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德雷开始给杜鲁门在电话里念麦克阿瑟的电报,由于激动而断断续续:“他说:我们的攻击行动所导致的事态发展现在有了清楚的含义。我们使朝鲜战争区域化的一切希望,只限于同由北朝鲜军队和象征性外国军队构成的敌人作战的一切希望,现在可以彻底放弃了……中国在北朝鲜投入了大批军队,其数量仍在不断增加……打着志愿者的幌子或其他种种借口进行小规模的支持,现在再也不能自圆其说了。我们面对的是一场崭新的战争……中国人的最终目标,无疑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摧毁在朝鲜的所有联合国部队。显而易见,我军目前的实力不足以抗衡中国人发动的这场未加宣布的战争,他们在客观上拥有许多有利条件,形势因此出现了崭新的变化。这一变化要求我们开阔视野,从世界角度考虑各种可能性,而这已超出了战区指挥官的职权范围。本司令部尽其所能,采取了所有部队能够实施的措施,但是它目前面临的局面是它难以驾驭和力所不及的……”
听着布莱德雷读麦克阿瑟的电报,杜鲁门吃惊麦克阿瑟似乎变了一个人,曾几何时,他还一直以一切不成问题的口气谈论朝鲜战争,似乎胜利早已握在他的手中,在任何情况下圣诞节前都可以结束战斗,怎么现在居然虚心地谈起什么“难以驾驭和力所不及的”呢?
麦克阿瑟要推卸失败的责任——杜鲁门敏感地想到这一点。但是,形势居然到了能使这位一贯目空一切的五星将军需要找台阶下的状况,可见朝鲜面临的是非常严重的局面。
“那么,你还有什么其他情况要向我报告吗?”杜鲁门问布莱德雷。
“今天早上出版的所有报纸都在大叫大嚷,说我们已经大难临头了!”布莱德雷说,“我们的报纸试图在让美国人相信这一点……”
“那么你看呢?”杜鲁门问。
“我们需要进一步了解事态的发展,现在,至少有一件事应该引起我们的严重关切,在苏联人的帮助下,中共已经在与朝鲜接壤的满洲机场上集结了至少三百架飞机,其中有二百架双引擎轰炸机。如果中国人要对我们进行一场空袭,那可就糟糕透了!”布莱德雷的忧虑之情溢于言表,“我们的地面部队正在南撤,拥塞在每一条公路上,而朝鲜的每个美国军队的机场都挤满了各种型号的飞机,如果中国人来轰炸,那可就完蛋了!”
这天上午,杜鲁门的心情糟糕透了。例行的早起散步被取消——他没有兴致了。早餐味同嚼蜡。所有的报纸都刊登着令人沮丧的消息,报道着联合国军队在朝鲜的失败。而从东京发来的关于朝鲜战事的官方报告一份比一份令人焦虑不安。杜鲁门决定于当日下午召集国家安全委员会特别扩大会议。
下午的会议是在总统椭圆形办公室召开的,华盛顿各方的决策人物齐聚一堂。会议开始后,杜鲁门先请布莱德雷给大家概要介绍了朝鲜的军事形势,之后大家面面相觑,好一阵没人说话。
突然,副总统巴克莱开口道:“就在不久前,我们的报纸还报道,麦克阿瑟将军保证‘圣诞节以前结束战斗’,从现在的情况看,这样的声明难以让人相信!我想知道的是,麦克阿瑟将军究竟是否说过‘士兵们圣诞节前可以回家’的话?”
“麦克阿瑟将军前天告诉记者,他‘正式地’否认说过这样的话,”佩斯部长耸了耸肩,“但是毫无疑问他是说过的,在威克岛我就听他这样讲过。”
“他是讲过这样的话,”布莱德雷接口道,“不过他也许是把这话讲给中国共产党听的,为了向中国方面表示我们在朝鲜并没有长远打算,也不对满洲抱有企图。”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副总统巴克菜等愤愤不平,“作为一个战区指挥官,他是不是了解战场的情况?怎么能够犯这样冒失的错误?简直是儿戏!”
