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中游,一座莽莽大闸——摘自拙著《荆江分洪大特写》
48年前:“长江王”一个大胆的分洪奇想
当读者诸君打开本书之时,有必要先浏览一下笔者此前另一部长篇纪实文学《荆江分洪大特写》中几个片段,因为这实际上可算作本书故事的引子。
这是1950年2月——即本书故事发生的48年前,广袤的江汉平原还在冬眠中没有苏醒,荆江两岸的街市、村庄,都还沉浸在新中国建立后第一个安详的春节气氛中。尽管早春的寒风有时像隆冬的朔风一样呼号,但江面上的风浪毕竟还只是轻轻地拍打着堤岸,因为荆江的春汛还远远没有到来。
然而,就在这早春二月的江堤上,出现了一群风尘仆仆的外地人,他们打破了荆江的宁静,给荆江带来了一丝隐隐的春的气息。他们在蜿蜒的荆江大堤上跋涉,时而顶着寒风在江堤上远眺,时而走下堤岸在浪花四溅的沙滩上踏勘。其中一位清瘦敏捷的林主任,显然是这群跋涉者的中心人物。
这位林主任就是以后被新中国开国领袖毛泽东戏称为“长江王”的林一山。他刚刚奉命接收了原国民党政府扬子江水利委员会,组建了新的政务院长江水利委员会(即今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前身)。这位新中国长江委的主任就任伊始的开山之举,就是带领长江委最优秀的这批专家奔赴荆江大堤,来考察困扰了历代王朝的长江著名险段荆江,为新中国寻求治江方略。
眼下的荆江大堤,是不久前经历了1949年大水的荆江大堤。本来在民国期间的战乱中就已千疮百孔的堤身,在去年的大水中又留下了新的坑坑洼洼。去年抢险时留下的木桩、草袋之类还没有清除,甚至还有近年打仗用过的工事都没有拆毁。加上现在是枯水季节,不少堤段堤脚上的隐患,特别是年复一年渐渐增高的河床,都一览无遗地暴露出来。这些看了真叫专家们忧心。更令专家们忧心的是江陵县郝穴险段,这里堤身临江的一面竟陡如峭壁。林一山告诉专家们:他去年汛期随着南下大军先行考察荆江时,曾当场目睹这段堤身竟有半边塌入江里。万幸的是当时荆江的洪水突然回落,江汉平原躲过了一场大劫。不然解放大军的南下甚至新中国诞生的进程,都会由此受阻。这不,眼下这段堤身还没有完全培修复原。
这是新中国第一支荆江考察队,在茫茫三百余华里的荆江大堤上跋涉着。尽管荆江早春二月的天气有时比隆冬还要寒冷,但专家们和他们的林主任感觉到的不是冷,而是渐渐出现在浑身上下的沉重:心情的沉重、思维的沉重、脚步的沉重。
洪水、洪水,可恨的洪水呀!既不能不让它到来,因为目前还远远不到考虑控制上游三峡来水的时候;更不能让它冲破江北的荆江大堤,也不能让它压向江南的洞庭湖区。而它偏偏常在这九曲回肠的河道上滞缓不去,滞缓则意味着劫难。
到底何以化解这荆江洪水?此时的林主任、今后的“长江王”在这荆堤上苦苦思索、思索,随行的专家们也都在这荆堤上苦苦思索、思索……
就像身临其境的诗人突发灵感一样,站在荆江大堤上的林一山脑海里突然火花闪现。
在那火花迸放的光雾中,浮现出一条重新培修加固了的巍巍大堤;而在大堤的对岸,又浮现出一座宏伟的大闸。突然,江面上浊浪涌起,江流猛涨,眼看江水快盖过堤顶了,但他心里一点也不慌乱。因为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江南那座大闸猛的闸门大开,漫江的大水呼的一下被吞进那巨口。江水陡降了,巍巍大堤更显出一派巍然雄姿。而江南公安县一带则出现了一个四周被围堤环绕着的临时人工湖——这就是荆江分洪的治江方案。
专家们听了这个大胆而又美丽的奇想,激动地围住林一山:“林主任,你这个在山沟里带兵打仗的人,怎么想出了这个方案?”
