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玛只好结果这个家伙的性命了。尼玛心想，这个给了自己初步好印象的家伙，他的自身形象正发生改变。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的家伙还会是什么英雄？当然只能算是一个笨蛋。尼玛一扣扳机，子弹飞了出去。从尼玛枪口里飞出去的子弹，可都是长了一双锐利眼睛的子弹。子弹循着这个不要性命的家伙彭措朗杰的脑袋，一下子飞了过去。
就在这一刹那，围在他身边的一个女人一声尖叫，却迎向了这定会射穿她胸膛的子弹。连尼玛都惊叹了一声：是啊！为什么她要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生命来迎接？这可不是充满深情的子弹！
那女人的胸膛被子弹洞穿，哀叫了一声，就扑倒在了草地上。她的身体蜷缩在心目中的英雄彭措朗杰的面前，而她的魂灵已升上天空，一定会化为美丽的彩虹。看到这一切，马背上的英雄还是在马背上哈哈一笑，露出了十分得意的神色。他丝毫没有为一个女人为他丧失性命感觉难受，好像这一切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尼玛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又不知道怎样来看待眼前的事情了。这个女人为什么要为这个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讲任何情义的马背上的强盗奉献她宝贵的生命？
眼前发生的事情真的让人很不明白！
看到这样的场面，尼玛一下子来气了。他又举起枪来，这一回，他会毫不留情的扣动扳机，点穿彭措朗杰的脑袋，点穿这个丝毫不知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懂珍惜别人生命的脑袋。枪声又一次响起。那枪声起处，竟然又有一个不要命的女人冲了上来，一下子挡在这个草原上的悍匪前面，然后，同样是子弹点穿她的胸膛，同样是哀叫一声，扑倒在了草地上。
这一下，马背上的彭措朗杰更加得意了。
与此同时，尼玛有再多的愤怒也都无处倾泻！他再也不敢举枪射击，滥杀无辜了。
他只好将一双充满狐疑的眼睛，盯着那个连生命都不知道怜惜的魔鬼身上。
这片无边的草原沉着而又安详，却生长着这么一群人们。
骑在马上的彭措朗杰似乎看出了尼玛的心思。他看着尼玛充满愤怒和疑问的眼睛，又是一阵开怀大笑，说：“怎么样，年轻人，你是不是有一点羡慕我了，这片草原上的所有女人，全都可以为我献身。”
尼玛狠狠地往厚厚的草地上啐了一口，说：“呸！你这个没情没义的魔鬼，草原上的女人们绝不会爱上你这样的魔鬼！”
尼玛的话音刚刚落下，那边，女人们愤怒的声音却像马蜂炸窝一样闹起来了。她们是在七嘴八舌地诅咒尼玛。女人们准备扬起手上的俄多，来对付尼玛的脑袋了。见女人们全都这么异口同声地声讨尼玛，彭措朗杰更加得意地笑着说：“死几个女人算什么，我还准备找几个村子里的女人当我的压寨夫人呢。”
尼玛心里痛骂道，他妈的，这个家伙没心没肺，还不知足！女人们全都爱上了草原上的魔鬼彭措朗杰，不要说压寨夫人，就是压箱子的夫人恐怕都有好几个。现在，只有这个可能了，自己见识到的这片草原，不是银匠父亲所说的他生长的那片草原。
张福临连长在草地上气得直跺脚，看着这样的情景，这片化外之域并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样好征服了。可是，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这片草原接受政府的招安？
这时，彭措朗杰又举起马刀，准备将孙连长连同两个士兵的脑袋一起割下来。但是，他只是为了吓唬一下张连长，并没有这么做。彭措朗杰十分爽朗的一阵哈哈大笑后，收了刀，一声口哨，那边的人群紧跟着一阵欢呼。无法无天的草原部落又将隐没在沉静而又安详的草海深处了。
这一群消失的人们就像是草原上的天空一样阴晴无定，变化无常。
