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沙市最高水位:44.66米;趋势:涨
武昌中南路:沉重的转移令从这里发出——副总理批示:由我报中央下决心——水文局长的一个建言与副省长的一个决断
武昌中南路:沉重的转移令从这里发出
在武汉武昌中南路商厦林立的闹市中,有一处当门立着一尊水利人物塑像的别具一格的大院,这就是湖北省水利厅。湖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就设在院中一栋12层的大楼里,荆江准备分洪的转移令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当公安县委书记给这里打电话作最后的陈述时,其实这里的气氛比公安县防指的气氛还要沉重,因为这里刚刚经历了这个沉重的抉择。
还是昨天一大早,省水文局水情科一份水情预报摆到省防指各位领导和各个办公室的桌上:今年长江第四次洪峰7时已经过上游忠县,来势大大超过一、二、三次洪峰,预计6日20时沙市水位将突破44.67的分洪水位,达到44.75米。
整栋办公大楼一下子紧张起来。4天前靠近武汉的嘉鱼县洲湾溃口了,万幸的那是长江垸堤而不是干堤。现在可不能再出事啊!为了减缓洪水的压力,确保荆江大堤和整个长江干堤的安全,也为了不轻易动用荆江分洪区,省防指紧急作出对沿江洲滩民垸实施破口行洪的决定。这实际上是一种小范围的分洪。
民垸是江河外洲上一种人与水争地的产物。本来江河外洲,自然界赋予它的天职就是行洪。但是千百年来,特别是近几十年来,向荒滩要地要粮的人们在这些洪水走廊上,构筑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垸子,不仅在里面耕作种植,而且在里面建村建镇,使之成为一处处精神和物质的新的家园。单从人定胜天的这种精神来说,这大江上的一处处民垸就是一支支人类进取之歌。可是,自然的辩证法却不因为精神的力量而改变,你过分向它索取,它就反而使你什么也得不到。不是么,洲滩民垸的构筑,挤压了江流的过道,抬高了江河的水位,加剧了沿江防汛的局势。无语的江河已经忍耐很多年了,它终于在1998开始报复了:你不让我畅行无阻,我就让你胆战心惊!胆战心惊带来的选择,就是对民垸被迫的放弃。
石首市六合垸、永合垸就是首批被迫放弃的民垸。这两垸属石首江北片的小河口镇,位于长江故道,田地特别肥沃;但由于地势低洼,防汛形势也特别严峻。为了保住这片家园,这里的干部群众在石首江北防汛指挥部的指挥下,从6月29日开始先后在64公里的垸堤上,全面加筑了一道宽1米、高0.5米的子堤,共投入的资金2000万元。就在他们准备继续迎战这第四次洪峰时,却得到了一道破口行洪的传真命令。
石首市委书记易法新火速带着这纸命令赶到该市江北长江防汛指挥部,市长、江北防指指挥长张永林噙着泪水宣读了命令。命令还没读完,小河口镇镇委书记张家范就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坐镇石首的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部长缪合林,特意致电江北防指:“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不死人,就是胜利。这次石首人民为保全局作出了牺牲,荆州人民不会忘记,全省人民不会忘记!”
武警荆州二支队的20名战士奉命被迫举起沉重的铁锹,扎进了脚下的垸堤。
尽管一群可以做他们的爸爸妈妈甚至祖父祖母的老人,哭喊着跪在了他们的铁锹下,但铁锹还是痛苦却又是坚决地掘起了堤身。最后随着指挥员一声枪响,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江水涌向垸内。
监利县的新洲、西洲、血防三垸也同时奉命弃守,这同样也是一次悲壮的弃守。
历史应该记住这几个民垸作出的牺牲:
六合垸,16.3平方公里,耕地8629亩,人口8589人,直接经济损失1.08亿元。
永合垸,48.3平方公里,耕地23730亩,人口15879人,直接经济损失3.09亿元。
新洲垸,耕地3.6万亩,人口1.16万人,直接经济损失1.2亿元。
西洲垸,耕地7100亩,人口688人,直接经济损失887万元。
血防垸,耕地2.1万亩,人口369人,直接经济损失600万元。
昨天几个民垸的破口行洪,虽起到一定的减缓水势的作用,但这毕竟只是小型分洪,不可能根本缓解这来势凶猛的第四次洪峰。沿江各地的水位,仍然在涨、涨!
