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高伟国去萧总家。
工地上有一辆拉物料的皮卡车,除公务,高伟国并不用它。但是老板的海边别墅那里不通公交,回城的出租车也并不方便。他就开皮卡车去了萧总家里。门前停着杨厂长和孙科的轿车。高伟国停好车,迈步走上台阶。
海边亮着几盏路灯,但是并不能帮助人看清大海,大海也无意灯光的照耀,反过来把路灯映衬如点点星光。大海是那样的辽阔、深远、不可超越;涌浪拍打着岸滩发出轰轰的大声音,仿佛雷鸣。这一晚,大海无意睡眠,和宁静的星星月亮的夜空形成鲜明的对比。
风掠过大海,为高伟国吹来阵阵苍凉苦涩的海水的咸味。他在台阶石漠然站了一会儿,听见小跨院里间或传出说笑声。他转身推门走进去,林婶迎过来,彼此打了招呼。
高伟国往明亮的客厅里走去。
“今晚萧总和太太都不在家。”林婶后边说。
“是吗?”高伟国大失所望。本来,他是想让萧总帮忙在萧安琪面前说几句话,以便能够腾出时间出席自己的酒宴。毕竟和几位班长说好了的事,再拖下去究竟说不过去。失望之后,另外一个想法紧跟第一个想法冒出来:萧总不在,杨厂长他们来这儿做什么?对了,苏琰现在已经是公司的业务主管,他们过来对他汇报工作——但是,汇报工作可以在公司里啊。对了,彼此私下里谈谈心,交流交流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高伟国停下脚步,回头问林婶:“林婶,吃饭了?”
“小姐他们正在里边吃着呢。高经理,你赶快走进去,也许可以和他们一块热闹,他们在猜酒呢,挺有意思的。”
“猜酒?”
“对啊,我倒不懂,不过看起来就是一个罚人喝酒的小游戏。”
“萧总和太太今晚去哪儿了?”
“好像是去参加一个宴会。”
“那,我就不进去了,回头我到公司里找萧总。”
“怎么,高经理,你这就要回去啊?”林婶说。
“高经理,既来之,则安之,一起进来喝一杯吧?”苏琰站在客厅门前说,背景过分明亮,相形之下,愈发叫人看不真实他的形貌。
“我已经吃过饭了。”高伟国说。
“高经理,你打出租过来的?”杨厂长的声音,显然今晚杨厂长喝酒不少,一向一本正经的声音变得滑腻而兴奋,让人感觉手上握着泥鳅一般不舒服。
“不是,我开工地那辆皮卡车过来的。”
“喔,我还以为高经理打出租过来的,那么可以一起坐一坐,待会儿我送高经理。”
“我看杨厂长是要我送你吧?你喝了这么多酒,开车,我看苏经理也不会放心吧?”高伟国讥讽说。
“高经理,进来喝一杯吧?”孙科的声音,一样的甜蜜蜜、轻飘飘。
“不了。”高伟国转身就走。
“小高!”高伟国站住了。这是大小姐萧安琪的声音,听起来很严厉。高伟国却听着亲切,因为这声音是那么真实、仓促、猛烈,喊出了言者愤懑的心声。
“小高!”同样的一声呼唤,同样的严厉而亲切,声音却来自六年前。那一声呼唤,不是善意的,带着恐吓和愤怒,高高在上,带着对于他的轻蔑、羞辱和不可饶恕。平时,她会叫他“高主任”或“高伟国”。“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你告诉我?!”“我,我没有跟踪你。”“鬼鬼祟祟,我早就发现你了。你以为你自己挺聪明!”苏颖路灯影子里怒目瞪着,雄赳赳恼火着:“我讨厌被人跟踪,请您以后再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我,恰好走到这里,就碰上了。我真奇怪,怎么就又碰上了呢?”“小高同志,你还是不要演戏了。”苏颖忍住恼怒,苦口婆心。“我没有演戏。”“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看我来来去去连出租车也坐不起,对不对?你跟踪我,你故意使我难堪!”苏颖真的生气了,说话带着哭腔。“我那么虚伪,我告诉人我愿意散步。只有你,知道我在撒谎。你是一个刻薄鬼,专爱收集人的隐私,然后反过来使人难堪!我恨你,恨你那么无聊,没有同情心!”“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高伟国被骂得发昏。“你行行好,不要跟着我了。你知道吗,这会让我做恶梦的。”苏颖求他。“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没有。”“好吧,你愿意怎样就怎样,但是,我不会再理你了!”苏颖忽然威胁说。高伟国慌张了,一着急,心里的想法冒出来——其实,他刚才就是因为找这个想法不到而慌张的。——“没有,没有,我是说,我一直想说,那么远的路,公交也不方便,你为什么不骑一辆自行车呢?”“自行车?”