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迎接他的除王晓籁等上海的老朋友和女婿江一平外,还有国民党的太子——蒋经国。
蒋经国对虞洽卿道:“虞老伯不辞艰辛来重庆,家父深感欣慰。抗战正紧,内地生活较差,虞老伯想办什么事业,家父一定给予方便。”
虞洽卿回头看了看他的大卡车,道:“委员长日理万机,还关心我这个老头子,劳世兄远迎,很让我感动。委员长方便之时,我自当趋谒,面陈沪上种种事宜。至于在事业上的打算,容立足之后,聆听委员长指示。”
蒋经国看了看他的大卡车,道:“小侄一定将老伯的话转告家父。老伯一路辛劳,休息一日,明日家父想和老伯叙叙旧。”
虞洽卿问王晓籁:“晓籁,你看这里有什么事业可办?”
王晓籁笑道:“洽老,还用问吗?你的车都带来了。现在最热门的就数运输,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虞洽卿转头问江一平:“一平,你觉得如何?”
江一平道:“以前赚水脚费,现在赚运输费。一个道理。”
王晓籁叹服道:“洽老,都说你有本事,我现在心服了。”
“晓籁,你到重庆一段时间了,各方面比较熟。这样好了,咱们合作,组织一个运输公司。水路由三北公司在川江的轮船负责;陆路用我这批汽车跑单帮。”
王晓籁正想办实业,苦于没有资金,一说即合。
第二天,蒋介石热情地接见了虞洽卿,道:“洽老,让你一路辛苦了。洽老的到来,是对党国最大的支持,也说明了洽老对党国始终是忠贞不渝的。”虞洽卿道:“老朽古稀之年,本以为行将朽木,承蒙蒋委员长关怀。委员长带领四万万同胞奋勇抗战,老朽一直挂念时局,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贡献微薄,正自惭愧不安。老朽虽未读过圣贤之书,然而晓得‘大义’二字。堂堂华夏子孙,岂容倭寇践踏。老朽愿随委员长与日本血战到底。这次带来一批卡车,准备捐献二十辆,希望蒋委员长笑纳,聊表老朽寸心。”蒋介石道:“洽老不顾年迈体衰,积极为党国奔走,中正早有耳闻。洽老今日一席话,使中正看到抗日之希望,全民族之希望。洽老来渝,有何打算,不妨直言。”虞洽卿道:“内地物资紧缺,恐怕跟不上抗战的形势,老朽愿意开辟国际运输线,代为奔走。”蒋介石道:“中正邀请洽老来渝,正有此意。只是怕洽老过于操劳,有碍贵体。洽老如有需要,尽可直言。”虞洽卿道:“其它无虞,唯恐沿路有阻。”后来,虞洽卿从蒋介石处获“手谕”一张,“手谕”上指明虞洽卿的运输公司是在滇、缅公路“抢运物资”,沿途军警不准以任何理由责难。
虞洽卿与王晓籁、朱联馥等人组织了一个资本二十万元的运输公司——三民运输公司。
虞洽卿是闲不住的人,这时虽然七十五岁高龄,但身子硬朗,腰板笔直,毫无老态龙钟之态。他在重庆四处活动,设立“四海联欢社”,经常亲自押车出发,江一平劝道:“阿爸,您年纪大了,这种事让手下去做好了。”虞洽卿道:“你不知道,内地四处设卡,那些人极能勒索。如果沿途多花了钱,赚头就不大了。”江一平道:“我们不是有手谕吗?”虞洽卿道:“手谕有时也不管用。冲你阿爸的面子,过关卡时,只要亮出名片,哪个不客客气气地放行,甚至还要请我吃喝。”事实上,蒋介石让他运战略物资,他运的却是日用商品。当时,大后方极缺物资,运力非常紧张,运费随之暴涨。运输业是虞洽卿的老本行,他通过各种渠道,从上海等地运来了重庆最急需的布匹、百货,赚了一大笔钱。虞洽卿又以小儿子虞顺慰的名义创办了“川光公司”。
当时,蒋介石的国际运输主要靠滇缅公路。滇缅公路修于抗战初期,几乎所有的援华物资和进口物资都打这里经过。这是中国抗战的生命线。虞洽卿深知此理,几次带车作全线实地考察。滇缅公路处于军阀龙云的势力范围。到了云南,虞洽卿找到了龙云手下的云南财阀缪云台,道:“缪先生精明强干,素有爱国之心,和德找对人了。希望缪先生与我共筹救国大计,解决关系国计民生的问题。”
缪云台是曾国藩的外甥,素有“云南宋子文”之称。他答应与虞洽卿合办“三北运输公司”。很快,虞洽卿把这条滇缅公路变成了他的黄金线。他购进一百多辆福特牌大卡车,专门奔走于滇缅之间。他从仰光贩运国内急需的汽车配件和五金器材,抢运物资,疏通货源,使他的运输业又前进了一步。
日本早就发现了滇缅公路,一直打算切断中国这条惟一的国际交通干线。日军于1942年春气势汹汹地向曼特勒逼来。这时,虞洽卿正在曼特勒城采办货物,城中的商人急欲求现,竟以整仓商品估价求售,价格仅为市场的两三成。虞洽卿是一个敢于冒险的人,他大买特买,付款装货后亲自押着车队撤离。就在他离开的几个小时后,曼特勒城失陷,仅此一项,虞洽卿获利两三亿元。
滇缅公路的成功让虞洽卿雄心勃发,准备在西北大后方开辟新事业,但因客观环境的限制而未能实施。当时,各路畅通,连坐飞机都无须预先申请登记,也不必出示证明文件。谁都认识他,国字脸,阔嘴巴,到哪里都抵得上一张特别通行证。只要赶上飞机起航,他可以免费搭乘,这是当局给予的特殊礼遇。
虞洽卿入蜀后私生活变得很检点,甚至改掉了寻花问柳的毛病,主要是年事太高,已无需求。他平日的吃喝也不像在上海那么丰盛,经常以“与国分忧”示范训人。一天,他与王晓籁等人到咖啡馆,领班端上蛋糕,同座者食欲大动。虞洽卿却说:“这东西太贵,拿下去吧。”同来的人个个瞠目结舌,但国难当头,谁也不好要回美食,只好强堆欢笑道:“洽老真有先忧后乐之志!”