下午4时,在省防指举行的确保荆江大堤安全渡汛专题讨论会上,水利厅一位老领导率先提出一个几十年来荆江防汛中一个最敏感的问题:作好动用荆江分洪区的运用准备,并建议一边转移群众,一边报告国家防汛总指挥部。
这可是个非同小可的事情。当晚,省委书记贾志杰、省长蒋祝平亲临省防指,连夜召开专题高层紧急会议。会议决定立即以省防指名义向国家防总报告当前的这一严峻形势。于是,一份由副省长王生铁签署的《关于荆江河段险恶形势的紧急报告》,发往国家防总。报告结尾一段有“作好两手准备,一方面加强防守,力争做到万无一失;一方面作好荆江分洪区人员安全转移准备”的话,但临到电传北京时,这段话又删去了。可见湖北的最高领导层直到此时权衡再三,仍然对是否运用荆江分洪区举棋未定。
进入今日零点后,沙市水位已达44.67米,平了分洪水位线。而进入凌晨1时后,水位涨至44.68米!8楼水文科又赫然发布一份预报:沙市水位在长江、清江两江洪峰的同时哄抬下,将接近或超过45米——这个最后的分洪争取线!
步步进逼的洪水逼迫着湖北的高层作出抉择。
为了这个实在难下决心的抉择,上午省委省政府的几位书记省长,还请来长江委3位老专家,以及水利厅的领导、专家,齐聚5楼省防指会商室,对到底实不实施荆江分洪区转移准备、是否向党中央国务院作正式报告,再一次进行紧急讨论。
到底向中央作不作正式报告?这个沉重的问号最后集中落在省委书记和省长两位湖北最高领导人头上。几天后省委书记贾志杰在分洪区一次讲话时吐露了当时的心声:我们感到如果向中央报告,这个分量是相当重大的;如果不报告,真的出了问题,我们将成为千古罪人。基于这种心态,书记、省长最终才别无选择地作出最后的抉择。
中午,上文展示的那个转移令从这里发往荆州,并抄报国家防总。同时,书记、省长在一份以省委、省政府名义拟就的《关于运用荆江分洪区的紧急请示》上,双双签下自己的名字,发往党中央、国务院。然后,书记省长又双双赶往荆州。
副总理批示:由我报中央下决心
湖北发往北京的紧急汛情,首先惊动了国家防汛总指挥部。
国家防总不像湖北防指身处闹市,而是深藏在宣武区白广路二条一处院落的一栋大楼里。笔者慕名来此采访时,只看见大楼门前标示着国家电力调度通讯中心、水利部水文局、水利部水利通讯中心,并没有见到这个声名显赫的机构的招牌,直到上了6楼才找到他们的办公场所。但这个不显山露水的机构有着无上的通天本领,时刻和中南海,特别是和他们的总指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温家宝保持着热线联系。
昨晚当湖北《关于荆江河段险恶形势的紧急报告》传来后,防总办公室觉得事关重大,立即将紧急报告呈送中南海。荆江河段向来是中央的心腹大患,温家宝副总理接此紧急报告后,相当重视。但报告只报告了险恶形势,并没向中央提出具体要求,今天上午副总理指示国务院副秘书长马凯主动与湖北联系。
正是湖北的书记省长在省防指会商室召集会议讨论到底下不下达荆江分洪区转移令的时候,国务院副秘书长马凯打电话给湖北省省长,告知温副总理看了湖北的紧急报告,要具体了解湖北情况,问湖北到底有什么具体意见?