苏颖凝眉想一下:对啊,自己晚上去做家教,来去几站路的距离,有时候耽搁了赶不上公交车,他对学生谎称一段散步之后自己会打出租,实际上全是拿脚量。——啊,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去买一辆自行车呢?“谢谢你,小高。”基于内心这份感动,苏颖忍气吞声说出一句客气话,脸冷若冰霜。“你千万别去买自行车,我有一辆,就是女式的,很小的那种。我几乎不用,我想借给你骑……,又不敢,怕你不愿意。真的,我很少用,你用吧,好不好,好不好?”最后几句,他几乎是恳求。“谢谢你,但是,我会自己去买一辆。”“啊……苏颖,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呢?你为什么要这样报复我呢?”高伟国委屈的想哭。“我拒绝你,怎么就是报复你了?”苏颖奇怪问。“每回我一说到这样的地方,总要害你无中生有乱花钱。我心里,不是这样的。”高伟国剖心沥胆。“你是怎样的?”“我不要你难堪,我心里没有这样龌龊。”“好了,算是我误会你了,好不好?”“不好。”“怎么还不好?”“你……算了,我知道……”高伟国眼睛里含着泪花,话说不下去。他心里知道,她和自己千山万水的距离。他因此悲哀着,心被摘去了一样。苏颖看他。他低下头,一滴眼泪身不由己豆子一样直坠下去。他一惊,急忙拿手擦眼睛。他不想被苏颖笑话。“嘿……”他怀着酸楚,抬头对苏颖咧嘴笑一个,希望她不要看低自己。苏颖也笑,很无可奈何那种,带着小小的不安和歉意。“那,谢谢你,我想我会考虑借你的自行车,嗯,会的……”苏颖表态。“别说谢,你知道……”高伟国听了苏颖吞吐的话,心里并不开心,他想把这个伤心的话题转移,可是有口无心,难免举步维艰。“我知道什么?”“我,我最不愿意做了好事被人记着。”话说出去,他自卑到发狂。“人家还没有借,自己就邀功了,难怪有误会!”他心里想,骂自己荒唐、笨蛋、愚蠢!“可是你做了好事,人家又认识你,总不会轻易就把你忘掉吧?”苏颖还和他唠叨。“我是说这不算好事。”高伟国否定前一句话。“坏事?”“啊,也不是坏事。”高伟国赶紧说。他的脑子里快速运动,刚才他想继“我是说这不算好事”这句话之后反问苏颖还没有明确表态会借自己的自行车,他想说:“我这是胁迫人家接受呢,怎么能算好事呢?”但是苏颖的一句“坏话”打乱了他的战略部署,他唯恐遭到更严重的误会。“不坏不好,那算什么?”苏颖笑,一脸的顽皮,“中庸之道……,你在教我做人的道理,对吧?”“我没有那么高明。”高伟国知道苏颖在鞭策自己,不是驱赶奋进,而是讥笑嘲弄。他郁闷着。“这么谦虚?”苏颖还逗他,脸蛋俏皮精彩着。但是他没有看见。他自卑着,苦恼着,还在想怎样去阐述自己的心意。“其实,我不是说好事,坏事,我是说被人谢谢……对,我不愿意被人谢,那用不着。”高伟国感觉抓住了谈话方向。“那么你谢谢我吧?”苏颖说。“你愿意我谢谢你吗?”高伟国疑惑。“愿意。”“谢谢你啊。”高伟国一本正经说,苏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在他的心里,苏颖肯借他的自行车,就算是把无边的欢乐带给了他,一句“谢谢”怎么够呢?令他伤感的是,到底也不知道这个天使般的女孩会不会真的借他的自行车,但看见她笑了,他心里就早晨对着阳光打开窗户一样敞亮。他也嘿嘿地笑了,一脸的满足和谦虚。要是以前,这时候苏颖又会说他傻,但是,那天晚上她没有。两个人结伴走。
“我还想要给你一样东西。”走了一程,高伟国忍不住对苏颖说。心里装着心思,晚上睡不着。他就硬着头皮试着去袒露心思。“什么?”“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先说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你先说啊。”“你不会生气吧?”“哎呀,你怎么这样啰嗦?你在车间里安排工作,也是这样啰哩啰嗦的?”“不,那时候我就不了。”“这时候为什么这样?”“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感觉,我在你面前,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就好像不懂事的小孩子,不是不是,好像神经有点毛病……”“老鼠见了猫?”苏颖笑。“也不是,老鼠害怕猫,我不怕你。”“喔?”“但是紧张,你看,我身上……”“谁看你。”“不是不是,是我脸上,还有身上,老多汗,这不是热的,唉……”“你叹气了?”“我跟你说话,气也不够喘,心里老紧张了。”“你有病吧?”“我不知道。”“工厂每次体检你都去参加?”“参加。”“是吗?”