从这个大胆而又美丽的奇想中缓过神来的林一山亲切地笑了:“我这无非是想出了个题目,文章还得你们秀才来做。”
46年前:荆江边一个神话般的建闸奇迹
时间转眼到了林一山们提出荆江分洪方案两年后的1952年6月末——即本书故事发生的46年前,那个在陈旧的荆江大堤上迸发出来的奇想,竟真真切切地在荆江之滨变成了现实。
这不,一座崭新的有一公里多长的莽莽大闸,像一条银灰色的钢铁巨龙,横陈在荆江南岸太平口的旷野上,警醒地面对滔滔江流。那54孔闭着的闸门就像54张闭着的巨口,随时准备张口吞下面前的洪涛。这就是被誉为万里长江第一闸的荆江分洪进洪闸,它的闸身几乎与两年后横跨龟蛇两山的武汉长江大桥的桥身一样长。由于它坐落在分洪区北端,所以俗称北闸。
北闸的身后,是一片由荆江、虎渡河、安乡河环绕的南北长70公里、东西宽13公里、面积92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这就是天赐的荆江分洪区。由荆江南堤、虎渡河东堤、安乡河北堤合成的总长为208公里的围堤,经过连接、培修,把分洪区围成一圈。分洪区四周又倚靠围堤和以自然乡镇为中心,筑起21个大大小小的方圆数里到十数里的土围子,这就是安全区。分洪区内原有的村镇庄院,都已拔地而去。总共24万移民,分别就近移住安全区或远移到江北石首县的人民大垸。没有了村镇庄院和常住人口的分洪区,可以分蓄54亿立方米的荆江洪水。
分洪区南端的黄山头,同时建起了一座32孔闸门的大闸。它横跨在虎渡河上,控制着流向湖南洞庭湖区的荆江洪水。这就是荆江分洪节制闸,由于坐落在分洪区南端,所以俗称南闸。南闸距北闸70公里,与北闸遥相呼应,虽没有北闸雄伟,却被誉为江湖两利的杰作。
荆江北岸与分洪区对应的荆江大堤,经过重新培修加固,已真正成为一道名副其实的巍巍大堤。两年前那条蜿蜒狭窄而且千疮百孔的堤身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道坦荡而去的巍巍雄姿。新的荆堤西起江陵县枣林岗,东止监利县城南,坦荡180余公里。如果站在它的起点枣林岗上东望,荆堤就像从脚下大地发出的一条射线,一直向东射去。
当然随着荆江河道的弯曲,这条射线也时而发生折射,但它始终是坦荡向东。而宽阔、光洁的堤面,就像一条白亮的长城,隔在荆江的洪涛和江汉平原的绿原之间。
这个由南北两座大闸、一个分洪区和21个安全区、一道新的荆江大堤组成的巨大的工程,是新中国开国之初创造的一个奇迹,一个神话般的奇迹,因为它仅仅75天时间就一举建成。
由于种种原因,1950年长江委提出荆江分洪方案后工程并没有迅速动工。1952年春,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为此作出三点指示:一是荆江分洪工程要当全国的事情来办,全国支援;二是工程直接关系两湖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两湖要全力以赴;三是要用打仗的办法来完成这个工程,调一个兵团来指挥。政务院总理周恩来则亲自主持了专题会议,限令工程必须在当年汛期之前完成。中南军政委员会任命解放军21兵团政委唐天际为工程总指挥长、湖北省委书记李先念为总政委。于是30万建设大军一下子云集荆江之滨,开始了一场气壮山河的荆江大会战。4月5日开工,6月20日完工,用了仅仅75天。75天就一举建成新中国第一个大型水利工程,引起举国惊叹、举世瞩目。
就说这太平口北闸工地吧,就一下子集中了8万建闸大军。工程从备料、挖闸基、扎钢筋、浇筑混凝土到闸门安装等等,庞杂而又艰巨。仅仅闸基,就要挖下去9米深。闸身的钢筋骨架,就要用去数千吨钢筋。而闸身浇筑的混凝土,就有44万吨。当北闸建成之时,在北京召开的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代表闻讯赶来参观时,不得不惊叹这活生生的东方奇迹。澳大利亚一位叫弗洛德的代表,是位铆钉工人。当他看到54孔闸门上密密麻麻的32万颗铆钉,弄清是新中国同行一个月铆成的时,他惊呆了。因为这在他们工业化程度很高的国家,至少一年才能完成。
多少年后,凡是来北闸漫步在这巍巍巨闸上的参观者,都不敢相信这座庞然大物,当年只花了75天。因为以后人们看到的是盖一栋普通的住宅楼,起码得一年半载。
44年前:北闸一个惊心动魄的开闸奇观
时间又转眼到了荆江分洪工程建成两年后的1954年汛期——即本书故事发生的44年前。此间荆江经历了1952年、1953年两个汛期,都相安无事,北闸没有开闸分洪。由此移出分洪区的部分移民,又渐渐返回他们原先的屋场。但1954年汛期长江发生特大洪水,荆江告急,为确保新生的荆江大堤的安全度汛,分洪区成功实施了首次开闸分洪。
大汛到来之前,由荆州专区、长江委中游局及湖南常德专区组成的荆江防汛分洪总指挥部,就已预先在沙市临江的中心横街工人俱乐部宣告成立,荆州专员单一介任指挥长,荆州地委书记孟筱澎任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