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菡是把自己关在将军府里足不出户了，可以外界的纷纷扰扰并不是你主动躲开就可以停下。京城是人人都知道江少将军北上讨伐蒙耶的部队得胜而归但主帅却留在蒙耶不回来了。这件事可真的是可谓奇了怪了，街上的七大姑八大姨没有一个愿意在买菜做饭的时候放弃这个话题。
“少将军那么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何必呢？”东边菜场的大妈对着一筐白菜挑挑拣拣，嘴里在跟旁边的女人搭讪。
“是啊是啊！江家在朝中也是稳稳的，他跟皇帝还是一起长大，前不久不还赐了婚么……”
大妈一脸神秘暧昧：“我看呐……指不定就是这个赐婚的姑娘有问题……”
“啊！？不能吧，皇上亲自赐婚的，而且还是皇上的义妹，杨太傅的女儿，这样的大家闺秀能有什么问题？少将军不是还为了她拒绝了霁月公主呢嘛！”
“咦~这个事情可不好说哦。”大妈一副世事洞明的模样，“这姑娘是从江南一路跟着一个男子过来的，还有，来了京城后还跟前阶段那个名动京城的景公子厮混在一起，一直出入凝香阁那些地方，哦哟~谁说的清楚哦。”
“油~”一旁的女子一脸鄙夷，丢掉了手上的一根烂菜叶。
而这一切不仅止于市井小民之间无聊的闲聊，很多大官朝臣也都拿这件事当做谈资。来来去去，聊得不亦乐乎。
满面油光的李大人一脸不善的笑容：“杨太傅这个女儿身上可以订了两次婚，当然也被悔婚两次了啊~”
张大人配合地做出一脸惋惜和疑惑：“哎，真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过除了将军之外另一个是谁啊？”
“你不知道么！？”李大人开始侃侃而谈，“就是那个被怀疑作弊的苏会元啊！可是杨太傅最得意的学生呢，也不知道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本来可是要流放的咯，不过暗中关节谁又知道呢，这丫头求了谁告了谁，最后又怎么兜兜转转让皇上赐婚给江家儿子的……啧啧啧……”
一席话说完，两人脸上都泛起了满意而猥琐的笑容。
在街头的讨论是不可能不被景瑄和陆雪柔知道的，而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景瑄是不可能不愤怒的。
“阿柔！”气冲冲地跑进凝香阁，“跟我去一趟将军府，你知不知道外面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我们就这样贸贸然地跑进将军府，能跟忆菡说什么呢？她已经够伤心的了，你还要给她添堵？”
面对陆雪柔这一番有理有据的抢白，一向伶牙俐齿的景瑄竟然被堵得无言以对。
“可……可我不能让别人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诋毁她啊！明明她才是最伤心、失去最多的人，为什么到头来还要把所有事情全都推诿到她的身上？”景瑄为忆菡打抱不平。
陆雪柔冷冷一笑：“也许是那些人觉得江祈之的行为太匪夷所思了吧，所以把可能性都栽赃给可怜的忆菡……只是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男人变心起来都是不管不顾…就算是有了父母妻儿都能随便抛弃，更别说只是一个订了婚的女子罢了……”
面对现在的忆菡，陆雪柔再也不满怀敌意，而是深深的同情和心疼。在她眼里，这个世界上所有傻傻付出的女子，都是她的同伴。
“我知道……”景瑄喃喃，“可是我就是不忍心让一个已经这样的姑娘被人在背后这样误解议论！”
陆雪柔无奈，幽幽叹了口气：“行…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将军府。让她自己上街去听，若是她不愿意那便作罢。一切都在她自己手中掌握，这样可好。”
“好…”景瑄犹豫片刻答应了下来。
这一切既然连景瑄陆雪柔这种游走于市井之间的小民都了如指掌，那就更不用说情报密集的皇上殿下了。李隽绎每天听着从各种不同渠道里传来的对忆菡的诋毁和侮辱，都恨得咬牙切齿。然而比起景瑄，他心里又多了不少的苦涩与怆然……
“孟霄啊……”李隽绎声音悠长，“朕这几日越发觉得自己是错的…你说，朕是不是真的错了呢？”
孟霄思忖半晌：“皇上！您已经不能反悔了啊…”
听到这十一个字，李隽绎双眼微阖，是、他不能反悔了，是他一开始无法想象她绝尘而去的样子。如果是他做错，那就一直错下去吧。他是一代帝王，他可以保护得了她，他可以承担一切错误带来的后果，但是他不能想象她离开，她恨他……
“小安子，过来。朕要拟旨……”
这里景瑄和陆雪柔是刚刚气喘吁吁地赶到将军府，却是不见忆菡，两人心头不免一惊……而将军夫妇二人也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将军！夫人！忆菡呢……？”景瑄关切地问。
夫人的忧愁一点不比他们少：“听霜降说是出去散心了…可是现在这街上传得……”