“跟我说话,是不是你没,我这种感觉?”“没有。”“喔……现在我好一些了。”
“刚才你说给我什么礼物?”
“不是礼物,是,一样东西。好……不好……也好。”高伟国想说东西不好,可那是送给苏颖的,想说好,又觉得自己是在替东西显摆身价了。他捉襟见肘,不觉又困惑住了。“什么?”“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你先拿出来。”“明天吧,今天没带在身上。”“你也挺聪明的。”“什么?”“其实你根本没有礼物给我,只是在套我。”“我有,我买了几天了,没有敢拿出来,我是不敢。”“那,到底是什么?”“一双鞋子。”“什么,鞋子?”苏颖低头看自己脚上那双谢。鞋跟本来就不高,这时候已经要变成平底了。这双鞋子还是大学时候买下的,已经很久了,动过几次手术,因为鞋面还好,她舍不得丢掉。她咬一下嘴唇。“你那么细心?”“我,有一次我看见,你在鞋摊上,钉鞋,我……啊,你不要那样看着我……我心是好的……不是挖苦你……”高伟国对着苏颖瞪着自己的眼睛,再次恐惧的发狂。“原来你又在跟踪我,可怜我!”“我没有可怜你,也没有跟踪你——那一次,真的是无意看见的。我就是,在你常常走过的路上走,就……我是说,我散步呢,就看见了……你知道吧,我在散步,并不是有意的,就看见你在那儿钉鞋。我,真的,这双鞋,我是诚心诚意的买给你的。”高伟国语无伦次,苏颖心平气和看着。“你知道我穿多大码的鞋?”“我,我问那个鞋匠,她说你穿37和38都合适。保证合适。不过,这双鞋子,不合适可以换,我跟老板说好了的。”“你为什么那么好心对我?”“我,我也不知道,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是开心,不算犯罪吧?”“你在拿我寻开心?”“啊……”高伟国悲哀地叫一声。“你买的鞋子什么颜色?”苏颖问。高伟国看苏颖,眼睛里渐渐有了知觉,接着又见了欢喜。“我看你一直穿黑色的,就买了黑色的。”他赶紧说。“其实,我喜欢红色。”“喔……”“你又知道了我的一个秘密,你说吧,你还知道我的什么秘密?就是你跟踪我得到的,说!”“我,我不知道啊,我什么也不知道……”高伟国茫然,苏颖却笑起来,月影下仙女一般曼妙而楚楚动人。
那个夜,有月亮吗?