他们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草浪还在捉摸不定地一起一伏。
现在看来，要招降这一群桀骜不驯的化外之域的强盗并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
而尼玛想不通的是，一个草原上的魔鬼怎么会得到女人的垂青？然而他就只有一个格桑麦朵，却弄得自己头昏脑涨，愁眉不展，无法开怀。在彭措朗杰面前，自己那么好的枪法居然都没有施展的余地。
张福临连长看到无可奈何的尼玛，也只好露出一丝苦笑。再好的神枪手，一碰到这一群化外之域的草原强盗也都没有任何用处了。
尼玛回头望了一眼张连长和一起来的士兵们，对张连长无奈地说：“我们还是回到帐篷里去吧，没有办法，只好这样了。”
二十七
在尼玛的印象中，张福临连长一直都是很有福气，笑嘻嘻的形象。可是现在，看到眼前本来应该让人心旷神怡的大草原，他却站在那里不停地摇头叹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张连长对尼玛说：“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耽误下去，还怎么回去向上面交差？交不了差，你我两个都不要再当兵了。”
他这一句话说得尼玛也愁眉苦脸起来。现在，不要说在格桑麦朵面前显本事，回去了还要被上面怪罪。
彭措朗杰一定清楚，这一群远道而来的士兵只知道在草原边上安营扎寨，就地待命，这些家伙根本没有胆量深入到草原深处和自己较量。于是，彭措朗杰懒得去管这些守株待兔一样守候自己的队伍。他早就不把这样一群士兵放在心上，而是应该把醇酒妇人放在自己的心坎儿上。
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耽搁下去。一棵棵绿草渐渐失去了水分，碧绿的草原变得一天比一天枯黄。冬天来临了，草原成了一片银白的世界。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覆盖了整个草原。白天，冬日阳光照在这片雪野之上，好多士兵害了雪盲。但是，月亮升起来的晚上，那景致还是十分迷人的，纷纷扬扬的雪花像从洁白的月亮上落下来的片屑，一片又一片地重重叠叠地飘落下来。尽管这景致有它特别的美丽，可谁也没有心情来观赏。只有尼玛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雪野，独自观看自作多情的雪花簇拥在一起来亲吻自己的面庞，更多的雪花，就在辽阔的雪野上开放得无声无息。
已经快没有口粮了。村庄被强盗们抢劫一空，都不能为士兵们再提供一些粮食。尼玛冻得牙齿直打哆嗦，他想，在冷得连牦牛都会打抖的夜晚，彭措朗杰一定躺在温暖的黑帐篷里，由那些温柔多情而又对他特别痴情的女人们侍候他睡觉。有了温暖的黑帐篷和热乎乎的女人陪伴，这个草原强盗早把这一群守株待兔的士兵忘到了九霄云外。
尼玛就这样一直站在雪野之上，看着这片被封冻了的一望无际的雪原，他似乎是在失望之中等待希望。
尼玛向白雪覆盖的雪原深处观望。就在这时候，空无一物的草原上，晃晃悠悠地冒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点。连尼玛这么好的眼睛，也都不能够完全看清这是个什么东西。黑点一点又一点的在他的瞳孔里放大，只是晃晃悠悠，进展得过于缓慢。
尼玛抬眼望了好久，眼睛都发痛发干，才发现这是一个人，这个人在这么宽阔的雪野上行走。这个人在用他一辈子的时间向尼玛这边一点一点地靠拢。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影子却停在原地上，不动了。手脚都冻麻木了，尼玛还是分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尼玛也迈开双腿行走在这片雪野里。他也开始向这个从草原深处远道而来的人靠拢。如果这个人影就是自己的银匠阿爸，那他更是找不出不向他靠拢的理由。不过，他还是在枪膛里上好子弹，生怕中了彭措朗杰的计策。