滇缅公路被日军切断后,大后方的物资更加吃紧,虞洽卿亲自押运车队采办物资。一次,他千里跋涉来到温州。在当地举行的欢迎会上,温州商会主席代表当地慈善机构请他捐助。虞洽卿大度地说:“我此行的利润全数捐献。”众人又喜又疑。虞洽卿当众许诺,虽然痛快,但私下又觉心痛:“我千里迢迢,辛苦赚些钱,全数捐献,太不划算。”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不免兴致锐减,几天后,乘货车悄然回了重庆。温州人非常失望,传出了虞洽卿空言许诺巨额捐款的事,沪上报纸添油加醋后更使得这件事带有戏剧性。事后,金廷荪替虞洽卿如数捐了款,才堵住悠悠之口。
1943年6月,虞洽卿在重庆举行了一个热闹的七十七岁诞辰祝寿会。一时间,新旧朋友皆来祝寿。王晓籁唱了出《五台山》,江一平唱了出《庆顶珠》,电影皇后胡蝶的《麻姑祝寿》把气氛推向高潮。只是会后饮食不太丰腴,这也是虞洽卿的意思,用他的话说,“国难当头,为国分忧。”
虞洽卿到四川后没有配备私人汽车,出外办事时多乘黄包车,遇到有急事时,则向亲友们借用汽车。遇到这种情况,别人不好说什么。经过几年的努力,虞洽卿又拥有了大批资产:西南重地,都有他的运输公司,酒精厂、纱厂、药厂,甚至森林山地,都有他的身影。他手握着大量美金、黄金以及花纱棉布等物资。
1945年4月,抗战曙光初露,虞洽卿准备大干一场,重返上海滩。4月24日,他计划坐飞机去昆明,再筹实业。启程之前,张静江、杜月笙、江一平、钱新之等人为他饯行,不料,虞洽卿突患急性淋巴腺炎,病情急剧恶化。虞洽卿明白,他已经等不到回上海滩的日子了。弥留之际,这位民国第一大亨叮嘱家人赠黄金千两给国民政府,终年七十九岁。蒋介石委派蒋经国代其参加了葬礼,由国史馆立传,记述生平事迹。蒋介石在给虞洽卿题写的千余言挽文中写道:“……创立实业,开发交通;辛亥淞沪光复,劳军筹饷,弗避艰危;于历次革命中,援前支后,耆期爱国,曾不后人……”并以民国政府的名义,送了一块“输财报国”的巨匾。后来,蒋介石亲临三北公司,命令封存铁箱里的重要文件,作为党国的历史档案保存。
抗战胜利后,1945年11月24日,由上海十几个团体发起,奉迎虞洽卿灵柩归沪。然后,把虞洽卿夫妻的灵柩双双运到他的龙山老家安葬。
抗战期间,虞洽卿轮埠公司的损失是巨大的,除了离沪之前失散或毁坏的轮船,另有购自华伦公司的三艘主要轮船被日军炸沉海底,三北公司原有的五六艘商船沉于长江之中。抗战胜利以后,虞洽卿的家属以及公司经理们向日方索赔,在华日轮大多被政府经营的招商局拿去。虞洽卿的子女们素来不和,为争夺遗产,各自聘请律师,闹得满城风雨。他的子女都不愿意在实业上继承父志,最终把轮埠公司的股份低价售出后分光了事。就这样,虞洽卿的事业从他开始,又到他结束。
现在,人们所能看到的仅仅是虞洽卿在龙山修的码头,石碑还在,刻着“三北轮埠公司”几个字,混着泥沙,依稀不清了。另外,年长的人还记得“龙山大泥螺,宁波阿德哥”。这句当时上海、宁波一带妇孺皆知的谚语,也已经成为历史遗迹了。