“好吧,就算麦克阿瑟讲过这样的话吧,”杜鲁门做出一副大度的姿态,宽容地说,“不管这话讲得怎样不明智,我们也应该慎重,不要嘲笑他的失误,免得打击了他作为一个总司令官的威信,那样他会认为我们是有意拆他的台。”
尽管杜鲁门嘴里这么说,内心其实是对麦克阿瑟火透了——麦克阿瑟已经在对报界发表声明,把战败的责任归结于华盛顿限制了他的战场指挥权。不久以后,正是杜鲁门首先对麦克阿瑟表示了不能容忍,断然决定将他撤职,不惜为此冒风险,使美国掀起一场政治波澜。但是在二十八日下午的会议上,杜鲁门显然觉得还不到时机,因此便演出了一种原谅部下过失的领袖风度。
会议在沉闷而郁悒的气氛中开了一下午,但却没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决定。布莱德雷说,既然麦克阿瑟已经在部署他的部队撤退,那么就没有必要再给他下什么新的指示。而且目前国内能调到朝鲜的部队只剩第八十二空运师,如果按照麦克阿瑟的意图使美国卷入一场对中国的大战,那么势必会影响美国在欧洲的武装力量,而欧洲是美国的战略重点,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
难道就听任美军在朝鲜的溃败吗?不,与会者一致认为应加速重整军备,必须认识到中国的背后有苏联,为了应付可能与苏联爆发的世界大战,即使美国人民要被迫放弃电冰箱和电视机这类东西,也应该增加军费,大规模扩军。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是傍晚,杜鲁门感到十分疲惫,他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白宫南廊的餐厅——贝斯·杜鲁门和他的女儿玛格丽特已经等候在那里。
晚餐异常精美——脆嫩的牛排,煎芦笋,油焖酿番茄,还有一大块厚厚的淡黄色蜜汁蛋糕。
杜鲁门胃口不佳,他蘸着熟番茄汁吃了一片面包,就呆呆地看着一只家养的黑皮毛松鼠跳到餐桌上嗅着他的汤盘。他的夫人贝斯·杜鲁门饶有兴趣地把一块饼干递到小松鼠嘴边,小松鼠衔起饼干跳到餐桌椅子底下去了。
“爸爸,”女儿玛格丽特用歌唱家的悦耳的声音说,“下个星期我要到新泽西举办个人音乐演唱会……”
“噢,祝贺你成功,玛吉,”杜鲁门点头道,“不过你得准备那些无赖再次谩骂你——因为你是总统的女儿。”
“我决定对任何记者的任何提问,一概不予回答!”玛格丽特说,“那些记者真是讨厌极了,总是想探听你的私生活,了解你有几个情人!”
“对,不理睬他们,”杜鲁门淡然一笑,“爸爸等着在电视看你的音乐会,但是现在,恐怕不得不去看看联合国安理会的辩论——那恐怕是倒胃口的,好在我刚刚用罢晚餐。”
晚七点多钟,杜鲁门和夫人、女儿一起坐在客厅的电视机旁——电视画面正播出当日联合国安理会的实况,此刻发言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特约代表伍修权。
“……美国的实在企图是如麦克阿瑟所说的为使台湾成为美国太平洋前线的总枢纽,用以控制自海参崴到新加坡的每一个亚洲海港,把台湾当成美国的不沉的航空母舰……可是美国代表奥斯汀说什么,美国未曾侵略中国的领土——好得很,那么,美国的第七舰队和第十三航空队跑到哪里去了呢?莫非是跑到火星上去了?不是的,它们在台湾。任何诡辩、撒谎和捏造都不能改变这样一个铁一般的事实:美国武装力量侵略了我国领土台湾……”
伍修权慷慨激昂的演说被电视台播音员译成英语送进杜鲁门的耳朵里。播音员在伍修权的演讲中,还不时插进解说,一会儿讲伍修权的演讲是尖刻而强硬的谩骂,一会儿说伍修权的衣服料子如何低廉,甚至把伍修权脸侧的枪伤说成是斗殴毁掉了面容。后来,电视机还对准了中国代表团成员乔冠华随意晃动的腿说,中国代表虽然讲起来气势汹汹,其实内心很紧张,请看他们有的人的腿正在神经质般地发抖。
“爸爸,”玛格丽特又禁不住开口了,“我看见报纸上说,中国人正在朝鲜和美国士兵厮杀,而一个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团却来到纽约为他们申辩!联合国为什么要让他们来?”
“那应该去问联合国。”杜鲁门没有谈话的兴致。
杜鲁门的夫人贝斯也向丈夫通报消息:“你知道吗,哈里?报上有消息说,伍修权将军和他的十三名助手在参加会议之余,到商店去为他们的太太买搅拌器和尼龙袜,还买有关原子弹的书,这书大概是为他们自己买的。”
“这么说,他们害怕原子弹?”玛格丽特问杜鲁门。
“我想他们应该害怕,玛吉,”杜鲁门的声音低沉而阴郁,“原子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罢,杜鲁门的目光从电视机屏幕上移开,转向窗子上那大幅垂地的金光闪烁的丝绒窗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