尼玛在雪地上走了好长时间才看清楚，这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分不清方向，栽倒在雪地里的老婆子。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儿子，让自己的阿妈在雪野之上辨不清方向的独自行走。要不是尼玛看见，这个老婆子冻死在雪地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尼玛走到她的身边，捧着双手，哈了口气。然后一弓腰，背起这个老阿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尼玛从帐篷里找来剩下的一点干柴，燃旺篝火，把老阿妈扶在篝火旁边，篝火温暖了她的身体，她渐渐地苏醒过来。老阿妈醒转来了，可是尼玛发现，她的眼睛却一直是闭上的，永远也没有办法睁开。这是一个瞎了眼睛的老阿妈。但是，她又要抬起腿来准备走路。她晃晃悠悠从篝火边刚一站起身来，就抬起头，朝已经燃旺的那堆篝火走去。
尼玛心里，一下子像对待自己的阿爸一样，升起了怜悯之心。他拦住朝火堆走去的老阿妈，从自己的口袋里找来食物，烧好青茶，侍候她吃完东西。他也没有和这个老阿妈多说话，准备让她早一点休息。
老阿妈对他笑了笑，亲切地抚摸一下尼玛的脑袋，她那个样子，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新家，把尼玛当成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然而，她的确是一个脾气很倔的老阿妈，她并不需要休息。吃饱东西，她的脚步又变得轻快了。她又要自己摸索着走出帐篷。她的手固执地指一指天空，让尼玛告诉她这是什么？尼玛耐心地说：“这是天空。”老阿妈又指一指前面，尼玛只好告诉她：“这是冰雪下面的草原。”
尼玛没有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劝告，这个老阿妈就急匆匆地准备上路。
这时，尼玛还是在她身后说了一句：“你知道天空和草原有什么用呢？走不了多远，就会迷路。”
这一句话让固执的老阿妈清醒过来，她只好回过头，摇头叹息一声，让尼玛扶着，重新坐回到燃旺的篝火旁边。
老阿妈还是只对前方充满希望，说：“我儿子可是草原上人人敬仰的英雄，他会骑着马来救我。”
老阿妈的儿子是一位英雄，当然让尼玛佩服，他问瞎眼的老阿妈：“你儿子是草原上人人敬仰的英雄？”
尼玛问起，老阿妈说出来了一个让他十分熟悉的名字。她说：“是的，我的儿子他叫彭措朗杰。”
肯定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强盗了！草原上同名同姓的人是不少，但是尼玛可以肯定，这片草原上的人们所说的，又是英雄又叫彭措朗杰的人就只有一个。这个瞎眼的老婆子就是魔鬼强盗彭措朗杰的母亲！这真是太出乎尼玛意料了。要是早知道她就是彭措朗杰的母亲，他还会搭救这个老婆子？搭救这个老婆子，就是在搭救强盗和魔鬼的母亲。一定是彭措朗杰不要自己瞎了眼睛的阿妈，把她一个人丢在雪地里。尼玛更恨这个彭措朗杰了。他真想没好气地对这个老婆子说：你怎么会生养出这么一个没情没义的儿子？只不过，在一个瞎了眼睛的老婆子面前，他不好说这样的话。
老阿妈说出了她迷失方向的原因。她一年四季中的每一天，都要围着草地上的嘛呢堆转上三圈。这回的圈子转得太大，才迷了路。尼玛知道了老阿妈一个人倒在雪地上的原因。这并不是她那个当强盗的儿子所为。
这时，老婆子又在篝火一边说话了。她慈爱地说：“你这样照顾我，就像是我亲生的儿子一样。我干脆认你做我的儿子，彭措朗杰的兄弟吧！”
于是，尼玛糊里糊涂地就成了眼前这个瞎眼老婆子的儿子，同时也是那个魔鬼强盗彭措朗杰的兄弟。一听这话，尼玛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连这个瞎了眼睛的老婆子也没有了好印象。谁会对魔鬼的母亲有好印象？谁会和强盗一样的人物做兄弟？
然而，尼玛用一双有些仇恨的眼睛盯住这个老婆子，彭措朗杰的母亲还是像自己的阿妈一样用那双瞎了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尼玛这个刚刚认下的儿子来了。
