，大苏本来就是我村村人。”村长点头应允。
于是深水开始了开山劈石的日子。
如意金莹土深水没动，这个世界它存在是不对的，即使它充满灵力，若是用它来干活，也许不消片刻就好了，可是到时候盘古大神不让她过关，那就惨了。这力量法则还是自己切身经历才能悟得更好。
基本上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就是从山壁上炸下石块，然后自己敲敲打打成型，最后一遍又一遍的打磨。
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肌肉鼓得硬梆梆的。
苦力活，冬天还好，夏天简直是苦不堪言，深水脖子上长挂着一条湿毛巾，等毛巾被蒸干了，再倒满水，如此反复，还是觉得人脱水脱的厉害。一个夏天就黑了几个色度。
而大苏终于支持不住了，在她六十一岁的酷暑里永久的阖上了眼睛。
深水连多留她的机会都没有，夏天气温太高，尸体不能放太久，三天大苏就躺到了村里的坟地里。
一块小小的墓碑带走了大苏。
深水的任务还没完成，她现在就是住在石头山这边了，一个茅草屋，偶尔她会想想大苏而哭，但大多时候都咬着牙坚持着，外面还有人在等我啊，师傅还指望我出去把手艺发扬光大呢，还有二师傅，她也年岁大了不再接活了，出去她就要好好发挥这门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