看来将军和夫人也是知道了坊间的议论传闻…这个两次跟人订婚而都没有成功的姑娘，无论如何名声都是差的，而再加上那些龌龊的传闻…她究竟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思及此处陆雪柔重重地叹了一声，低下螓首轻轻摇头。
就在大家都黯然神伤的时候，忆菡从门外款款走了进来，唇边还是一如以往地挂着淡而恍惚的微笑，看着这样似乎是没有灵魂的木娃娃一般的她，更是无比揪心，可是都没有人敢上去询问她什么。
温柔礼貌地跟景瑄陆雪柔点头打招呼：“你们来了呀……”
古井无波般的声线还在空气里回荡，又有浩浩荡荡的一对人走进门来，为首的竟然是那日来宣布忆菡和祈之婚约的老太监…手里拿着那明黄的圣旨。将军府院落里的所有人都整齐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傅杨佑城之女，杨忆菡，姿容姝丽知书达理，特封贵人，赐号莲，择日入宫……”老太监字正腔圆地宣读着圣旨上的内容，似乎是全然没有在乎到下面跪着的所有人错愕的表情。
随着“钦此”两个字音地落下，大家似乎都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直到老太监上前去扶了忆菡一把：“姑娘啊，这也是皇上最后的办法了。你是定过两次婚的人，这世上不会再有像当初少将军那样的男子会不在意的了。外头的话说的有多难听您也是知道……皇上把一切都揽下了，您放心，皇上说了，您是他重要的人，他一定会好好护住您的……”
忆菡闭上双眼，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而宫里却没有那么太平。得知皇帝要纳一位新妃，一开始那些为了要充实后宫操碎了心的老臣子们别提多欢了，可是等到知道皇帝要娶的女子竟然是杨忆菡的时候，就不对了……
“皇上！这女子原来可是指婚给江少将军的啊！您…现在您怎么可以娶她……这这这……”一位白胡子的老臣似乎是觉得太过难以置信而语无伦次。
旁边一位老臣也不甘示弱：“皇上！您要知道，市井间都是怎么讨论这个女子的么？她是江少将军抛弃的弃妇，是破鞋…放在寻常人家都不会有人要娶…皇室可更不能容忍这样的女子啊！”
李隽绎被他们吵得头疼：“好了，闭嘴！当初不是你们吵吵着让朕广纳嫔妃么？怎么朕照做了，反而又不满了？”
那老臣也是咄咄逼人的主儿：“可是无论如何这样的女子是不可以的！且不说她是被人悔婚抛弃的，坊间那些关于她厮混烟花场所，与作弊案有关，就断不可以纳为妃子了。”
“够了没有？！”李隽绎被那老臣口中一口一个的‘抛弃’给激怒了，虽然他知道这所谓的‘抛弃’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还是无法容忍亲耳听见别人这样诋毁自己心爱的女人，“朕不想再与你们废话，圣旨已经颁布下去了，马上她就是朕的莲贵人了，朕的事情还容不得来让你们做主吧！”
老臣们悻悻地退下，李隽绎侧歪在座上，感觉自己头疼欲裂：“宣苍术……”
他一直都很喜欢苍术的按摩手法，偶尔也会在按摩的时候和这个小医官说一会会儿话：“苍术，还记不记得那日朕曾经跟你说过的曾经沧海难为水…？”
“臣记得。”
李隽绎微笑着，笑得很舒展却还是有着抹也抹不开的哀伤：“很快那人就成为朕的女人了，后宫中会多一位莲贵人。”
“那臣先恭喜皇上喜得佳人。”苍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其实…朕是有私心的。朕想每天都能看到她，保护她。只要她能远离流言蜚语，远离那些她本不应该接触的事物，她能每天给朕一个真正的微笑……愿意就一直错下去。”
这头霜降芒种在帮忆菡整理要去宫中所要带的行李细软。“我，去书房理一些从苏州带来的书。”忆菡轻轻开口，转身去了书房。
刚刚推开这间这几日自己都一直不敢进去的屋子，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熟悉的兰花气味。记得当初祈之特地给她腾出了几个格子来专门给她放诗集的。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维，赶紧去找自己的书，也许手头上匆忙了起来心里就不会再有任何胡思乱想了吧。
踮脚猛地抽出自己那本诗经，却瞧见一张纸夹在书页之中，露出了一角。终究还是忍不住去看……
洁白的宣纸上是十二个字：“杨忆菡江祈之永结为好。”原来这个他与她手把手一起写下的婚书被他藏在这里，夹在的是采薇那一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可是如今，祈之，即使是在雨雪霏霏的时候，你也再不会回来了吧……
眼泪精准地往下低落，湮开了他名字中的祈字，她记得自己夸过他名字起得好，她记得在一个雨霁的月夜就在这里他吻过自己……
“小姐！小姐！”霜降有些着急，怎么拿几本书花了那么久？忍不住推开书房的门：“小姐，怎么……”那一个‘了’字还在嘴里，却看见自己那不知多久没有任何表情的小姐抱着一张被水渍湮得满是墨痕的纸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