现在，只有这么认为，强盗的母亲和普通人的母亲一样也是一位善良的母亲。
看着这双慈爱的眼睛，尼玛只好低下自己的脑袋，他感到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睛如同她温暖的手一样，深情抚摸自己。尼玛的心一下子软了。任何冻结成冰块的心在阿妈的抚慰下，都会融化，在不知不觉中软起来。尼玛想，该对付该诅咒的是可恶的彭措朗杰。做母亲的有什么过错？像那么绿油油的一片大草原，被上面的厚厚的大雪覆盖，那是冬天这个儿子的过错，不是父亲母亲般的草原的过错。
尼玛想通了一些事情，但还是不清楚这个老阿妈是否说的是真话。难道她就有这么一个十分孝顺的儿子？彭措朗杰还会是一个满有孝心的儿子？
这时，隆隆马蹄声正从一片银白雪原上滚过。久违了的彭措朗杰来了。
尼玛他们全都钻出帐篷，站在正在下雪的雪野上等着彭措朗杰到来。
彭措朗杰来了，疯狂地叫嚣起来，他的手下人也像一群恶犬一样大声狂吠起来。这回，彭措朗杰没等尼玛举起步枪，就用明火枪对准尼玛的脑门。彭措朗杰指着这一群士兵说：“看没有看见一位瞎了眼睛的老妇人，要是在你们这里，快快把她交出来！”
尼玛并不害怕彭措朗杰把枪口对准自己，笑着说：“我们这里没有你说的瞎了眼睛的老妇人。你不是想来送死吧！”说完，尼玛又十分有兴致地一阵哈哈大笑。
彭措朗杰还想说些什么，那个一直呆在帐篷里的老阿妈却从帐篷中蹒跚着走了出来。她一出来，就对彭措朗杰说：“儿子，你的瞎了眼睛的阿妈在这里。”
彭措朗杰看见了阿妈，对尼玛说道：“我的阿妈就在你们的帐篷里，为什么不早点交出来？”
尼玛笑着说：“你的眼睛里，女人不是都像草原上的野草一样不值钱吗？”
彭措朗杰并没有无缘无故的哈哈大笑，他骑在马上大叫：“你这话好没道理，我说的是草原上的女人不稀罕，可从来没这样说过我的阿妈。”
彭措朗杰少有的说了一句求人话：“我就只有这样一个阿妈，你就放过她吧。”
没想到这家伙真是一个孝子。不过尼玛还是说：“我不会把她交给你的，交给你这个魔鬼一样的儿子，能有什么好处？”
彭措朗杰再也不向尼玛求情，他大吼一声：“那就让我来结果你这个混蛋的小命吧！”
这句话让瞎了眼的老阿妈听见了，她对自己的魔鬼儿子喊道：“住手，这个年轻人他救了我的命，他就是你的兄弟，你怎么能够向你的兄弟开枪？”
听了自己母亲的这句话，彭措朗杰只好把举枪的手臂放下。接着，他很干脆地对尼玛说：“好吧！是你救了我阿妈一命，你从此以后就是我的兄弟，兄弟，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吧！我彭措朗杰都会答应你的。”
尼玛说：“我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张福临连长对你有要求。”
尼玛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福临。张连长搔了搔头皮，走上前来，对彭措朗杰说：“你要接受政府的招安，不要再骚扰草原边上村庄里的百姓了。”
彭措朗杰爽快地说：“我是这片草原上的英雄，说话一定算数，全都答应你的要求。”
于是，等他和张福临连长把接受招安的事情商量完毕。尼玛把瞎眼的老阿妈交给了彭措朗杰，彭措朗杰也把俘虏过去的孙连长他们交还给张福临连长。然后，彭措朗杰毫不客气地把尼玛当成了自己的好兄弟，他叫了尼玛一声兄弟，但他却并不想去问一下，尼玛愿不愿意和他称兄道弟。
彭措朗杰把自己的瞎眼母亲扶上马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天尽头了。
过了几天，彭措朗杰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不少草原礼物和整腿的牛羊肉。不过他却并没有说，这是本人献给政府或是献给这支队伍的东西。彭措朗杰对尼玛十分亲热，拍了拍尼玛的肩膀说：“兄弟，我带这些东西到你们这里，还不全是你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