高伟国转身,面对着客厅门前站着的萧安琪,才发现公司几个高层原来都在。他不理会他们,抬头看天上有没有月亮。
“高经理,杨厂长、苏经理、孙科、冯科请你不住,现在加上我,可不可以?你的虚荣心可以了吧?”接着是一声冷笑,森冷的,可是那个夜,温暖温暖的,同样害他一夜未睡。第二天,高伟国去把皮鞋换成了红色的。两颗红心,变作一双鞋子,天天作伴,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虚荣心?我有虚荣心吗?”高伟国看着客厅门前站着的大小姐,还有另外几个黑魆魆的影子,嘴角掠过一丝玩世不恭的嘲笑。
“你家住哪儿?”还是那个晚上,一边走路,苏颖问他。听到这个问题,高伟国神魂出窍好一会儿。为了获得苏颖的好感,他说他家住在县城,爸妈是普通工人。“真羡慕你。”苏颖叹气说,“你说虚荣心是怎么一回事呢?”“啊?”他惊讶。苏颖对他友好地笑:“我老羡慕那些土生土长的城里人了。听他们的背景,其实老多人的父母都是后来从农村搬去城里的。我就想,他们的父母怎么那样有远见呢?要知道,我的爸爸年轻时候也有去城里打工的机会,可是他错过了。我那时候就和爸爸理论,爸爸反驳我,可是我不服气。现在,我忽然想,那也许就是虚荣心作祟吧。我有什么权力来要求爸爸怎样做呢?人生许多路口,怎样走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主张。既然我愿意呆在城市里,我就应该去对着这个目标前进,却不是要去责怪我的爸爸。那时候,我爸爸的想法一定和我不一样了。假如,他并没有违背自己的心意,我应该去称赞他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实现者,而不是去说他曾经的目光有多短浅。”“我爸爸和妈妈也是后来搬去县城的……”高伟国觉得自己没有话,因为他说的是谎言,他的话,等于是虚构的。关于虚构,他并不精通。他想要承认自己的有意识的说错话,可是没有勇气。“我曾经以为我喜欢做城里人是虚荣心作祟,现在想,那其实只是我的一个美好的想法而已。”她很有些感激意味地对高伟国笑一下,高伟国不能理解,眼神茫然。“你很实在,跟你说话,我也很实在。人的思想被人看透,对那个人来说,你就好像是一张白纸一样的简单明瞭,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很好解释,也很容易预见。支配人的行为语言的就是思想,仿佛机器的电脑一样,思想被赤裸裸了,不就是一张白纸喽?”她对高伟国解释。“要是自己理解了自己的思想,有时候也能够帮助自己走出一个心理的误区。比如说,我喜欢做个城里人,因此就去埋怨爸爸没有远见,那就是无中生有,是爱慕虚荣的恶果。可是我要把这个想法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那么,这就是奋斗,却不是爱慕虚荣。还有,我羡慕那些高级的消费,现在看,我努力工作以谋求属于自己的福利,我一点一点在对着那个目标靠近,那么我就不算是在异想天开了。可是,自然……”苏颖中断说话。高伟国被自己的谎言困厄着,难以自拔,苏颖却觉得是自己的话又让高伟国迷惑。她对他抱歉一笑。“我的话,很费解,是吧?”她问。高伟国看她,眼神傻傻的。“真是奇怪。”苏颖笑道,没有再说话。高伟国也无心去问。
“我虚荣吗?”高伟国在心里问自己,他反复想,根据苏颖刚才的一些开导,他忽然明白一个问题,于是他对自己说,“我不虚荣,也不卑鄙。为了有机会和她散步,和她说话,我这样做无可厚非。我没有企图通过抬高身价得到钱财名声,我只是希望和她做好朋友。我这个想法龌龊吗?不,她喜欢住在城市,喜欢多赚钱,而我,为什么要与她的理想背道而驰呢?”心里这样想法,高伟国表情才算缓和。他吐一口气,坚定了自己撒谎的决心。理论决定思想,思想支配行为。理论明确,思想就不会反复;思想不去反复,行为就会坚定不移。这是苏颖对高伟国的鼓励,高伟国受宠若惊,对苏颖开心地笑。苏颖也对高伟国笑,笑自己心里的一个秘密再一次被自己肯定。苏颖的笑反过来让高伟国迟疑慌乱,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思想有没有被苏颖看穿,于是自己一言一行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摆在苏颖眼前。他害怕,可心里是开心的,因为,他觉得,即使苏颖知道自己在撒谎,也会原谅他的。因为,他的心是好的,好到幼稚。
“你没有?你没有,只是简单的一餐饭,何至于这样无中生有呢?”
苏琰冷眼看着两位当事人。他觉得他们闹得越僵,于他就越有利。
“我吃过饭了。”
“吃过饭,和几位同事一起坐一坐总可以吧?”
“坐什么?谈工作,大家都喝了酒;谈生活,杨厂长、孙科、冯科都是过来人,不需要我的经验。苏经理和小姐,已经是一对恋人,难道要我交给小姐怎样去谈恋爱?”萧安琪毫不客气的话并没有激怒高伟国,但是他决定给她一点颜色。她已经参与到公司的正常管理上,适当压制一下她的嚣张的千金大小姐的气焰不是没有好处。
“果然嚣张!飞扬跋扈!狂妄自大!”萧安琪高声说,“高伟国同志,我一点儿也没有看错你,但是我告诉你……”
好熟悉的声音!