湖北这时还没有作出最后的抉择,省长蒋祝平在电话中仍然没有挑明运用荆江分洪区这个敏感的话题,只是把紧急报告电传时临时删除了的话说了出来,向国务院的副秘书长作了个原则性的回话:荆江形势险恶,非常紧张。一方面要严防死守,一方面要以防不测,已在作有关准备。
中午,湖北的态度明朗化,终于一份《关于做好荆江分洪区运用准备的命令》抄件传到国家防总。防总办公室又火速转呈温家宝副总理,副总理当即在抄件上亲笔写下了这样一段批示:
“马凯同志:请告防办并湖北,如必须采取分洪措施,务请提前通知我到现场,由我报中央下决心。温家宝8月6日”午后,湖北省委省政府《关于运用荆江分洪区的紧急请示》传到中南海,惊动了党中央和国务院,中央立即作出反应:派国务院副总理、国家防总总指挥温家宝亲赴湖北。
下午2时,国家防总办公室副主任邓坚电话通知湖北防指:温副总理今晚要飞来荆州前线。
笔者拙著《荆江分洪大特写》中,曾写到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荆州大水,快报飞奏北京,惊动了紫禁城,惊动了养心殿,乾隆皇帝当即降旨:着武英殿大学士阿桂为钦差大臣,火速赶往荆州。阿桂奉旨立即出京,车骑向着荆州日夜兼程……
历史,的确有时会出现惊人的相似和重复:今天的荆江汛情和210年前的荆江汛情,都发生在农历6月,都惊动了朝野上下;当年朝廷出马的是一位内阁重臣,今天中央出马的又是一位内阁副总理,而且是党的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
不过历史出现得更多的还是演化和前进:当年大清的钦差是灾后奉旨赶往荆州,是去收拾残局,处理善后;而今天共和国的“钦差”是奉命在灾前飞赴荆州,去组织抗灾,指挥抗灾,最终用大智大勇化解了一场大难——这正是本书所要表现的主题。
水文局局长的一个建言与副省长的一个决断
急促的铃声在几部电话机间通宵达旦地此起彼伏,丝丝的轻响在几部传真机上通宵达旦地长久不息,而无声却胜似有声的水位曲线图则通宵达旦地在几部计算机显示屏上闪动变幻……这是湖北省防指办公大楼8楼省水文局水文科汛期每日每夜的场景。
昨天水文科预报今日早上的沙市水位将是44.65米。零点沙市水位实际上是44.67米,比预报仅仅2厘米的差距,这受到了坐镇省防指的副省长王生铁的称赞。这些身处闹市高楼里的水文科技人员,却能预示千百里外汹汹大江上的水位刻度,仅仅只有分毫之差,这在我们一般的读者看来,恐怕是不可思议!
今日上午,副省长亲自向水文局局长虞志坚下达紧急任务: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误差作出沙市水位预报,省防指将以此作出重大决策。
危急时刻受此重托的水文局局长,立即召集包括水文科在内的全局预测专家,齐聚水文科摆开沙市第五次洪峰最高水位预报战场。这场特殊的战斗开始时,局长并没有作什么特别的动员,只是交代济济一堂的全体同志:我们要向全省人民交一份满意的答卷,决不能有丝毫闪失!
大家对水情数据计算了一遍又一遍,将计算结果会商了一遍又一遍,又将预报方案修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认真听取了老局长兰学诚和总工程师蔡贤儒的意见,终于达成了一致预报结论:已经形成的今年长江第四次洪峰,8月8日到达沙市,最高水位将达到44.98米。
这时,长江委水文局也已作出了沙市第四次洪峰最高水位将达到45米的预报,和省水文局的预报有2厘米之差。不过省水文局并没有依照权威的长江委水文局更改自己的预报,仍然坚持这2厘米之差,坚持他们的44.98米。这一方面是他们的自信,一方面也是为省防指和荆江分洪区人民分忧。因为45米——这最后的分洪争取水位,一向是一个最敏感的心理水位,一旦预报出去,弄得不好就会引起社会的恐慌,人为地加重本来越来越严峻的局势。
不知这位38岁的水文局局长和他的同志们想过没有:他们对这2厘米之差的如此认真,该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风险?这可是军中无戏言啊!如果他们附和45米,他们自己不是万无一失吗?如果万一水位真的达到了45米,他们将如何面对领导和父老乡亲?
可是,当中午省防指最终采纳了第四次洪峰45米的预报,最终下达了荆江分洪转移令后,年轻的水文局局长仍然坚持着44.98米的预报,还以超常的勇气,当面向副省长建言:通过上游清江隔河岩水库进一步加大控制下泄洪量,实现长江清江两江洪峰错峰,这样沙市第四次洪峰最高水位不仅达不到44.98米,并能控制在44.95米,荆江分洪区就避免分洪。
副省长听了这个大胆建议,当场拍板作出了一个大胆决断。于是在省防指向荆州下达了荆江分洪转移令不久,又紧接着向隔河岩下达了洪水调度令。
谁能想象过去神话中的神机妙算,真的出现在我们今日的时代?两天后第四次洪峰通过沙市时,水位果真分毫不差地稳稳停留在44.95米这个刻度上。这使副省长赞叹不已,不禁一掌重重地拍在年轻的水文局局长肩上:“你真是个活神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