“高伟国同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那是苏颖气愤的大声。他惊住了,嗫嚅着好久说不出话。他的手上是这一个月的工资,红光光一些钞票。他悲哀着,感觉那些钱在烫着自己的手,还有心灵。他不敢去看那些钱,只是胡乱把它们塞进裤兜里。“我,我,只是想帮助你。”“我不需要!”“可是你妈妈需要。”“你什么都知道,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秘密是你不知道的。你说,我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和我,做朋友。”“我不喜欢,收起你那一套假惺惺好像受了委屈的可怜相吧!”苏颖愤然而去。
“亲爱的高经理……”
谁的声音?
“亲爱的高主任,我敬佩你百密无一疏的工作作风,可我就是不把头发扎起来,怎么样?”苏颖到车间熟悉一线工作,高伟国在车间办公室里给她提建议。“你戴一个帽子吧?”“我不。”“你戴手套?”“我不。”“你把鞋子换掉。”“我不。”
“那,”高伟国自己也把工作装脱下来。“你干什么?”“我换一套干净衣服陪大美女参观车间啊。”“你这不是要我难堪吗?”“今天铝模那边起炉,真的很危险。上次只是一滴水,就受伤了两名工人。你什么都不听我的,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只好……”“陪我一起死啦?”“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干什么。”“那好吧,这是你的地盘,我听你的。”
高伟国为自己取得的胜利高兴,耳边却传来萧安琪咆哮的声音。
“果然,她脾气上来,和萧总发火时候一个德行。有其父必有其女,只是不知道这位苏经理怎么能受得了。”高伟国笑眯眯看着萧安琪的发怒,脑子里因为萧安琪生成一些激烈的断片,恍惚一部电影的预告片一样杂乱。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救了我爸爸一命——还不知那是真是假,谁能保证那就不是一个小人物蓄谋已久的晋升之道?——哼,就不把公司所有人放在眼里!公司做到如此规模,不是你的功劳。你进公司的时候,杨厂长和孙科、冯科他们,早已经把公司做大做强了。你算什么?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能力配做一名经理?高伟国,你醒醒吧!”
“我比大小姐还是早一步进公司的。”高伟国放声说道。
“我即使一辈子不进公司,公司也是我家的。”萧安琪更加愤怒了。看看萧安琪制服不了高伟国,只是自己丢丑,苏琰走到萧安琪身边,轻轻扯一下她的衣襟:“别说了,你让他走吧。”“我偏不!”萧安琪大声说。
她的声音,只是加重了高伟国对苏颖的怀念。他不知道,为什么近乎遗忘,老天偏偏又安排这样一对恋人到自己的眼前。男孩相貌酷似,女孩性格唯妙。只是苏颖,家境贫寒,而这个女孩衣食无忧。正是因为这个不同,苏颖往往会莫名其妙地黯然神伤,眉目常常会不由自主掠过一丝惆怅和无可奈何的焦虑,即使在她怒发冲冠的时候,她也不能做到畅快淋漓来抒发情感。她一生都活在不如意里,而且,那个不如意箍紧了她,到底伴她一生!不然,高伟国相信,苏颖一样可以成为一个敢说敢当,敢爱敢恨,为了真爱甚至可以和心爱的人去私奔的公主。眼前这个女孩不就是这样的吗?第一次见面,当着那么多人,她直接就宣布了和男孩的关系。这种胆量和气魄,苏颖一定有的。假如她们对调,苏颖会比这个女孩优秀,而她,却不会那样坚强。
苏颖说“这个世界很糟糕,真想一死,让下辈子快快到来!”那是她爸爸生病的时候,苏颖说过的一句话。可见,她很累了。正是因为这样一句话,高伟国曾经以为苏颖是自杀死去。后来证明,那不是真的,苏颖比他想象的要坚强的多!苏颖,终于不能成为公主,她去了,去的那么匆匆,正如她的生活,总是很忙,很忙。时间对她,总是拥挤。然而,那都是为了赚钱。她,虽然只是一个女孩,却成为家里的顶梁柱。高伟国看见苏颖对着电话哭泣的时候,他恨不能拿根棍子去撬开银行,然后捧出许多钞票给苏颖。他对她,尽心尽力了,他憎恨、恐惧自己的力量竟那么微小,没有能力把心爱的女孩揽在怀抱。他羡慕那些有很高收入的人士。他曾经想,假如读初中的时候能够让他认识苏颖,他一定会考取清华!
愿意用心灵的手,拂去心爱的女孩脸上那一抹烟山绿水似的哀愁,希望她,能做一个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